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发生之前

　　MSG（麦迪逊广场花园电视台）的直播信号还开着，镜头对准新闻发布厅，里面簇拥了将近一百家媒体。尽管球馆的工作人员将连接餐厅和新闻发布厅的隔板拆掉，这里依然拥挤。一些记者被迫站在座位旁边的过道上，伸长脖子，勉强透过前面的人头，才看到发言台上的状况，摄像机见空就钻，竖在人与人之间。
　　此时已经是美国东部时间10点18分，但是没人在意，主教练完成采访已经是10分钟以前的事情了，人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全部围绕着接下来的主人公。5分钟后，人们安静下来。大门打开，压低身子拖着摄像机的直播人员第一个倒着走进来，然后是尼克斯高大的公关，在他身后，记者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向姚明和易建联看齐
　　初次见到林书豪是2011年3月3日，他所在的球队金州勇士来华盛顿比赛。由于易建联，华盛顿已经聚集了很多华人媒体，林书豪的到访更是让记者们兴奋不已——没有姚明之后，他们两人拼凑起来，多少算个不错的新闻点。就连《华盛顿邮报》的首席记者迈克尔•李都说：“虽然生活和成长背景不同，但是同根同源，他们见面算是个中国人的小德比。”
　　可大家都明白，易建联虽不是先发，但仍然拥有相对稳定的上场时间。林书豪的角色却非常边缘。在那之前，他刚被球队从NBDL的诺达羊角队召回，一直没能进入激活名单。
　　赛前的热身，林书豪早早来到球场，不停地练着投篮。除了少数几家华人媒体因为他的华裔背景偶尔走过来驻足观看外，剩下的无论是华盛顿当地的媒体还是从金州过来的跟队记者，都没有一个人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他身上。
　　不一会儿，易建联也走出来热身。阿联看了一会儿远处正在练球的林书豪，自己练了起来。
　　这绝对是个漫长的热身过程，身边的队友换了好几拨，林书豪还在不停地投篮。直到最后，他才将皮球手递手地交给队友，转身离开。这时，他注意到已经在场地另一侧练了很久的易建联。
　　林书豪走到中线，对阿联招了招手，阿联也笑了笑，两人来了个拥抱。阿联先寒暄起来：“怎么样，挺好的？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林书豪点点头：“一切都好。”
　　两人的初次见面，是2月的全明星赛。当时易建联受邀参加新浪的工作团队，和好友黑人、黄健翔一起搭档解说全明星。林书豪也被赞助商要求过去观摩。在一个由当地华人主办的聚会上，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聊了不短的时间。之后阿联回忆，“能感觉到他是个很好的人，非常善良。”
　　一阵寒暄后，两人击掌道别，林书豪转头走回自己的更衣室。走过客队更衣室的狭长过道时，顺手从餐台上拿了个牛角面包。
　　一些华人媒体早早在更衣室等他了。奇才的更衣室不算大，幸好其他球员基本都在理疗室或者球场上，倒也不算拥挤。可就是这样，刚走进来的林书豪还是吃了一惊，他停了一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坐在了座位上。当摄像机的镜头灯打开，林书豪赶紧将手里的面包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随便嚼两口，使劲吞了下去。脸上透着紧张和不自在。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镜头，但仍然透露着紧张。台湾著名媒体人朱彦硕说，“这已经不错了。”他眼中的林书豪极其内向，面对镜头总是显得不太自在，他回忆说，“初见林书豪是在2010年夏天，当时姚明在台北办义演赛，林书豪正好拿到金州勇士队的合约，遂全家一起到台北，顺便参加了义演赛。当时在台北市六福皇宫(酒店)举办记者会，现场SNG车、记者挤得人山人海，腼腆的林书豪有些不好意思。但林书豪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很得体、谨慎，还用笔记下每个问题(我第一次看过有球员在接受访问时这么做)。日后我问他，他说当时很紧张，因为没看过这么多记者来采访。我想，他还没享受过‘一朝成名’的滋味，紧张是一定的。”
　　华盛顿的那次采访，林书豪已经不需要将问题一一写下来，可腼腆和紧张仍然能够看出来。记者故意用中文提问，林书豪却答得不错，记者一问，他能马上用英语给出答案。他说，“能作为华人在NBA打球的三分之一，能跟姚明和易建联的名字放在一起，我感到非常骄傲和荣幸。我也要向他们看齐。”
　　但是，记者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上场、想没想过也许别的队伍会给他更大机会时，他的回答却并不敏捷。他一时犯了难，想了想才说：“现在还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
