世界上最大的海绵
2012-12-29时泽
少年文艺 2012年4期
每个礼拜一都会举行升旗仪式。
小学生们按照班级排成小方块,队形整齐地列在操场上。小学一年级的最贴近主席台,然后顺着年级次序依次向后。身高形成明显的差距断层。
刚升上三年级的沈斯思左右环顾了一下,前方是仍在叽喳不休的低年级,后方是一脸平静的高年级。她心安理得地融在人群中。
三四年级就像是人生的中间阶段一样,她故作高深地在内心下了一个结论。
主席台上发言的照例会是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
“今天,我在国旗下演讲的题目是:书籍,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发言的是一位六年级的大哥哥,念起稿子来铿锵有力。
沈斯思满怀憧憬地望向主席台,六年级,简直就像是大人一样啊。那个时候我也会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的。沈斯思暗下决心。
“五年级的时候我会站到上面去的。”熟悉的声音从右方传来,很轻。
“陈墨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沈斯思连头也没转就干脆地评价道。
“我会做到的。”叫陈墨的小男生平静地抬着头直视前方。
沈斯思没有回头。
猪都知道陈墨现在一定又是一副笃定且毫无波澜的表情。
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最讨厌了。
沈斯思是二年级上半学期刚开学时调到陈墨旁边的,此前虽然同在一个班,但她并不认识陈墨。
这首先要归功于陈墨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小男孩。虽然班里面那些经常上课捣蛋的调皮男生,沈斯思也只是混了个脸熟而已——她并不擅长记名字。第二,因为沈斯思是一个有自己世界的小女孩。
草发芽了,花开了,太阳升起又落下。
今天的天很蓝,颜色像冬天里她经常围着的那条浅蓝色的围巾,温柔干净,可能还有冬天里寒冷的味道。来学校的路上,沿路的树叶长出了新芽,嫩绿到几乎透明。云连成一大片,白得让心软软地塌下去,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糖,从天的这一端连到那一端,柔软又甜蜜。
她望着云朵的棉花糖,托着腮,走了神。
只有一条腿的小锡兵爱上了单脚独立的芭蕾姑娘;男姜饼小人有一颗苦涩的杏仁心,他爱着女姜饼小人;夜莺为了年轻的学生寻找玫瑰,将胸膛刺入荆棘……
而他们最后,都被人无情地丢弃了。
她的孙大圣能腾云驾雾,会七十二变,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神通广大英勇无敌,可是那个笨蛋师傅,还是把他赶走了。
今天的故事不够开心,下次要想开心一点的。
沈斯思的脑袋里堆得满满。这个世界这么好玩,她实在难以分出心思去在意周围的同学。
他们都太无趣了。沈斯思的视线扫过全班。
林宾抓了一下前排周安然的辫子,然后立刻缩回了手,此地无银地假装看天花板,周安然回头怒视着他。樊天搂着程子昂在吹牛皮,程子昂一脸了然的微笑。
冯佳踮着脚很认真地在擦黑板。几个男生在讨论集齐游戏卡片的事情,眼睛兴奋得放光。几个女生正围着卢静的辫子团团转,她今天编了一个很复杂的辫型,卢静微微红了脸。
我才不要每天那么幼稚地生活。她这么想着,微微自得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可是陈墨不一样。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陈墨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的发色很黑,有几撮头发倔强地微微翘起。
安静不多话,每次试卷上的成绩都惊人的好看。上课偶尔会睡一会,但是几乎从不说小话。不会开一些拙劣的笑话和讲一些没头没脑的傻话。听课的时候坐得很端正。
讲话干脆简洁,而且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真不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这么下着结论的沈斯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普通女生而已。
她总以为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陈墨,和其他人不一样。
整个世界像是一个白色的球体,同学们在一个透明立方体隔起来的空间里,而她在外面,悬浮在空中。她无意中发现陈墨也身处其外的时候,心里突然一惊。
她有被人捕获到的小小的不安。和微弱的挫败感。
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一样的了。
而且他和自己,也不一样。她甚至不确定陈墨能否看得见她。他的眼神简直像没有焦点。
但是以上想法也只在沈斯思的大脑里停留了几分钟,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路旁新开的蔷薇吸引了。
二年级开学第二个月。早晨第一堂课,刚开始五分钟。
“沈斯思你说谎了。”
沈斯思一脸惊疑地转过头去看到依然端正地坐着目视前方的陈墨,好像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一样。陈墨上课从不说话的,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搭腔。
“你早上不是因为起迟了才迟到的。”
这下听得清晰无比,一脸平静的样子没能掩盖发声体嘴唇微微的启合。
“陈墨你上课说话了。”沈斯思转移了话题,脑内浮起早晨的画面。早上因为略微迟到了一点,不得不装出乖巧的样子很抱歉地对老师解释是因为起得迟了。
“你早晨在街边的花圃那里看花,所以才迟到的吧。我看到了。”他的语气不像是抓到了别人小辫子般得意,反而很是平和。
“不是。”沈斯思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蔷薇才不至于耽误那么长时间呢,主要是因为后来有两只小狗在那里打架。”想起那两只打得昏天黑地的可爱小狗,她的语气不由得微微上扬。
陈墨呆了一下。“你喜欢小狗?”
