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
2012-12-29安谅
上海文学 2012年7期
这是我幼年、少年生活的地方,是我从混沌走向成熟的地方,是我情窦初开的地方,也是我一辈子魂牵梦萦的地方……从小学到高中毕业。2002年,这个黄浦江畔的小区,被拆除了。
爱情瘟疫
很长时间,我不能相信,那个清癯高瘦、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老K已真正在这个世界消失了。我总以为他是出公差去了,某一天,那楼道口还会闪现他的身影,还会再现他干净的面容。也许,还会弥散关于他的最新鲜出炉的绯闻,也又将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猛虎下山似的围攻。
老K是我父亲的同事。确切地说,也是我父亲手下的一名成员。我父亲是附近港区车间一个班组的组长。他比我父亲年轻。那一年,他最后定格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大约刚过不惑之年。
他只身一人,住我们那个单元的二楼。十多平方米的一个单间,没有卫生设施,厨房也是几家合用的。他好在一个人,也不开伙仓,大都吃了回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话不多,也不串邻居家门。印象中,他也很少到我家串门。不是与我父亲存有什么隔阂,应该是他的性情使然。
老K其实有妻子,是苏北乡下女子。我迄今不知他是怎么攀了那份亲的,似乎他也来自苏北,是到大上海来打工的,妻子就是老家找的。他妻子我见过,除了肤色黝黑,穿的是土气的蓝布袄外,她身材高挑,五官端正,还透着一股秀美之气,脸也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当然,说话是浓重的苏北口音,但从她嘴里吐出,还很悦耳动听。她对我和楼里的孩子们也挺亲热。他们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她探亲时也常把他们其中的一个带来,我们在一块儿玩耍。每当我去叫他玩,她总是微笑着点头,任我们欢跳地离去。
她是一个好女人,不常来,一年都来不了一次。她住在苏北乡下。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虽只有十来岁,尚未成年,却已耳闻了他老公的花事。我略懂一些男女之情,但不全懂,也说不出口,大人们说得很顺溜,叫“轧姘头”。老K的一个“姘头”就住我们隔壁单元,已是为人之母了,有三个孩子,大女儿长我五岁,小女儿小我两岁,中间的儿子,则比我长一岁。
在我的眼里,那女人真不漂亮。小个子,小眼睛,像一个小老太婆,只有鼻子长得精巧细致,但微微上翘,俗称“朝天鼻子”。小眼珠子也挺亮,转得挺快,一看就是一个机灵人。
她也在港区工作,老公也常年在外,是一个魁伟的汉子。眉来眼去的,他们就野合了。据说,她家闹得很凶。她老公带了家人把老K教训了一顿。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那还是早几年的事。待我见着老K的苏北妻子时,应该过了好几年了。那些传闻在我的脑子里扑腾。他妻子在我的眼里,就显得可怜楚楚了。我那时就似乎心生悲悯,这个男人太不像话了。
后来有一天,我们的楼道口又吵嚷嚷一片,连单元门前的空地上都挤满了人,像洪水泛滥,波涛翻滚,而最为汹涌的部分,是以一个胖汉子为中心的一拨剑拔弩张的男人。他们杀气腾腾,要冲上楼去。因为也有不少人努力劝阻着,这势头才有所减缓。但胖汉子绝不善罢甘休,还死命往楼道上冲。
胖汉子就住隔壁单元,是一个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块头大,粗胳膊粗腿的,少说也有一百八十斤。他怎么会如此咆哮发怒呢?
他已结婚多年,育有一女。他的妻子竟然与老K勾搭上了。他俩一同勾肩搭背地去看电影,被家人撞了个正着。
胖汉子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况且,胖汉子就是老K先前那个“姘头”的弟弟!好家伙,你竟然把我姐姐和我媳妇,都视作你的女人了,你也太猖狂了吧!
