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市场的融合需要过程”

　　“在过去的20多年里，波兰在政治、社会和经济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波兰副总理帕夫拉克对《财经》记者说，“这也让人想起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
　　 帕夫拉克是波兰重要的政治家。1992年，当时年仅33岁的他就以波兰农民党主席的身份出任波兰政府总理。在他此后三年的总理任期内，波兰在度过最初的艰难转型以后，成为欧洲国家中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
　　 2007年，帕夫拉克又出任波兰副总理兼经济部长。次年国际金融危机来袭，而后又逢欧债危机。波兰社会和政治稳定，经济稳步增长，成为欧盟的成员国中经济表现最好的国家。
　　 在帕夫拉克看来，波兰的良好表现主要归功于成功的社会转型，“波兰在经济方面和政治体制方面都取得了成功，建立了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
　　 在采访中，帕夫拉克阐述了他对欧洲一体化的看法，回顾了波兰转型的过程，也对中国和波兰转型进行了比较。
　　 “在波兰，把民主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融合到一起是一个缓慢的进化过程，但是从目前的角度来看，我们已经取得一定的成功，”帕夫拉克说，“我希望，中国也能够在民主化改革与市场化改革中取得成功。”
　　
　　“欧债危机将成为深化欧洲一体化的催化剂”
　　 《财经》：根据欧盟发布的一份报告，由于不确定性仍然存在，欧盟经济依然有下行风险。但是最近欧盟委员会将今年波兰的经济增长预期从2.5％调整为2.7％。当欧洲仍然处于欧债危机之中时，为什么波兰经济能够保持良好的经济态势？
　　 帕夫拉克：在1989年转型之前，波兰已经有很多的私人企业家，特别是在私人农场里，因此波兰有一些坚固的市场经济的基础。转型以来，波兰经济发生了一些深刻的改变，国有的大型企业通过私有化，出现了很多私有企业，从而形成了一个多样化的经济体制，富有活性弹性，企业家有很高的适应市场的能力。所以，波兰对外来危机的抵抗力很强。
　　 其次，波兰货币兹罗提的较大幅度贬值，提高了波兰出口的竞争力，国家的经济实力增强。
　　 另外，波兰经济非常依赖内需，2009年，家庭需求增长2.3％，创下欧盟当年的最高纪录。
　　 为确保经济持续增长，波兰还坚持不断地消除企业活动的法律和行政性障碍，提高经济效率，促进法律框架革新，为贸易和创造投资奠定基础。例如过去两年，波兰经济部就简化以及限制政府对公司的控制，建立新形式的公私伙伴关系以及对纳税人推定课税时倡导公私平等，这些措施都有助于身处困境的企业实现发展。
　　
　　 《财经》：目前欧债危机对欧洲一体化有什么影响？有人甚至担心欧盟是否能够存在下去。你对于欧洲一体化的前景是否乐观？
　　 帕夫拉克：欧洲的一体化是多方面的，它的基础是四大自由，即人员、商品、资本、服务的自由流通。虽然欧洲现在有债务危机，但是欧盟市场有五亿消费者，市场上的人员、商品、资本、服务交流仍然是畅通的，这些因素可以使欧洲经济能够保持相当的活力。
　　 当然，欧洲的债务危机证明，欧洲的通用货币——欧元本身不能解决欧盟不同国家之间的社会、经济差异。不过根据欧盟的原则，不同国家之间能够互相提供一些各种各样的援助。金融危机虽然会影响欧洲一体化，但不足以影响欧盟的生存。相反，欧债危机将成为深化欧洲一体化建设的催化剂和契机。
　　“波兰建立了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
　　 《财经》：你参与见证了波兰的转型。波兰转型的目标是什么？为了达到这些目标，波兰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帕夫拉克：波兰的转型目标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从计划转型到自由市场的经济，另一方面是从集权制度转型到民主制度。
　　 在经济方面，波兰实行私有化，中小企业的成长非常迅速，目前波兰市场活跃的中小企业有几百万家。波兰一直保持着低通胀率的经济增长，人民生活得到改善和提高。2004年波兰成为欧盟的一员，欧盟实现了对欧洲大陆27国共同的商品和服务市场的经济和政治的整合。这一进程也促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经济体的出现，如今波兰被视为当今世界最具吸引力的外商投资目的地之一。
　　 在政治体制的转型的过程中，波兰建立了多党制的政治体制，形成了宪政民主的框架。1989年至今，波兰经历了多次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没有出现比较大的政治危机，也没有像原来苏联的一些国家出现所谓的“颜色革命”。目前波兰一共有六个政党，现在由波兰公民纲领党和波兰农民党联合执政，这两个政党已经是连续第二届执政。最重要的是，公民的权利和自由得到了保障，这个不仅仅是体现在《宪法》原则上，而且也体现在现实政治之中。
　　
　　 《财经》：从转型的两个目标来看，你认为现在波兰转型是否e25eb54b809b496aee1c0575c0cce5fe8ebf001c1d48eff7051124ea00502347已经达到了目的？
　　 帕夫拉克：概括地说，波兰在经济方面和政治体制方面都取得了成功，建立了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
　　 在经济方面，成功的表现就是波兰在欧债危机过程中能够保持持续的经济增长，而且一直是在欧洲各国中位居前列。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将波兰评为全世界最适宜投资国家的第六名。20年前，波兰面临很多经济问题，特别是对外债务沉重，一度是欧洲最大的债务国。现在，波兰经济实力已经是欧盟的第六大国，波兰公民的生活水平比20年前大大提高了。
　　 在政治方面，波兰政治稳定，人民享有各种权利和自由。而在转型之前，波兰人民没有享受充分的政治民主，缺乏法治，社会动荡。
