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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要在减速中寻求新均衡

2012-12-29赵晓李慧忠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2年12期

  摘要 “三驾马车”同时减速,使得中国经济再度进入十字路口。当前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对旧有均衡模式的打破,即传统的依靠外需和投资驱动的增长模式的终结。从“全球化—外需增长模式”到“城市化—内需增长模式”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大势。从过去的“高增长”到当下的“稳增长”,实质上是从一种均衡状态转向另一种均衡状态。如何在“高增长低质量”与“低增长高质量”之间寻求平衡,是对执政能力的严峻考验。
  关键词 中国经济 减速 新均衡
  任何一种均衡状态都有其动态性、阶段性和相对性。从过去的“高增长”到当下的“稳增长”,实质上是从一种均衡状态转向另一种均衡状态。而中国经济的转型好似一辆行进中的自行车,必要的减速有利于正确方向的把握,但如果减速过度则面临自行车倒地的风险。如何在“高增长低质量”与“低增长高质量”之间寻求平衡,是对执政能力的严峻考验。
  现状:“三驾马车”同时减速,经济面临“硬着陆”风险
  从上图不难发现,GDP从2010年一季度开始一路下行,从12.1%降至今年一季度的8.1%。从产业角度分析,第二产业降幅最大,制造业也是前期“四万亿”重点投入的领域。当然,我们对四万亿无需过分苛责,在经济危机开始阶段它毫无疑问发挥了巨大的熨平效应。
  就投资而言,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实际增速仅为18.2%,较去年同期下降6.8%;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增加值同比增速11.6%,较去年同期下降2.8%;财政收入从去年同期33.1%的增幅降至14.7%。固定资产投资低迷主要源于房地产调控政策和基建配套投入的减缓。持续不断的房地产调控使得开发商被迫放缓投资的节奏,一季度房地产开发同比增长20.7%,较去年同期回落10.6%。更为关键的是,即使开发商卖出去了房子,按揭贷款也批不下来,这使得开发商既无心也无力增加投资。此外,今年我国铁路基建投资4000亿元,较2010年的8235亿元与2011年的7000亿元降幅较大。房地产低迷与基建减投影响的不仅仅是行业本身,其对上下游行业的冲击也非常的大。4月全国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9.3%,比3月份回落2.6个百分点。5月工业增速也低于10%。低于10%的工业增速,从2006年以来仅仅在2008年四季度和2009年一季度出现过,当时经济增速大幅放缓,GDP增速只有6.6%。
  就消费而言,一季度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14.8%,较去年同期下降1.5%,消费增长疲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住宅市场消费减弱,一季度全国房地产销售面积和销售额同比分别下降了13.6%和14.6%,商品房待售面积增长了35.5%,增速较去年同期提高19.5%;汽车类消费增长11%,增速比去年同期回落3.2%;家用电器和音响器材类增长0.6%,回落19.9%。而消费不足的众多原因中,收入分配高度不平均,尤其是城乡消费力不协调的问题尤为突出。
  就进出口而言,一季度我国进出口总值比去年同期增长7.3%,与去年同期29.5%的增幅相比下降了22.2%。出口不振的主要原因在于,欧洲经济持续低迷使得其从中国的进口大幅度缩减。据专业机构预测,今年欧洲经济增幅不足1%,而美国不足2%。在这样的背景下,指望外需拉动经济只能是望梅止渴。更令人担忧的是,去年铁矿石进口价格上涨30%,石油进口价格增长39%。而今年由于产油国政局的不稳,原油价格有可能进一步上涨。这种输入型通货膨胀的压力将不断增强。
  “三驾马车”同时减速,使得中国经济再度进入十字路口,不禁有人发问:中国经济是面临了增长的黄昏吗?答案是否定的。当前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对旧有均衡模式的打破,即传统的依靠外需和投资驱动的增长模式的终结。从“全球化—外需增长模式”到“城市化—内需增长模式”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大势。
  中国经济的回顾与反思