“不算吧,”沈斯思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只是比较喜欢看小狗打架。”
那天放学的时候,大家都像往常那样乖乖地站成两路纵队。由班主任发布放学指令后,小学生们自觉地朝着校门口走去,在大门处兵分两路朝着两个方向而行。
陈墨那天站在沈斯思的前面。
“那只狗好像莱福喔。”沈斯思看着路旁经过的一只表情凶恶的狗自言自语道。
“莱福是什么?”陈墨听见了。
“莱福是一只狗呀。”沈斯思很得意。
陈墨沉默了几秒钟。“莱福是什么样子的?”
“就和那只狗一样呀。”
陈墨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幸好沈斯思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觉得,长成那个样子的狗就应该叫莱福,脸皱皱的,一副凶恶的样子。刚刚看到那只狗,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很合适,对吧。莱福的感觉,就是那种有一点凶,但又不是很吓人,还有点傻傻的……”
沈斯思说了一大段没头没脑的话,陈墨略微皱了下眉头还是直接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其实并不存在一只叫做莱福的狗,对吧?”
“算是吧。”沈斯思无所谓地回答道,“那不是重点啦。”
陈墨打量了她一下,开口道:“沈斯思,你很奇怪。”
“你才知道啊,”沈斯思骄傲地扬起了小脸,“你很迟钝哦。”
放学的队伍已经稀稀拉拉地散开了,冯佳正朝着沈斯思这里走过来。那边樊天勾着程子昂的肩,也朝着陈墨的方向。
“也许吧。”陈墨缓缓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陈墨,走吧。”樊天挥了挥手。他黑黑的眼睛转了一圈,瞧了瞧沈斯思,又瞧了瞧陈墨。
程子昂伸手拍了一下陈墨的肩,陈墨转过身,随着他们俩迈开步子。
冯佳挽上了沈斯思的胳膊,“你们刚刚在聊天?”
“嗯,聊刚刚经过的一只狗。”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沈斯思突然发现陈墨的话多了起来。
以往都是沈斯思有类似于今天数学作业是什么的问题才会想到就近问一下沉默的同桌,而他的回答永远简洁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现在上课依然是坐姿端正认真听讲,但是偶尔会说些小话了。尤其是沈斯思无意中自言自语发些感慨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会搭腔。
语文课正好学到李丽用蓝铅笔画树叶这一课,林园园不肯借给她自己的绿铅笔。
“李丽一定是发现蓝色的树叶比绿色的好看,所以后来没有拿林园园的绿铅笔。”沈斯思这样说着,“树叶都是绿色的多无聊啊,用蓝色铅笔画出来的树叶,一定很梦幻。”
“你喜欢蓝色?”陈墨好像并不打算纠正沈斯思对课文的看法。
“还行吧。不过我最喜欢浅绿色。像青苹果那样的,亮亮的,脆脆的。”沈斯思没有犹豫。
陈墨停顿了。“那你又说蓝色的树叶好看。”
“李丽和我又不一样。”
陈墨真的沉默了。
总的来说沈斯思在学校里是个快乐的小姑娘。
也只有每次数学小测验的成绩发下来的时候,沈斯思会忧郁那么一两分钟。
唉呀,又错了两道计算题。极易粗心大意的沈斯思做题速度很快,但是细心程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陈墨,唔,满分。好像视线每次瞥过去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分数。
算了算了,粗心嘛,又不是不会做。很快恢复元气的沈斯思盯着陈墨的文具盒。那上面印有四驱车图案。“陈墨,你看《四驱兄弟》么?”
