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现阶段能力贫困状况及根源
2012-12-29邹薇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2年12期
摘要 缩小收入差距和消除贫困仍是我国中长期经济发展的重要目标。在对能力贫困状况的多维度动态测度中,维度等权重情形下教育贫困最为严重,农村比城市严重,同时多维贫困的程度及其下降幅度都并不与该省份的经济发展水平呈正相关。在我国经济发展现阶段,要更有效率进行扶贫以消除贫困的脆弱性与持久性,就得注重对贫困人口的“能力开发”,使贫困人口持续提高收入水平、改善家庭生活质量,并增加对人力资本的投资以及增强应对风险的能力。
关键词 能力贫困 多维贫困指数 贫困发生率
引言
减少和消除贫困是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进程中的一项长期任务。世界银行和联合国最新数据表明,许多“中等收入国家”的收入分配不均和贫困问题日益严重,全球2∕5的贫困人口生活在中等收入国家。联合国开发署提出,未来全球反贫困的主战场将是中等收入国家。①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口最为众多的中等收入国家,在改革开放以来的30多年间,已经在扶贫开发工作中取得了突出成就,但是可以预见,缩小收入差距和消除贫困仍是我国中长期经济发展的重要目标。
中国的贫困人口和贫困状况究竟怎样测度?这一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据国家统计局(2009)统计,1990~1999年我国年均脱贫680万人;1995~2004年,我国农村贫困人口减少了一半以上,中国成为全球唯一提前实现联合国“贫困人口减半”的千年发展目标的国家。根据2005年我国制定的每人944元∕年的贫困线标准,贫困人口为6432万,贫困发生率为6.8%;而2009年的贫困线为每人1196元∕年,贫困人口为3597万,贫困发生率为3.8%。但是,按1天1美元的贫困线标准,世界银行使用中国农村住户消费数据进行的测算表明,中国的贫困人口由1981年的7.3亿降到2005年的1.06亿,贫困发生率由73.5%下降到8.1%;②中国农村贫困人口2004年达12836万,预计到2015年仍有3663万(Chen & Ravallion,2008)。可见,不同的测算标准对于我国贫困状况的刻画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进入到“中等收入国家”行列,绝大部分贫困人口集中在农村地区,而且农村贫困也呈现出许多前所未有的特征:
第一,农村贫困的地区分布极不均衡。到2006年,西部农村贫困发生率(4.8%)大大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村贫困人口的63.7%集中在西部农村,26.1%在中部农村。
第二,极端贫困人口很难通过传统的开发扶贫而脱贫。1990年代以来,我国贫困人口减少的速度趋于放慢且出现较明显波动。
第三,自然灾害和疾病成为返贫的最重要原因。
第四,贫困和低收入人口缺乏收入持续增长机制。
第五,农村贫困地区公共品供给严重不足,经济服务(道路交通、通讯、电讯等基础设施,科技推广和应用等)和社会服务(公共教育、卫生、社会保障等)仍然非常贫弱。
第六,农村各地之间的社会不平等程度加剧。例如2006年全国农村贫困发生率2.3%,其中8省低于1%,17省为1%~5%,5省为5%~10%,最高的省达10.9%。
第七,贫困人口呈群集型与插花型并存状态。
第八,我国近年来瞄准性扶贫政策的效率较低,贫困农户得到扶贫项目或资金的比例偏低。普适性政策(如基础设施的建设、医院与教育的投资等)则由于不区分资金使用对象,致使漏损比较严重,扶贫效果带有偏向性,因为收入较高的个体一般接受教育更高、更多享受医疗等基础设施,而使他们比贫困者更能从这些政策中获取收益。
我国现行的贫困线标准和贫困测度还存在许多不足。
其一,从贫困线标准本身来讲,我国贫困线设置过低,与经济增长的速度及相应人口的人均年消费水平不相符。贫困线的调整速度相对农村人均收入的变化速度差距越来越大,农村贫困人口处于严重低估状态。Ravallion,Chen & Sangraula(2009)将所能得到的75个国家的国家贫困线按2005年PPP进行换算,从其附表的结果中可以看出,除塞内加尔、坦桑尼亚、贝宁之外,中国的贫困线是最低的。由于制定贫困线时将维持人体生存的热量摄入量作为制定食物贫困线的唯一标准,因此会存在其他的营养供应不足,我国当时的农村贫困标准只能提供每人每天2100大卡热量和每人每天50克左右的蛋白质,而维持健康生存最低需要每人每天60克左右蛋白质。