  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统计,从1980年到2011年,中国名义GDP的全球占比从1.89%上升到9.98%,美国从26.03%下降到21.52%,德国从7.71%下降到5.18%,日本从10%下降到8.36%。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同期中国占比的变化更加显著,从2.19%上升到14.35%,美国从24.64%下降到19.1%,德国从6.74%下降到3.92%,日本从8.65%下降到5.57%。如果从横向比较来看,从1980年到2011年,美国的实际GDP增长了2.28倍,德国增长了4.39倍,日本增长了5.47倍,而中国则增长了34.52倍。从总量的角度思考,中国从一个一穷二白、勒紧裤腰带吃饭的国家发展成为经济总量世界排名第二,中国的执政者努力了,中国人民付出了,我们不要抹杀任何人该有的功绩和赢得的掌声。从人均产值而言,虽然1980年到2011年期间中国的人均GDP增长了25倍,同期上述发达国家仅增长4倍左右,但是,美国、德国和日本的人均GDP水平到2011年依然分别是我们的3.93倍、4.14倍和4.99倍之多。
  经济快速增长的一个重要贡献是缓解就业压力。保增长就是保就业,保就业就是保稳定,这是中国政府几十年来一直坚信的定律。据国家统计局年初的数据,2011年中国内地总人口为134735万人,其中城镇人口已达69079万人,乡村人口达65656万人,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改革开放30多年,中国的城镇人口从1.72亿人增加到6.9亿人。其中超过1.5亿的农业人口转变为城镇人口,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也是美国工业化时期从欧洲移民美国人口的3倍。试想,如果没有高速经济增长,如此庞大的就业人群将如何安置?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菲尔普斯说,欧洲、美国、日本都经历过同样的历程:从经济快速增长大量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到增长乏力就业推动力慢慢耗尽和枯竭。日本在上世纪70年代由于城市化进程很快,经济增长率最高达到14%,解决了当时农村人口向城市人口转移的问题。然而,当城市化进展结束后,就出现了整个国家经济增长动力不足的问题。目前,我国的城市化率刚刚过半,城市化依然是中国经济下一阶段增长的重要支撑。但有些问题我们必须重新思考,诸如环境污染问题、土地资源浪费问题、居民幸福感缺失问题等。
  据环保部数据,我国江河湖库底质的污染率达80.1%,全国近岸海域铅的超标率62.9%,铜的超标率25.9%,重金属污染面积至少2000万公顷。据《瞭望新闻周刊》2007年3月报道,全国有70%的江河水系受到污染,40%基本丧失了使用功能,流经城市的河流95%以上受到严重污染;3亿农民喝不到干净水,4亿城市人呼吸不到新鲜空气;1∕3的国土被酸雨覆盖,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20个城市我国占了16个。综合世界银行、中科院和环保部的测算,我国每年因环境污染造成的损失约占GDP的10%左右。这只是生态代价的冰山一角。
  从1996年我国实施城镇化战略至今,我国的城镇人口从2.99亿增加到6.9亿,增长了130%,但同期城镇建设用地面积却从1.3万平方公里扩大到5.7万平方公里,增长了338%,即城镇建设用地面积的增加,大大快于人口的增加,造成严重的土地资源浪费。
  从居民幸福感而言,GDP是在不断增加,但老百姓的幸福感却不升反降。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经济增长与百姓社会福利的提高不同步,两者甚至有日益背离的趋势,财富分配的两极分化越演越烈。
  在上述不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模式下,我们不得不思考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可喜的是,当前由于人口结构改变带来的就业压力缓解,恰恰是经济结构转型的最好契机。
  新趋势与新均衡
  房地产调控不可再隔靴搔痒,土地改革已不可回避。2009年经济形势急转向下,政府为房地产提供了过度宽松的政策环境,进而引发上一轮房地产暴涨,房地产行业显然是发展太“快”了。面对暴涨的房价与沸腾的民怨,我们又启动了行政性色彩浓重的限购政策。这使得整个市场被冰冻,房地产行业又被锁死了,其发展显然又太“慢”了。无论说宽松的货币环境和低利率推高了房价,或是行政手段打压的房价,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根源仍在于土地市场。当然,土地市场是楼市的症结依然不是什么新的观点,但如何才能解决土地市场问题?笔者认为,农村土地股份制改革是一种可行的方案。目前这种办法在许多地方已有实践范例,只是政策层面一直没有为其正名。
