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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派老生张建峰:“洞箫之音”的延绵

2012-12-29冯岚

北京纪事 2012年6期

  张建峰漫无目的地驱车穿行于河北正定的街巷阡陌,路经千年道行的古寺名塔众多,隆兴寺、开元寺、天宁寺、凌霄塔、广惠寺华塔……他把家乡当作了修身养性的归处,遇寺拜寺,临塔登塔,自省心事,顿悟人生。“正定是我静心的地方。从十几岁开始,每年回家乡,都要在老城转转,这让我心里很舒服。”
  正定自古多出才子佳人,南越武帝赵佗、蜀汉名将赵云、北宋名臣范仲淹不是英雄便是才子;而三国时期被曹丕看中的薛灵芸、宋朝元德李太后如是佳人,也许这或多或少能解释舞台上作为奚派老生演员的张建峰正气凛然、倜傥洒脱的由来。
  
  风云戏校
  “现在很多人说不喜欢戏,我问他,‘你看过戏吗?’当初我没看过的时候,也以为不喜欢。”张建峰初中一年级时,对未来发展一片懵懂的时候,父亲决定让他去学当年热极一时的梆子戏。14岁的他提不起兴致,一味遵从父命进入了石家庄市艺术学校。
  不料因年纪太小,毫无戏曲功底的张建峰被转到京剧科,李宝章为张建峰启蒙。就这么入了老生行,谁想到有了如今的风生水起。想起当年一起入学的师兄弟,张建峰感叹良多:“入学20几个老生,毕业只剩我一人了。”这拨人中有的改练武生,有的改唱小生,还有的干脆从事乐器文场。
  要说石家庄艺术学校的京剧科与四大须生之一奚啸伯有不解的渊源,张建峰投师奚派也与此有些干系。50年代初,奚啸伯常常到石家庄演出,而京剧科的班底老师,是公私合营前奚啸伯私人京剧团的,而石家庄艺术学校的副校长又是奚延宏(奚啸伯之子)的干女儿。
  奚延宏见张建峰脸型瘦长、身板精炼、嗓音窄而亮,正是学习奚派的好苗子,于是引荐他向张荣培(奚派著名老生,奚延宏弟子,出身科班“荣春社”)学戏。
  从此,正本清源,张建峰进行了正统的奚派唱功、身法的学习。
  “那时是真正喜欢上京剧了。”张建峰几乎买遍了奚啸伯先生的磁带,跟着录音一遍遍模仿、吟唱,不仅带子被他倒烂了,连录音机也换了十几台。不夸张地说,真是唱到昏天暗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据说,当年奚啸伯先生学戏就是跟着留声机唱片学。他从亲戚家弄到一架破留声机和一些唱片,天天跟着唱。没多久,谭鑫培的《卖马》《战太平》《四郎探母》等唱段他全会了,还涉及了其他各派。因为是从留声机学得的老生,后来有人戏称他为“留学生”。不知当年这位“留学生”若知道后继有人,又如此像他,是否心中快慰?
  年纪轻轻的张建峰,还未毕业,已经能把《白帝城》《失空斩》《珠帘寨》《碰碑》等传统戏唱得有模有样。1997年,张建峰获河北省京剧大赛一等奖;1998年,他获石家庄市文艺繁荣奖。逐渐地,张建峰成长为艺校的尖子,当地戏迷心中的“科里红”。
  