　　 当然转型并不是完善的，我们一直在致力于取得更大的成功。
　　
　　 《财经》：你是波兰农民党主席。在转型过程中，波兰农民的利益是否受到了损害，波兰农民是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的？
　　 帕夫拉克：在转型之前，波兰75％的土地是农民个人拥有的。转型之后，大型国有农场也实行了私有化，农民开始组织起来进行自治，保护自己的基本利益。政府通过提供服务，为农村地区的人口提供新的就业机会，使他们能获得更好的教育机会。转型之前，波兰农民党就存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政党，主要关注农民的利益。现在，它作为波兰的一个执政党，主要关注经济和社会方面的事物。
　　 对农民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在加入欧盟之后，波兰的市场就开放了，这使波兰农民的收入大大下降了。那时候波兰和欧盟进行磋商，波兰农民党的两位副主席作为农民利益的代表参加了磋商。磋商的结果是，波兰农民获得了欧盟提供的资金援助，弥补了因为市场冲击而导致的经济损失。
　　
　　“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融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财经》：在转型中，收入分配差距很容易拉大，波兰是怎么应对这个问题的？
　　 帕夫拉克：我们认为，收入分配差距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促使人们竞争，但是如果差距太大的话，就可能引起严重的社会动荡。在转型过程中，收入分配差距会有所拉大，但是波兰目前的收入分配差距水平并不太严重。与中国相比，波兰收入分配差距要小得多，所以社会能够保持稳定。
　　 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波兰政府一直注重保障公民基本的收入，基本收入占到全国居民平均收入的32％－40％。波兰工人的基本收入更高些，大约是全国居民平均收入的32％－40％。同时，对一些家庭，包括有很多孩子的家庭，政府会给予一些经济援助。波兰政府也为低收入公民、失业者提供一定的经济援助。在进行私有化过程中，波兰有严格的法律规范，所以能够保持一种相对的公平与透明，没有产生掠夺国有资产的寡头阶层。
　　 如果说，转型之初波兰特别重视公民的个人权利和自由；那么，目前波兰比较关注收入分配的平均。换句话说，波兰现在更注重公民的经济平等权利。
　　
　　
　　 《财经》：从许多国家看，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腐败，尤其是利用公权力腐败的现象，有些国家甚至深陷腐败的泥潭。波兰在转型中怎样应对腐败？
　　 帕夫拉克：腐败现象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国家与企业之间的关系上，一方面是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之间的关系上。
　　 在波兰，腐败现象不是特别严重，腐败对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的影响不是特别大。控制腐败，首先要有合理的经济社会体制，其次是国家需要有一些专门防腐败的机构。波兰特别关注的是在法律上做一些合理的规定，以法律来防治腐败，我们还借鉴一些大公司进行质量控制的做法。
　　 在反腐败工作上，不能仅仅依靠警察等公权力机关，而要建立一些促使廉洁的机制，提高人们的反腐败意识。这些机制有效地将腐败现象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保证了国家机关的廉洁。
　　 例如，波兰的经济部门就设了一种质量管理的机制，使国家机构里的腐败现象能够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内。就像银行的保险箱有两个钥匙，国家机构里制定法律和执行法律是不同的机构，从而形成控制腐败的有效机制。
　　
　　 《财经》：在你看来，民主化改革与市场化改革是什么关系？波兰的市场化改革与民主化改革对中国有什么启示？你对中国的未来有何期望？
　　 帕夫拉克：民主化改革与市场化改革是一种比较复杂的现象。有一些国家的政治体制是民主的，但是它们在经济体制是非市场化的；另一些国家的经济体制是非常市场化的，但是它们的政治体制并不是民主的。
　　 当然，如果将民主化改革与市场化改革结合在一起是非常好的，但是将民主体制与市场经济融合于一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需要政府和社会的谨慎态度。
　　 在波兰，把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融合到一起是一个缓慢的进化过程，但是从目前的角度来看，我们已经取得一定的成功。
　　 在过去的20多年里，波兰在政治、社会和经济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让人想起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
　　 多年来中国经济一直高速增长，有人称之为“中国奇迹”。而在西方，波兰的经济发展也被称为“波兰奇迹”。二者有很多不同。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经济转型过程中，每个国家必须综合考虑本国的国情。波兰和中国的经济转型有一些不同的出发点。中国正在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体制，波兰开始转型的时候主要是学习西方，特别是美国的经济体制。波兰目前是欧盟成员国，所以经济的转型过程中，更多地依赖它们的经验和模式。
　　 我希望，中国也能够在民主化改革与市场化改革中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