“我以为女生都只看《美少女战士》。”陈墨淡淡接口。
“切。”沈斯思甩下自己手中的笔,“赛四驱车我可不一定输给你。”买来的四驱车沈斯思已经捣鼓坏两台了,幸好慈爱的爸爸一直都没有说什么,还依然在赞助她的拆装事业。
“哦?”难得陈墨说话带着惊讶的口气,“以后可以比比看。什么都可以。”
当时的沈斯思不会意识到这句话的伏笔埋藏了那么久。
副作用一直在整个小学期间持续。
每个学期学校都会举办校内数学小竞赛。每个班级会选四个同学参加。
陈墨永远是一等奖,而沈斯思从来没有参加过。
那是因为每次的数学竞赛,不过是限时一分钟之内做50道简单的计算题罢了。小学低年级的学生,数学还能考什么呢。
沈斯思因为计算粗心的坏毛病,永远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然而三年级上学期的数学竞赛,数学老师开口指定参赛同学:“陈墨,程子昂,曹森……沈斯思。”
沈斯思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吃惊的表情没有逃过陈墨的眼睛。
“因为三年级竞赛不考计算题了。”陈墨在一旁轻轻地说。
“可是我数学成绩也不出色啊。”沈斯思还是很狐疑。
“那我就不知道了。”
明明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沈斯思看着陈墨,心里愤懑不平。
于是她疑惑地抬起头,直视着数学老师,老师和蔼地朝她微笑。
也许只是随便让我试一下吧,试试看好了。
数学成绩一直不差,只是每次总要粗心错一两道计算题的沈斯思这么想。
稀里糊涂地在某天下午参加了数学竞赛,稀里糊涂地做了好多题,然后在一个礼拜之后,沈斯思稀里糊涂地得了一等奖。
她只是糊涂,但是并不惊讶。题目不算难,她会做,她只是做起来觉得有些不真实。
原来这就是数学竞赛呀。
她知道得奖的时候也依然觉得不真实。就好像得奖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数学老师在课上宣布:“这次我们班考得很不错,有三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
“嘿嘿,请客请客。”樊天正一边拍着他前排的程子昂,一边朝着陈墨的方向示意。陈墨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程子昂则回过头微笑着说:“知道啦,肯定的。”
得奖的同学要到讲台上去领奖品。一等奖是一个细长的文具盒。
他们三个没按顺序,一起随便地走上了讲台,陈墨恰好站在最前面。
沈斯思在他身后一眼就看中了那个软趴趴地趴在那里的熊猫,浅灰色打底。在三个文具盒里显得极其亮眼。
她看见陈墨的手在上面停顿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地“哎”了一声。
陈墨的手划过去,拿起了另外一个紫色打底的小熊。于是站在第二位的沈斯思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软趴趴的熊猫。
第二天下楼做早操的时候,经过贴出来的大红榜单。榜单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三个大字“沈斯思”。沈斯思瞅着自己的名字觉得煞是好看。
她的名字旁边是两个简单的字:“陈墨”。
“这一次很好看。”陈墨正好站在她旁边。
“你每次都在,又没有区别。”沈斯思正转过身朝着操场走。
“这一次,我的名字写得格外好看。”男生说得很认真。
课间的时候,沈斯思又望着窗外的云发了呆。
她从小一直看到现在,从来都不会觉得厌烦。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了。千变万化,捉摸不定。轻盈又柔软,还有种很甜蜜的感觉。
“你在看云么?”陈墨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不要吓人!”沈斯思差点被吓到。
“云是非常美的。”沈斯思又把眼光转移回去,“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糖。”她的思维马上就要云游天外了。
“沈斯思你是不是没有自然常识?”
沈斯思一惊。从小到大只碰故事书,连《十万个为什么》都懒得扫一眼的人默默地心虚了。
“云怎么会是棉花糖呢?”陈墨说得很笃定,“你想想,下雨的时候,如果棉花糖沾了水,还能是云的样子么?”
