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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象师

2012-12-29苍耳

财经 2012年25期

  明代以来,在宣武门附近有一条“象房街”,因宫廷在此设置象房而得名。此街名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初。
  所谓“象房”,是皇家用来豢养和驯化大象的地方。在这里被驯服的大象野性全无,变得“奴性”十足。康熙三十二年,一位沙俄使节观看过驯象表演后大为惊讶,记录下其中一些细节:“奴嗾之,乃作虎啸,声震屋宇;又有声如牛马,又如南方小鸟。尤奇者,学吹号。”
  朝廷驯象可追溯到元代。《马可波罗行纪》中就有大汗乘坐“驯象”的生动描述。“驯象”之阵是朝廷重大典礼,更是皇帝征伐、出巡的仪仗。在元代,一般是在四头象上安置精美木楼,内镶金锦,外覆狮皮,天子御坐其中,携12只猎鹰,征讨或巡游四方。至明清时,皇帝乘金辇,前后均有庞大精美的驯象群护卫以壮势。
  在典礼上,驯象和驯象师皆披红挂彩,招摇而过,风光无限。驯象师是向大象发号施令的主子,却被宫廷唤作“象奴”。大象这种强大的动物在驯象师手下变为弱势,任其驯服、欺凌。但在皇帝家看来,他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奴才。生活在这种耐人寻味的落差中,驯象师的性格异于常人。
  他们能将野象训练得“令其行则行,令其止则止,令其跪拜则跪拜”。驯象见到皇上,也跟卑臣一样长跪不起。其实,大象的所有动作均由驯象师暗暗操纵,却显得大象颇通人性。威猛的大象能做出这许多灵气十足的动作,足见其在日常训练中受了不少磨难。跪地的大象只有在皇上说“免礼平身”时才能在驯象师的指令下站立,并获得不少恩赏。
  元人熊太古在《冀越集记》中描述了驯象的过程:“人掘坑坎,以草木覆之。或象陷于坑中,饿数日,人以草饲之,与之曰:我能饲之。且曰:若从我,我能掘坑作平地,使汝出求食。象若应之,即登其身拊摩之,不动,得出坑,终身不敢伤此人。”驯象的过程显得充满童话色彩,大象受的罪不过是饿肚子而已。实际上,驯象师为脱去大象野性,对其恩威并用,十分残酷,这跟朝廷招降纳叛的伎俩如出一辙。沙俄使节也写道:“有一象尚未练习,锁前二足,未经出户,地旁有深沟,似防其变。”
  明洪武十八年,朱元璋除了在朝廷特设饲象所,隶属锦衣卫掌控,还特设驯象卫这一军事机构,以便捕捉、驯化野象,用以对付南方麓川土司的象阵。驯象卫在长期征剿过程中,开始兼有捕驯野象和镇戍边防的职能,成了象军。驯象卫最高长官为南通侯,鼎盛时曾统驭象军2万多人。换句话说,南通侯便是级别最高的驯象师。到了清代,朝廷专设銮仪卫,沿袭明代锦衣卫饲象所制度,从顺治元年开始,改称驯象所,分东、西二司,以驯养宫廷仪仗所用的“仪象”。每年6月初,象房前彩棚高搭,旗幡招展,鼓乐齐鸣,象房内的“仪象”款步而出,过象房桥,出宣武门,到护城河洗濯,引上万草民观赏。
  元明清诸王朝何以对“驯象”如此看重?原因很简单,大象是陆上最庞大、最威猛的巨兽,同时也是呈示天下太平的瑞兽,天子坐于其上更显皇权威仪。然而,咸丰年间,因洪秀全起义,兵荒马乱,南方贡象之道断绝,象房仅存之“驯象”纷纷倒毙,原因是驯象师克扣粮草以自保。驯象师的本性于此暴露无遗。其后,清国危机日益加深,割土赔款,国之命脉被洋人控制,南方属国(越南、缅甸等)被法英占领,象房再度凋敝,驯象师们时常开小差。光绪十年春,由于训练及管理疏忽,一头参加仪典的“驯象”突然发狂,从西长安门逃出,一路毁物伤人,还将一个太监抛到皇城墙头。
  光绪末年,象房里最后一头“驯象”死了,这当然不是好兆头。巨额的赔款和蜂起的反抗,令王朝枯竭到养不活一头大象。中南半岛的藩国也不再贡象,象房遂废,驯象师四散谋生。
  宣统末年,原来的象房旧址变成了资政院。民国初复改为众议院,又于象房桥西路北建参议院,盖起了崭新的国会大楼,象房街由此更名国会街。新的国会建立在旧朝象房的基址上,宿命般地预示建立民主宪政的艰难与曲折——从袁世凯到段祺瑞,从曹锟到蒋介石,只不过把所谓国会当作现代“驯象”而已,而这些手握重权的专制魔影便是“驯象师”。
  作者为自由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