胖汉子大打出手了,论块头和力量,细瘦的老K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舆论明显一边倒,老K只有虚弱的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还有胖汉子的帮手,也向老K施以冷拳和重拳。我站在楼上的窗户,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知怎的,心里的天平竟向老K倾斜了。我没有听到老K的叫嚷,却仿佛听到自己在叫嚷,“别打啦,再打,就打出人命了!”很多年之后,这个小区即将被拆除,而我已早就离开了小区,我还不能确认,当时是否真的声嘶力竭地喊过这一句话。
与我丝毫无关。场面逐渐为理性所控制,是邻里街坊的有效劝阻,也有胖汉子的家人,也许是她妻子的娘家人,扯住了胖汉子他们,如果真的任由胖汉子发泄,老K恐怕早就面目全非,浑身变形了!
我就不明白,这老K什么人不能勾搭,偏偏又与这家人缠磨上了呢?!
我更不明白,这胖汉子的女人,什么人不可以鬼混,偏偏与老K纠缠在一块儿了呢?!她不会不知道老K的前科吧?不会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姐姐,也曾与老K有过一腿吧?人家或许避之不及,她怎么就凑上去呢?!
不明白,真不明白!年幼的我怎么会明白呢?!
难道老K身上隐藏着什么特殊的魔力,对这家的女人们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威?
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平息下去的。再见到老K,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老K依然话不多,不苟言笑,步履匆匆,有点孤僻。胖汉子下了班回家,也还和往常一样,打着赤膊,露出肥厚的肚腩,和和气气地与邻居,包括我这样的小孩子点头打招呼。我见到“绯闻”中的女主角,鼓鼓囊囊的身坯,圆乎乎的脸庞,左肩上的一块疤痕若无其事地上挑着—— 一个连我这样的孩子也不愿多瞅的女人。
不久后的一个平常的下午,空气突然很沉闷,我们这个单元所有的人,还有我母亲,都一脸凝重。说是港区又出工伤事故了。晚上,我父亲回来了,满脸悲伤,眼睛也红肿着。他带回一个令我心里一沉的消息:老K死了!他被一块铁片击中腹部,送进医院后不治而亡。
对死亡,我还很懵懂,但想到了他在苏北乡下的两个孩子,两个朴实得就像泥土一样的孩子,还有他们的母亲,也一样善良的妇人。
我看见从不掉泪的父亲,在抹着眼泪。我听见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老K,真是作孽!
后来的故事似乎与老K无直接关系了。
老K的前姘妇,也就是胖汉子的姐姐,她育有二女一儿。大女儿丰满白嫩,那眼睛极其亮丽而风骚,很多男人都喜欢她。我听见她的一个同班男生对她说了一句挺下流的话:“我给你通通阴沟。”她的脸一点也不红,看不出有女孩的羞涩和害臊,只朝他白了白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儿。她终究和我们单元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好上了,小伙子与她差不多同龄。说好上了,我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更多的是瞥见他们在打情骂俏。这小伙子老带我一起去玩,我也不知道自己正做了人家的电灯泡,反正就是在小区的楼内穿来穿去,说说话之类的,自己木知木觉。
那小伙子还说我和她妹妹挺般配的,还真的去说了,要成全我们。她妹妹长得像她妈妈,小个子,小眼睛,生就一只朝天鼻子,也有几分秀气。她见了我就笑骂我是“小爬虫”,意思是我老跟在她哥哥的后边。我也回敬她:“小臭虫!”,没什么用意,是胡乱捡起的反击的武器。
她总喜欢靠在单元的楼道口,无所事事,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那时,我家已搬到这个单元的楼上住了,就常常碰见她。她就笑骂一句:“小爬虫!”我回她一句:“小臭虫!”每每如此,真不知是什么心情使然。我少年维特之心,是不是也隐隐对她生有好感?