  激活消费的前提是减税以及缩减城乡收入差距。虽然个税已经进行了一轮调整,但调整的幅度与市场的预期仍有较大差距。在当前市场消费不足的情况下,再次减税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从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字来看,2011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6977元,同比增长17.9%,其中农民工工资水平上涨了21.9%;而同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1810元,比上年增长14.1%。这是一种可喜的趋势,从收入增速而言,城乡差距有缩减的趋势;但从绝对量而言,城乡差距仍较大。如何有效增加农村收入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尤其是农村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与完善。
  人口红利的衰竭与新趋势。经历了几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我国的人口红利已面临衰竭,人口结构已经从过去的“橄榄型”转变为“哑铃型”。从人口流向而言,过去十多年,大量的劳动力人口是从内陆地区流向沿海地区。而现在情况陆续发生改变,随着内陆城市的不断发展,本地就业机会和薪资待遇不断提高,人口回迁的趋势已初露端倪。从数据上看,深圳2011年非户籍人口778.85万人,较上年减少了7.32万人,这是深圳特区建市30年以来,首次出现非户籍人口下降。在这种南北劳动力争夺的背景下,适时开放二胎政策有着明显的意义。在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前,我国经历了人口“过快”增长的时期。但计划生育长期执行后,我国又面临劳动力供应“慢”的问题,人口红利问题需要在快与慢之间寻找平衡。
  货币政策面临新考验。粗略估计,目前社会融资总量余额已超85万亿,而且一直保持快速增长的势头。而从新增贷款角度看,1月7381亿元、2月7107亿,一季度除了3月份意外的突破万亿外,新增贷款低于预期。新增贷款不足源于贷款需求不足,贷款需求不足的背后是投资需求不足;从银行表内贷款与表外贷款的占比来看,2002年我国几乎全部是表内贷款,而2011年该指标已经降至55%;从直接融资与间接融资的占比来看,2002年间接融资占比93%,而2011年已降至82%。不难发现,政府在货币流通领域的控制力不断下滑。而且,政府可直接控制的银行信贷更多服务于效率低下的大国企。这就很可能进入一个死胡同,政府可控货币量不仅是数量在下降,而且质量也在下降。增量与存量二者相比较:对增量的管理相对是个“糙活儿”,更多的是通过存量准备金率和新增信贷量来控制,政府可控性相对较大;而如何合理有效地管理和疏导存量则更加精细化,也更需要管理艺术。因为它是一个系统工程,更是一个多方博弈的动态平衡。
  切莫忘记经济活力的“魂”在于民企。据全国工商联统计,民营经济目前占GDP的一半,雇佣了70%以上的劳动力,民企不振则就业不振,就业不振则社会不稳。针对民营企业发展,政府应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从“营业税”改为“增值税”到温州金融改革试点,再到对于小型微利企业的信贷优惠等。方向毫无疑问是积极而正确的,关键是执行力。对于民企政策的执行效果,将是今年“稳增长”的关键一步。民企活力激发不了,“稳增长”很可能会回归老路,再度依靠放松货币政策。因此,要真正实现“稳中求进”,必须是“改中求稳”,只有在改革中才能确保稳定增长。
  解决方案的锁定
  从货币政策调控手段来看,央行已两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但前五个月我国贷款规模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存准率下调更多的是解决银行有没有钱可以贷给企业的问题,而6月7日的降息更多的是解决企业愿不愿贷款的问题。毋容置疑,采用降息的价格型手段来降低融资成本,可以释放更多宽松的价格信号。但投资不足真正的问题并不是银行有没有钱贷,以及以什么价格贷款的问题,而是缺乏可以赢利的投资机会。