  髙起低落
  1999年夏季里的一天,时任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长吴江、北京京剧院时任院长王玉珍和著名老生李崇善正在石家庄艺术学校的小剧场里招收应届毕业生。张建峰唱了《白帝城托孤》和《碰碑》,接着他又主动翻了几个小翻儿以示身手。王玉珍赶忙说:“行了孩子,不用翻了。”她语带笑意,让张建峰对自己有了信心。
  由于地域户籍限制,张建峰只能成为北京京剧院的一名“临时”演员。北京的京剧舞台上最不缺的就是好角儿。张建峰初出茅庐,本想施展拳脚的抱负在各路名伶面前遭受到严重的打击。
  “店主东带过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四年春秋荏苒,他作为老生唱的戏不过一二场,跑龙套充斥着他的舞台生涯。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无戏可演。这段时间,他低迷、荒废,惶惶不可终日,眼看着戏校练就的功底都要荒废了。
  一日,他打完牌回到自己宿舍,电视里某个频道正播放着一段旋律轻柔的音乐。“我在床上盯着靛蓝的天花板,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难道要这么混下去吗?”多年郁积在心头的压力随着泪水倾泻而出。虽然在北京失意,但张建峰天生不是逃避的懦夫,他决定报考中国戏曲学院。由此能看出张建峰性格中顽强坚韧的一面。
  报考很顺利,但张建峰的情绪还需要调整,也许他等的就是一次彻底的顿悟。
  恰巧初中时期的老同学也在中国戏曲学院,两人相约到野三坡踏青。60元的门票相当于张建峰半个月的生活费,于是他们决定从野路登山。绵绵细雨浸湿了山路泥土,上山易下山难,陡峭的山壁令张建峰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生还。他甚至让同伴为自己拍了“遗照”,可见当时是何等绝望。天佑良才,张建峰二人仰仗着多年的功底,终于攀爬着回到地面。
  那是涅后的淡然,重生后的喜悦。自此,张建峰如同换了身体骨血,一心投入艺术修为。
  
  真金回炉
  乘风破浪会有时。但以后的几年,是最辛苦的日子。
  关于奚派鼻祖奚啸伯练功极苦的说法,奚派子弟无人不知。奚啸伯家住北京安定门二条,每日清晨,他都到安定门外护城河边喊嗓子。冬天,赶上下大雪,就带上一把笤帚。出了城边扫边走,边走边喊,一直走出13个城门垛子。然后,再扫着雪往回走。如此,几年如一日。以至在奚啸伯大红之后,北京城内流传一个说法:“奚啸伯能不红吗?安定门外往东第13个城门垛子的一块砖,都被他喊得凹进去一块。”
  有奚先生吃苦在先,张建峰哪还能有吃不了的苦。在同学的记忆中,张建峰似乎总是穿着那条白裤线的蓝色练功裤,手握长枪,一身靠服搭在二八车的车把上,蹬车飞奔在食堂和练功房之间。他甚至舍不得多花时间吃饭,每餐只是简单填饱肚子就匆匆赶回练功房。
  没有琴师吊嗓子,他逐间教室打量。哪里有琴声,哪里就能看到张建峰。奚派戏并不是人人会拉,不要紧,会拉什么唱什么。奚派也好,杨派也罢,都被张建峰唱得情深味厚、字正腔圆。
  在艺术上,他总想着自己的短处,于是在中国戏曲学校的几年,他学习得有的放矢,让自己有了努力的目标。张建峰是唱功老生,他不仅练唱,还向老师求教靠戏、身段戏,比如《南阳关》《战太平》《卖马》等都是在大学期间学习积累的。
  多数艺术院校的学生重视专业课,忽视文化课,张建峰不然。他深感机会难得,求知若渴。大学几年,不曾缺过任何一门课程。“且行且珍惜这句话一直陪伴着我。”他说。
  2005年,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张建峰一举夺得老生组金奖。借助电视平台,他这一炮响遍九州。其中的辛苦,不曾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报名参赛者,仅仅是校内就有两百余人。张建峰回忆:“初选是在学校一个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小剧场举行的,伴奏有一个胡琴、一个月琴、一个鼓,没有话筒,表演时间15分钟。”张建峰清晰记得唱了《白帝城托孤》中的一段。评委刘秀荣(著名旦角)给他的评价是:字字清晰、气韵厚重,台风成熟。这对于一个年轻的老生演员,是何等隆重的褒奖。
  “现在,我常跟团里新人讲,‘只要你努力,不用靠门路,有本事的人一定会被发现的。”2005年的比赛不仅让张建峰先声夺人,也给了他行走于老生行当的底气与信念。
  2006年,他再一次回到北京京剧院,正是启程了他的成角儿之路。
  