2011年11月29日召开的中央扶贫工作会议,根据2020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要求,适应我国扶贫开发转入新阶段的形势,将贫困标准提到2300元,此标准比2009年1196元的标准提高了92%。在新标准下,贫困人口规模将达到约1.28亿人,贫困发生率约为13.4%。此标准在当天汇价折算下约为0.99美元∕人天,但世界银行2008年已经将贫困线由1美元∕人天提到1.25美元∕人天。新贫困标准的提高显示了中央扶贫的决心,但新标准与GDP的增长或农民人均纯收入的增长相比依然过低,目前的新贫困线(2300元)相当于1984年贫困线(200元)的11.5倍,但2010年的我国的GDP水平约是1984年的55.7倍,2010年农村人均纯收入约是1984年的16.7倍。③
其二,我国各地经济发展水平参差不齐,仅设定单一的收入或支出贫困线来衡量贫困既不能准确地反映各地的贫困状况,也不便于地区之间的比较。同时,家庭规模、家庭结构等相关家庭特征都会影响到个体的基本需求,例如有无子女、子女的个数、是否是单亲家庭以及有无老人需要赡养等都是政府在制定扶贫政策时需要考虑的,针对家庭特征细化贫困标准也是提升扶贫效率的重要途径之一。
其三,我国现行单一的贫困线,无法体现特殊群体的贫困状况。在我国推行“开发式扶贫”之后,目前剩下的贫困主体主要是由于能力的缺失,比如残疾人、孤儿以及老年人口等。能力缺失型的个体贫困脆弱性较大,他们主要属于持久性贫困,单纯的补贴和转移支付都无法使他们摆脱贫困。
其四,我国单一的贫困线也无法反映贫困的脆弱性和贫困深度。在实际生活中,贫困家户所受到的意外冲击较多,包括宏观经济波动(如经济萧条导致的失业、通货膨胀等)、自然灾害、家庭变故(家庭成员生病,丧失主要劳动力等)等,因此,“返贫”现象是我国目前扶贫工作面临的难题,贫困的群体是动态变化的。从我国贫困县的分布可以看出,大部分的贫困人口都集中在地质灾害频繁爆发、交通比较闭塞、生态系统比较脆弱的地区,这些地区经济发展落后,人口因外部冲击而持久性地处于贫困之中。
收入和消费水平低下是贫困的表征,而贫困的实质是“能力贫困”。阿马蒂亚·森于1970年代开创的“能力”方法,对贫困的根源形成了全新的认识,有助于我们建立超越单一收入(或支出)贫困的多维度的贫困测度体系。阿马蒂亚·森最早从“能力”(capabilities)、“功能”(functioning)、“权利”(entitlements)等角度来讨论贫困问题。他指出,一方面,不能把贫困仅仅看成是收入缺乏或者消费水平低下,贫困的实质是人们缺乏改变其生存状况、抵御各种生产或生活风险、抓住经济机会和获取经济收益的“能力”,或者他们的能力“被剥夺”了;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的贫困往往是与收入分配不平等相伴随的“丰裕中的贫困”,即贫困人口无法平等地获取或接触到许多产品和服务(尤其是公共品),不具备把这些产品转化成效用的“功能”或“权利”(Sen,1985,1987,1999;阿马蒂亚·森,2000,2001a,2001b,2004a,2004b)。因此,对贫困的认识、测度和治理要超越单一的“收入或消费”的维度,而应该考虑更多的维度,包括平等的教育机会、平等的卫生医疗条件、平等的社会保障安排、平等的获取信息和技术的机会等等。从森的能力及能力方法出发,利用多个维度来衡量能力贫困的程度和深度,已经引起国际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目前,构造多维贫困指数的方法大致有以下几种:Lugo & Maasoumi(2009)基于信息理论的方法、Bourguignon & Chakravarty(2003)的公理化方法、克服贫困线界定中随意性的Cheli & Lemmi(1995)的模糊集方法、只关注贫困比较的Ramos & Silber(2005)投入产出效率方法、Alkire & Foster(2011)的“双界线”方法以及主成份分析、多元对应分析等统计方法。其中,“双界线(dual cut-off)”方法要首先选择每个维度的贫困线以确定个体在各个维度下的贫困状况,然后选择维度贫困的临界值,将一定数目及以上维度处于贫困状态的个体确定为贫困者。在我国,目前采用多维度能力方法对贫困状况进行测度的研究还不多,并且选用的维度和数据比较有限(尚卫平、姚智谋,2005;陈立中,2008;王小林&Alkire,2009;邹薇、方迎风,2011,2012)。尚卫平、姚智谋(2005)的初探多维贫困测度方法及陈立中(2008)的测度方法因利用的是单一年份的省级宏观数据而难以反映个体多维贫困状况;王小林 & Alkire(2009)仅利用中国健康营养调查2006年的数据对中国多维贫困进行测量,并赋予选用的指标以相等的权重,因此难以反映多维度贫困的动态变化。
为了更加准确和全面地对我国经济发展现阶段能力贫困状况进行测度,我们基于对世界各国的贫困测度指标体系的比较分析,采用中国健康营养调查(China Health and Nutrition S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