沈斯思脑海中模拟了一个软塌塌瘪下去的棉花糖黏糊成了一团的样子。
“唔。”沈斯思犹豫了。
“其实,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海绵。”陈墨接着说,“海绵吸水了之后,颜色会变暗。云也是要降雨的时候会变得很暗很暗,因为它含有很多的水。等到要下雨的时候,就把里面的水挤出来,然后海绵就又变成之前的样子了。”
沈斯思回想了一下云的整个变化,仿佛突然开悟一般,“你说的很有道理嘛。”
“因为那是事实啊。”陈墨的语气很得意。
陈墨是一个连自然课都会很认真地听,开卷考试也不会翻课本的男生。最多也不过是全部做完之后,拿课本对一下答案而已。
于是沈斯思瞅着窗外的云,有些惆怅地犯了愁。
如果是世界上最大的海绵的话,就不够美了呀。
她没有留意到陈墨最终没能忍住的一丝无比狡黠的笑容。
四年级的时候,小学生有了升国旗的资格。
从四到五年级每个班每周轮一次,选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搭档升国旗。
每天早上升一次,下午降一次。
周一的早上会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将国旗升上去,其他的日子升国旗时,在操场上或者走廊上的同学,无论当时在做什么,都要站定下来对国旗行注目礼。
那是莫大的荣耀。
站在全校师生的面前,甩开鲜艳的五星红旗,旗帜迎风舒展,然后缓慢拉动绳子,看着旗帜一点一点升上去,耳边响起的是嘹亮的国歌。那种骄傲和满足的感觉。
沈斯思没能做第一批的升旗手。班主任钦点了陈墨和周安然。
周安然是个乖巧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上一点,但是文艺汇演上唱歌跳舞都很在行。她稍微比陈墨矮一些,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很和谐。
而沈斯思,其实是要比陈墨略微高一些的。
她后来参加了每一次的数学竞赛,拿的都是一等奖。数学老师很高兴地对她说当初没看错人。一二年级的时候沈斯思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成绩,只是考到九十多分,觉得普通而满足。三年级的时候层次差距开始明显,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成绩是很不错的。而且一直这么不错了下去。
小学的时候,成绩无疑是成就一个人自信的重要砝码。沈斯思虽然想法有些奇特,但是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学生。明明成绩是最好的,却没能选上第一批的升旗手,她还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乐天派的她还是很快就不在意了。
没办法嘛,陈墨是一定要上台的,而我又略比他高,看起来肯定很奇怪。身高这种东西实在是没办法的。她找了个理由随便敷衍一下自己就不再去思考这件事了。
反正下次,一定会轮到我了吧。
四年级刚开学的时候陈墨从沈斯思旁边调走了,小学换座位本来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们当时同桌了两年,已经算是很神奇了。
课间的时候,很难得陈墨走了过来。
“沈斯思,我要当升旗手了。”
“我知道啊。”沈斯思不在意地回答。
“我可以推迟到下次再当。”陈墨很平静。
“那怎么行。”沈斯思奇怪道,“你要是往后推,周安然也要和你一起往后推的。影响了别人多不好。”
“你思考问题的方式真奇特。”陈墨停顿了几秒才回应道。
“因为周安然是要和你搭档的啊,”沈斯思想起了自己的身高论,然后就开始信口开河,“你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因为第一批肯定有你,所以周安然会上。你要是推后了,她怎么办?”
陈墨愣了。他看着说起话顺畅无比的沈斯思,突然觉得开口很困难。
最后他轻声说:“哦,我知道了。”转身然后离开。
那时沈斯思周围的座位几乎都空了,只有她斜前方的程子昂悠悠地掉转过头来,带着笑意说:“沈斯思,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推到下次?”