  宰相心胸
  “还凑合。”这是师傅唯一一次认可,发生在张建峰拿到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金奖之后。
  张建峰是70后,与鼎盛的梨园时代相去甚远,但他得以拜奚啸伯先生的嫡传弟子欧阳中石为师,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而欧阳中石对弟子的严厉看似无情却有情。先生无事时喜欢打几手麻将。这天,欧阳中石边打麻将边听着电视里的动静,是张建峰的演出直播。他唱至抑扬顿挫、百转千回处,掌声与叫好声不绝于耳。
  演出结束后,张建峰看望师傅,谁想到一进门就挨了师傅的批,“你唱的是什么啊?回去练去!”师娘说,师傅心里惦记徒弟的功夫,一心悬在电视上,麻将打得是只输不赢。“一路走来,是师傅督促我不断练功,让我走到高处也不骄不躁。”张建峰理解师傅的苦心,只是说起从没受过师傅一句赞扬,难免苦笑:“我师傅啊,可真绝了!呵呵。”
  欧阳中石不仅教戏,也教徒弟为人。他常常提起奚啸伯对儿子奚延宏说过的那句话:“没有人缘,就没有戏缘,更谈不上饭缘儿。”
  所以张建峰爱交朋友。每到一处,他都要结识一些新朋友,而且还从北京京剧院扩展到地方院团、军区艺术团等。
  
  戏如人生
  张建峰常看书,为了研读人物。他说,戏里有人物,戏里更有人生。他爱刨根问底,问这个人物的出身、经历、脾气,什么他都想知道。即使成了名,也没有停止过学习琢磨京剧。
  
  张建峰先后出演《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交响神话剧《白蛇传》中的许仙 ,《下鲁城》中的张良,《红沙河》中的刘伟,《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白帝城》《失空斩》《战太平》《击鼓骂曹》《焚绵山》等骨子老戏也在和众多名角儿的合作中不断打磨精益求精。
  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张建峰以奚派代表剧目《白帝城》在全国10个院团的演员参加的“首届青年京剧演员擂台邀请赛”夺得老生组擂主奖。另一出奚派名剧《范进中举》获得之前举办的“北京青年京剧演员擂台赛”擂主奖。他和花脸演员安平合作的《断密涧》也是网上下载量极高的一出戏。随着在实践中打磨,张建峰的表演也更加走向深沉含蓄,精纤雅洁。特别是他的演唱风格醇厚而柔婉,有如洞箫之美。
  虽有所成,张建峰却没有停下艺术理论的探索。2011年,他完成了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班的毕业论文《浅析奚派艺术的包容性》。可以说他从舞台实践与艺术理论两个方面都对奚派艺术的精髓进行着不懈探索。他一直强调京剧的舞台表现要“有人物”,不能演了一辈子戏都是在演行当,刘备、祢衡、诸葛亮、杨继业各不相同才是“艺”。
  有“艺”更要有“气场”。2008年,张建峰在国家大剧院参演的《赤壁》,在结合了现代灯光、舞美和交响乐的配合后,上千人的剧场内更需要演员用气场压住舞台、感染观众。张建峰拿捏得恰到好处。
  为了能把近期正在全国巡演的《魂系油气田》表现得更好,张建峰宁肯自掏腰包、动用人情关系,请来著名京剧武生表演艺术家裴艳玲《响九霄》的编剧改进戏词。张建峰唱戏,决不凑合。
  时至今日,张建峰的戏迷遍及全国。甚至有人说,听张建峰的戏就像品一盅浓汤,留香四溢、韵味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