那个小伙子倒是正儿八经地对我说:“人家小姑娘是真喜欢你哦!”说得言之凿凿。
我说:“你别乱说!”就一下子跑开了。十六岁的我,那个时候还能懂多少,能说些什么得体的话来。我脑子里还想着老K,以及老K与这一家人的瓜葛。还有,这一家人,特别是这家的女人不可思议的诡秘气息。
时光荏苒,大约二十年之后,那时已听说那位风骚美丽的大姐姐已过早仙逝了,让我曾蓦地想到一个词:红颜薄命。这次从晚报上的新闻获悉,那个小妹妹即“小臭虫”,被她前夫砍了几刀!报道说,她与前夫离婚之后,与前夫藕断丝连,还与另外一位男子谈情说爱。有一天前夫到了她的居室,聊得不快,就拿起菜刀,在她光滑的背脊上砍了两下,虽无生命之虞,但那两道深深的伤疤,将伴随她今后的人生了。我禁不住呜呼哀哉!
难以想像,他的前夫也是一个瘦高个儿,长得极像老K。老K活着的时候,他家就在老K的隔壁!
像一场瘟疫,传播弥漫,久久未能消散!
天堂和地狱有多远
一个平常的日子,我终于见到了这个男人。他的名字被我们这个小区的人唾沫都淹没了,而且扔在脚底下,狠狠地践踏,就像对待不共戴天的可恶敌人似的。他确实是我们小区居民眼中这好几年以来最臭名昭著的坏蛋。
下午时分,小区的人稀稀落落,他拖着一辆吱吱呀呀的木板车,上面扔着一床旧被褥,还有一点零零碎碎的物件。他脸色苍白,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白,脸上还显得有些微肿。他目不转睛地向自家的那个门洞走去,阳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有点怪异。
七年。他在遥远的大墙之内,与家人无法团聚,而家人则遭受着种种耻笑和污辱。
那些年,几乎没有人会去接近他们家和他们的孩子。不止是小捣蛋们时不时砸他们家的玻璃,或者当面斥骂他们家的人,一些大人们也对他们投去鄙夷的目光,仿佛他们是天生的垃圾箱,纵容他们在这小区呆着,就是对自己的失敬。
他家老二是个女孩,与我小学同班。人长得修长,面颊上略有些雀斑,不算难看,但她仿佛很自卑似的,悄无声息,也很少与同学玩耍,像班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似的。
他家老四,是唯一的一个男孩。玩心很重,但常常被小伙伴们欺负,被他母亲喝斥,有时也如同一头犟牛,哭喊着,撕打着,不善罢甘休。
他还没回来时,小区组织什么严肃的活动,都要先喊上几句口号,是那个年代经典短句:“打倒马
!”一人领着大家齐声高喊,声如响雷,震耳欲聋。他回来了,就必把他叫上,他一到,喊声阵阵,好戏就开锣了。
小区的向阳院搞得很红火。我是小学生头头,也经常组织政治活动,聚集在楼内的防空洞里,借助微弱的阳光和蒙蒙眬眬的灯光,也喊起了口号。虽然马 并没出场,我们也都叫得底气十足,大有把他一棍子打死的气势。
在小区里,只要在公开场合举臂高呼“打倒马 ”,立即会引发一浪高过一浪的连锁反应。而这口号与“毛主席万岁”一样,是毋庸置疑,千真万确,永远永远颠扑不破的。
虽然,我也常常高举拳头,声嘶力竭地高喊这句口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他们家也愈加充满怜悯和同情了。这到底怎么了?是我阶级斗争这根弦没有绷紧,还是其他什么因素呢?我是不是正步入危险的边缘?
在目睹这个男子白潦潦的脸和明显有些茫然和失神的眼睛时,我的这种感觉反而愈加强烈了。我高举口号的拳头,已软绵绵的了,几无一点力量。
我历来谨言慎行的父母亲,也从无流露对马 及其一家子的唾弃,只是时不时提醒我们姐弟,说话做事都要当心一些呀!
马 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正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懂事不当心酿成大祸的。某天,在公共厕所的墙上,有人发现了一句反动标语,是直接攻击我们伟大领袖的。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惊动了公安部门,他们紧急出警,现场勘察,仔细排摸,最后锁定了两个女孩,都是小学生,是一个班的同学。那就是我的二姐和马家老大!