  目前中央也在陆续出台促进民资投资的相关政策,基本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寡利行业,如保障房建设领域,如果没有吸引力的利益平衡机制,政府再鼓励也不会有大的起色;第二类就是垄断行业,如银行业和铁道业。众所周知,中国的经济模式一直是国有银行低息从百姓手中揽储,再低息贷给低效率的国有企业。银行业的暴利是有目共睹的,温州金改也允许民间资本进入金融业,但为什么没有大的进展呢?主要有两大原因:第一,政府文件明确规定鼓励民资进入相关领域,但缺乏配套实施细则,“书柜文件”只能看、不管用;第二,法律规定虽然一视同仁,但由于体制改革不到位等原因,民资根本无法进入或者担心“不赚反赔”而不敢进。本质上就是“玻璃门”问题,即那些阻碍民间资本进入相关领域的“看不见但一进就碰壁”的不合理门槛。
  说到底,如果要真正打破这种局面,必须推动政治体制改革,打破既得利益集团对经济束缚的局面,这是“大手术”,其阻力也是最大的。中策是减税,推进金融、国企等经济改革。最差的选择是单纯货币放水,从目前的市场环境来看,已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很可能的结果是“改革+妥协”的折中方案。
  过去五年,中国央行总资产增长119%,2011年末达到28万亿,远超美联储、欧洲央行的3及3.5万亿美元的规模。中国的广义货币M2则增长了146%,2011年末达到85.2万亿,且2011年M2的增量高达全球一半。为何货币膨胀经济却收缩,原因在于金融管道不畅,故打破国家银行垄断、打通民间渠道才是根本。目前,从全球范围来看,2012年以来已有巴西、印度、俄罗斯、越南、菲律宾和澳大利亚等国相继降息。短期来看,确实有利于提振市场信心。但降息并不能根治经济疲软,从日本到阿根廷,降息都不能在长期起到呵护经济的功效。最可怕的结果是,降息无用后继续量化宽松,那就离滞涨不远了。如果中国长期不能有效地激发民企的创新精神和活力,而一味依靠量化宽松这一“鸦片”,不排除可能踏上类似于日本的长时期衰退之路。
  中国的财富分配一直呈现哑铃型的结构,低收入阶层和高收入阶层分别占据哑铃的两端,中产阶级一直没有真正的培养起来。而中产阶级恰恰是民主社会稳定的核心支撑力量,同时也是社会消费力最旺盛的人群。扩大内需,如果脱离这样的阶层,必然是水中花、镜中月。如何有效解决呢?温和的政策有三招:一是藏富于民,政府放缓财政增收力度,先保证居民收入增长与GDP增长同步;二是政府更多关注地区和个人收入的公平调节;三是政府要更多增加公共消费型支出。中间性的政策有两招:一是政府在从体制上和政绩考核上改变地方财政分配体制;二是要从“内部人主导型改革”转向“社会参与型改革”。根本性的政策为政府管理体制改革,加快政治文明建设,为未来变革保驾护航。
  对于次贷危机以来美国经济复苏乏力,诺奖得主斯蒂格利茨给出这样的观点:在2009年~2010年的“复苏”中,收入最高的1%美国人获得了93%的收入增长量。显而易见的趋势是收入和财富向顶层集中,中产阶级被掏空,而底层日益贫穷。再看一下日本的国民收入倍增计划。1960年日本池田内阁宣布实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核心内容就是用国民收入的增长来带动经济总量的增长,而不是用经济总量的增长来带动国民收入的增长。到1973年日本国民收入增加了两倍,从此日本诞生和形成了一个强大和稳定的中产阶级,其经济总量也在1968年跃升至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
  过去三十年中国经济的增速并不比任何一个国家逊色,问题的关键是富人们的致富快车在高速路上飞奔,而大部分民众的收入没有多少增长。增加民众收入有两种最基本的方式:一种是加薪,一种是增加合理的投资机会。就第一种方式而言,现在来看主要是政府公务员系统以及其他体制内的人员在加薪,而非全民范围内的加薪。对于另外一种方式而言,投资机会的增加是针对全体民众的,效果也更加直接。但当前的问题是老百姓可投资什么?银行存款的真实利率本来就是负的,再加上银行定期还收取手续费,生活成本又在不断增加。老百姓只能被动地承受这种财富缩水,被动地补贴低效率的国企,降息最受伤的还是储户和固定收入者。
  有两种基本的选择:第一,利率进一步市场化,使储户的资金价值充分体现。这样做的代价是银行体系的利润进一步萎缩,银行本质上也无需如此丰厚的利润空间,这样反而有利推动其加强业务创新,倒是国有企业可能哀鸿遍野,更值得担忧;第二,提供新的投资产品,如其他国家现有的REITs(房地产信托投资基金),它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坏处,聚焦于商业地产的REITs于民生也无直接影响,也是对民间资本从“围堵”转向“疏导”的理想方法。它属于增量改革,也属于“小手术”,阻力相对较小。
  责 编/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