“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吧。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他因为自己的理由影响到其他人了,那多不好。”沈斯思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程子昂表情略微地迟疑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哈哈,也对。”
此时樊天的声音懒洋洋地传过来:“程子昂,出来玩啦。”他在窗户边笑得无比灿烂地朝这里招手。
“我出去了。”程子昂很有礼貌地和沈斯思告别。
日子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像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
沈斯思和程子昂搭档成了第二批的升旗手。
有些事情你一旦做到了,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
四年级班委改选的时候沈斯思当上了学习委员,陈墨是班长。从四年级开始会派一些同学到校门口检查红领巾的佩戴和迟到情况,沈斯思和陈墨是同一小组的。课间的全校眼保健操检查是由班委负责的,两个人偶尔会搭档。两人的成绩一直都处于班级的最前列。
陈墨是个话不多的男生,而沈斯思也并不是多么活泼的女生。这些是从陈墨调开之后,两人不多的交集。
五年级的时候老师专门在全校范围组织了一个数学补习班,专攻竞赛。
陈墨、沈斯思和程子昂当然是老师钦定的人选,他们和其他班级优秀的学生一起上小课。
每年级下半学期会有全市的数学竞赛,通常是由六年级的学生参加的。五年级的算是预备队伍,为六年级时参赛做准备。
于是沈斯思看着参赛名单末尾的“陈墨”叹了口气。陈墨,果然是不一样的。
五年级的陈墨初次参赛就得了奖,虽然是二等奖。
周一升旗的时候,他和一堆六年级的学生站在主席台上接受辅导员的表彰。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陈墨站在一堆高年级学生中却有一种无比笃定的气度。
陈墨下了主席台,走进班级队伍。“我说过我五年级就会站在上面的。”他经过沈斯思旁边的时候飞快地说。
沈斯思惊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通常表情平淡,安静沉稳。然而这一次她看到了一种极少出现的表情,他笑得那么得意,有一种天真的灿烂。
很好看。
六年级毕业班,压力好像突然大了起来。放学的时间晚了,要做的作业也变多了。
虽然沈斯思并不是一个勤奋的小姑娘,但是对付小学的课程还是绰绰有余。她没有什么要担心的,按着学区划分,进入一所好中学,就算是给小学生活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日子过得依然顺顺当当,她戴上了三道杠,也站在主席台上做过国旗下讲话。她和陈墨也一直是班主任眼中的优秀学生。
数学补习的日子,经常伴随着各种随堂小测验,沈斯思试卷右上角的分数起伏不定,但并不算低。
陈墨依然出色,但奥数毕竟不像平时的课程那么简单,他也偶有失误。
全市数学竞赛如期而至,他们被分配到另外一个中学的考点。
沈斯思望着“欢迎参加全市小学生数学竞赛”的红色条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无疑是她小学生涯中最大型的一场考试,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紧张。
抬头可以看到前方的陈墨和程子昂,陈墨的背依然笔直地挺着,头发很黑。四周响起了笔在试卷上摩擦的沙沙声。她低下头,握紧了笔。
五月底的时候,竞赛获奖成绩出来了。
陈墨得了一等奖。这一点沈斯思从来没有怀疑过。
她只是紧紧盯着二等奖名单最最靠前的第二个顺位,觉得眼睛有点发疼。全市小学生数学竞赛二等奖第二名:沈斯思。
不算勤奋,不算努力,但成绩依然很不错的沈斯思很清楚,自己明明可以做到更好的。她没有资格抱怨,她只是略微有些失落。
经过大红榜单的时候她c8acb60c64cb99f02710a828fdc83f09172060d1cd9d06a48dbe721c3292f325突然提不起兴致去看。再怎么写那三个字都不会好看了吧。
“这一次不好看。”陈墨的声音不大。
本已经迈开步子的沈斯思回过头。
“陈墨,你这次的名字写得不好看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兴致调侃。
“嗯。”男生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站在主席台上领奖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有大片的白云。沈斯思抬头看着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陈墨你当时是故意骗我的吧。”沈斯思声音很轻,“世界上最大的海绵。”
“是。”出乎沈斯思的意料,身旁的陈墨回答得迅速而且肯定。
“说云是棉花糖,会被别人说是可爱。”沈斯思叹了一口气,“说是海绵,我是真的被别人笑,说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啊。”沈斯思回忆起当初海绵的谎言被拆穿的时候,她已经呆到忘记去质问罪魁祸首了。
陈墨笑了,“你自己承认过的。”
“那不一样。”沈斯思回答得好似顺理成章,“我跟你说我奇怪,和别人说我奇怪,不一样。”
陈墨停顿了几秒钟。“一样的。”
沈斯思疑惑地转头。
辅导员高声宣布着:“本校六年级的陈墨同学取得了一等奖。让我们祝贺他。”
“你和别人,不一样。”
陈墨快速说完这句话之后往前迈了一步,从辅导员手中接过了获奖证书。
留下一头雾水的沈斯思站在原地。
从主席台上下来的时候,陈墨又开了口:“你看见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沈斯思笑着开起玩笑:“我不会忘记你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里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男生说完后,迈开大步走向了前方的程子昂。
沈斯思的同学录,陈墨那一页的留言并不长。
你记得当时说要比赛车吗?我说什么都可以比。
小学四年,比赛愉快。
有无数画面突然在沈斯思的脑中闪现。她想起陈墨说他会站到主席台上,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说起数学竞赛时的了然,他说他要推迟当升旗手,他们俩的成绩不相上下,他觉得光荣榜上自己的名字写得不好看……他最后说:比赛愉快。
那一瞬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但又好像模糊不清。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自己算不上赢,但绝对没有输。
窗外阳光正好,白云朵朵。
沈斯思微笑。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绵。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