　　拜伦一回来，他就得走人
　　那次采访后，林书豪很快就第三次被下放到NBDL的诺大羊角队。第二次下放时，他没有获得一场上场时间，甚至连激活名单都没能进。终于，在勇士无缘进入季后赛的情况下，林书豪被第三次召回。中国人相信“事不过三”，果然，勇士没有给林书豪机会，他被裁掉了。
　　 整整10个月后，我又见到了林书豪。那是他刚刚加盟尼克斯的第五天，也是他来到新东家的第一场主场比赛。往常尼克斯从不见华人媒体，因为林书豪的到来，一些海外华人报刊和台湾的电视媒体赶来采访。
　　更衣室里，球队把林书豪安排坐在老大斯塔德迈尔的旁边。NBA有不成文的规矩，一般会把新秀或铁实的板凳党放在老大身旁，一则方便给他们使唤跑腿，二则是一旦赛后采访，记者人数众多，可以随意占了他们的位置。记者问林书豪，小斯有没有跟你聊聊天。他回答：“他对我挺不错的。”
　　即使是新人的主场首秀，也只有华人媒体真正希望了解他获得了一个短合同的心情。纽约的记者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过来跟他打声招呼，宁可苦守在一个几乎没有球员的更衣室，也没有人过去问问坐在那儿的林书豪。
　　在林书豪变成“林疯狂”后，才有纽约媒体承认当时他们对他的轻视。名记者克里斯•谢尔丹说：“我不想承认什么，但当时确实觉得他在这个地方留不长。他的到来是因为拜伦•戴维斯一直有伤，纽约急需第三个能用的控卫，以备不时之需。拜伦一回来，他随时会走。”
　　赛后的更衣室，记者们全都围住了小斯，林书豪的地盘自然被他们霸占着。他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人们散去后，才默默回到座位上，收拾行李，将脱下来的脏球衣一件件穿到大型曲别针上，交给更衣室外的工作人员，再将自己的座位收拾干净，不留一件杂物，起身离开。乍看过去，那个位子，像是从来就没有主人一样。
　　当时，林书豪刚从休斯敦来到纽约，甚至还没有搬进哥哥乔希•林的公寓。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虽然父母很高兴这回3个儿子都在纽约团聚（大哥在纽约大学，弟弟在汉密尔顿大学），但仍然希望林书豪先待在球队订的酒店里。“那个时候我怕如果像在火箭那样，待了16天就被裁掉，或者被下放，那他就要再去下一个地方，所以就先将就住着，看能不能先待上一段时间，再有可能搬去跟哥哥挤一下。”吴信信曾向媒体描述过当时儿子刚到纽约的情景。
　　尽管酒店被林书豪乐观地形容为“近，不用开车，很方便”，毕竟需要高额的费用，最终，林书豪还是征用了哥哥的客厅和沙发。
　　爆发前夜，名册上最边缘的人
　　主场首秀，林书豪并没有获得一秒钟的上场机会，他看护饮水机直到比赛的最后一刻。他显然意识到球队一直紧紧追赶领先的猛龙，自己恐怕很难有机会上场。赛后，有台湾记者说：“以为能看到你上场呢，可惜没有，希望你下次能上场。”林书豪一如既往地露出腼腆的笑容，说了声，“我也希望”。
　　没比赛内容可聊，记者们围着他闲话了些家常。都是些诸如“你觉得纽约冷不冷？”“住酒店是否习惯？”这一类的问题。然后，记者走上去问他，可不可以给球迷们说声新年快乐，林书豪点点头。这一回，他在摄像机面前显然比在华盛顿时从容了许多。祝福的话录得很顺利，一条就过。
　　1月18日，林书豪担心的事情再次降临，刚刚签约不到二十天，他就被尼克斯下放，座位再次被清空。
　　那时候，记者不断问主教练的问题是：“受伤的拜伦•戴维斯何时回来？”主教练总是苦笑着：“我比你更着急，我每15分钟问他一次，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你的后背舒服一点？”
　　
　　1月21日，被下放3天之后，林书豪在D联盟打出了28分12次助攻、11个篮板及两次抢断的三双数据，德安东尼如约将他召回。
　　已经跟队多年的《纽约邮报》记者马克•波曼说：“如果当时不是他在D联盟的几天发挥出色，或许他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又或许他可能就离被裁掉很近了。”
　　实际上，爆发的那个夜晚之前，林书豪在尼克斯的命运曾经几次岌岌可危。据内部人士透露，林书豪一直是人物名册上最边缘的一个，甚至比跟他一起下放的杰罗姆•乔丹还要危险。“即使拜伦•戴维斯回来，球队可能还是需要一个年轻的、已经成名的后卫加盟纽约，配合三巨头，毕竟拜伦已经32岁了。”另一个问题是，尼克斯确实盯上了几个自由球员和正在中国联赛打球的球员，“挖他们，比从其他球队交易要省事很多，为此我们肯定得清空空间，为他们留地方。”
　　如今已经加盟尼克斯的J•R•史密斯，尽管当时还在中国打比赛，经纪人却已经来到纽约谈合作。他们真正的接触比这更早，“肯定是在林书豪爆发之前的事情”。
　　从D联盟回来，我曾经与林书豪有一次较长时间的对话。他对于能从D联盟回到队内非常感激，“感谢上帝，也感谢球队把我召回。”
　　问他现在的目标是什么，他没有迟疑：“我想能在球队长久地留下来，不想再过流浪般的生活。”我问，如果再被裁掉，甚至别的NBA球队也对他没有兴趣怎么办，他想了很久，说：“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我会去别的地方找机会。但是这个假设，我不想现在就想。”我问：“这样的情况下，你的梦想还在吗？”他说：“我的梦想一直都在，能够稳定地待在一个球队，好好打球，就是我的梦想。”
　　奥巴马说，“他堪称伟大”
　　这段对话是在2月1日。5天后，这个小伙子的人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梦想在一夜之间完成，他的故事成为美国梦最好的诠释，他的一切都像神话一样，被人津津乐道。小人物一转身成了大英雄。
　　基德说：“他配得上任何词语的赞美。”
　　纳什说：“如果你爱体育，你就会爱林书豪。”
　　科比说：“他是爱打篮球的小孩子们最好的典范。”
　　姚明说：“我就是很爱看他打球。”
　　美国总统奥巴马说：“他堪称伟大。”
　　一切都变了。尼克斯从他爆发后的第二场开始，取消了赛前采访（球队老大一般都不在赛前接受采访），第三场战胜湖人后，开始安排林书豪的专场新闻发布会。之前，只有在赛季的首个主场赛后，尼克斯的斯塔德迈尔和安东尼才被安排一次这样的新闻发布会。甚至在加拿大客场征战猛龙时，也在公关的协调下，占用了主队的赛后发布厅，举办了林书豪的新闻发布会。
　　MSG电视台实况直播了从林书豪走出更衣室到进入发布厅的全过程，更不惜临时掐掉钱德勒的采访内容，直接将镜头对准他。这显然是总决赛才有的播出模式。“全是因为有了林书豪。”MSG著名评论员凯文说。
　　 7连胜之后，原本所有人都认为击败弱旅黄蜂不是问题，8连胜近在咫尺，但尼克斯却阴沟翻船。林书豪更是首节就拿下8个失误。之后他接受了ESPN的电话采访，说：“回家后，我一直在看录像。对于输球，我感觉很难过，并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的那些失误，让我们球队没能继续赢下去。我真心希望下一场自己能够减少那些失误，尽力弥补我的错误。”
　　易建联祝福林书豪
　　两天后，纽约迎来了卫冕冠军小牛队。一年前，媒体还乐得说些华人德比的事情，现在已经没人再提这个名词。但是对于两人的比较自从林书豪爆发后就没有间断过。
　　在百度里搜索林书豪，并不会默认易建联的名字，可一敲击“易建联”，第一个相关搜索就是“易建联 林书豪”。人们不停地比较，言论多是用林书豪的成就，比照易建联如今的落寞。一下子，林书豪的风光，似乎令易建联看起来更加尴尬。
　　来到小牛队后，易建联的平均出场时间降到7分钟，有时或许可以在垃圾时间上场，有时则干脆整场都坐在板凳上。
　　尼克斯惜败黄蜂之夜，记者来到费城采访即将打尼克斯的小牛队。打趣闲聊时，易建联透出了些许无奈。他说：“自己什么都好，就是‘太闲了’。”他并不愿意被人比较，“无论是以前的姚明，还是现在的林书豪，都不会影响到我什么，作为个人，我只看自己的目标。”他说自己和林最大的区别是，“林书豪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而我的努力却没有。”
　　他不讳言林书豪如今的成就，“作为个人，我替他高兴。毕竟是朋友，又都是华人，真的为他感到开心，很愿意祝福他。”
　　带着这份祝福，易建联和小牛队来到了纽约。
　　和一年前相同，赛前，林书豪和易建联仍然在各自半场热身。
　　易建联那一侧，只有他和助教，另一侧，不仅有林书豪、兰德里•菲尔德，还有穿着林在哈佛时期球衣的尼克斯首席球迷、大导演斯派克•李以及一大堆媒体、工作人员。
　　易建联会不时看看另一侧，然后起身跳投，几乎百发百中。对面的林书豪在闪光灯下，自顾自运球、转身、上篮。
　　热身结束，林书豪走过半场。并没有先去易建联的方向，而是到场边跟小牛队的助教寒暄了两句，之后才到小牛的篮框下和易碰了面。
　　两人来了个兄弟般的拥抱。阿联说：“这么多人现在围着你，很开心吧，恭喜你啊，打得这么好。”林书豪笑了笑问：“最近还好吗？”阿联点点头：“不错。”两人笑着，聊着，相约达拉斯和今夏的中国之行。
　　两人的交谈立即招来了四周的媒体，一时间，快门声四起，闪光灯频频亮了起来。
　　回到更衣室，记者问阿联，多日不见，感觉林书豪变了吗？阿联说：“聊了几句，觉得他还是那么谦虚、有礼。”他不停地迎接媒体，尽管没有太多人关心他本人的近况，即使问了都像是在给林书豪的话题进行铺垫，易建联还是微笑着回答了每一个关于林书豪的问题。他不停地说着“为他高兴”和“为他祝福”。
　　比赛过程自然不用赘述。易建联饱受林书豪曾经面对的问题，不能上场，没有机会，而林书豪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开始了另外一种人生，易建联无比向往的人生。
　　 赛后，易建联早早离开了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