最好的查证方法,就是校验笔迹。两人被带到了派出所,让她们将这几个字自然而然地写下来。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早被这架势吓破了胆,哭哭啼啼地依照命令做了。然后,由公安的专家们进行科学鉴别。这是一场有关天堂与地狱的鉴定,是一场荒唐而残酷的甄别。两人中必有一方将跌落深渊,从此步入地狱。
两个孩子在墙上的涂鸦,实际上是无意识的,凑巧就连成了这样一句反革命口号。这也是当时难以想像的事情。
结果出来了,是马家姑娘的笔迹无疑!再深挖根源,背后一定有指使者,否则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对伟大的领袖有如此刻骨的仇恨。小女孩更加不知所措,身子都紧张得发抖了,像在冷冻室里一样。盯视着她的那些大人们的目光,也真像冰雪一般寒冷,如同刀子般瘆人。
在警察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小女孩最后终于说出了一个人,是她爸爸。
马 立即被抓捕归案,而面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目光,面对发出阵阵冷笑的警察,他脑门上沁出了汗。他着慌了,一时哑口无言,无从辩解。那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很快就牢牢扣在了他的头上。从此,我们小区就有了一个百批不厌的典型和标本,也多了一户生不如死的人家。
我们家丝毫未受影响。我们虽不具有显赫的家史,也不属于叱咤风云的人家,但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也赢得了邻里之间的普遍尊重和欢迎。我能够在上百位小学生中脱颖而出,被吸纳为向阳院领导小组唯一的一位小学生成员,盖因与我家庭甚有关系。
马 的太太,一位普普通通的妇女,担荷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为了护佑可怜的孩子,也由柔弱变得坚强。她风风火火,脾气暴躁,两颗眼珠老是瞪得滚圆突出,有时还摆出一副泼妇的姿态。我幼时的目光里,她真是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她的孩子也一样,令我不敢接近,仿佛是魔鬼的化身。
马 终于回家了,是刑满释放。他那个家庭仍是阴霾不散,乌云时时翻滚,引来一次又一次的风雨雷电。他们全家仍比别人矮上半截,在人家的目光里,在他们自己的心底里,在一场又一场的革命聚会之中。
高中毕业之后,因举家迁居,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们家的任何人,只是后来听说,马家那个小男孩很要强,人也倔,赤手空拳下海经商,还干出了一点名堂。
我深深地祝福他们。
他和这一家子
他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小区还未拆除之前,我在街上行走,还曾见到他的身影。看不出他的年龄,虽然我是知悉他的出生年份的。他的疾病让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失却了常人的脸面和特征,外表几乎一成不变,只有个子和内脏按生长规律在发生变化。
他出生就带着一身恶疾,相当罕见。浑身皮绽,鳞片似的斑斑驳驳,俗称“癞皮”,连脚底心都难逃此厄运。以至于他走路也是踩着小步拖地,趔趔趄趄的。据说,他的父母亲是表兄妹,因为近亲嫁娶生育了他,使他得了这一身怪病。这病让他的形象极为可怖,一般人都不敢多看,更不敢接近。
他住我们那个单元二楼,算是邻居。他比我年幼两岁。孩提时,我们还一起玩耍过。有时邻居的几个孩子一块儿下棋打牌,还发生过争执,骂他“癞皮”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不过,和他在一块儿总有点恶心,距离都保持得远远的。他身上有一股直冲鼻子的骚味。
他的外地奶奶来了,常常把我们这些小男孩叫到家里,要我们尿尿在痰盂里,还奖赏我们一两分硬币。几个孩子连贯进入,撒尿。痰盂里很快满是黄澄澄的液体了。他奶奶就拿这尿液给他擦身。听说这是一个土方子,或许能治好他的疾病。我们这些小屁孩真没想到自己的尿还能赚钱,这还是我们自力更生赚的第一笔报酬呢!都有点乐不可支。当老奶奶每次央求我们去尿尿时,我们还真是冲着闪亮的硬币去的。
老奶奶的眼睛甚是怜爱,仿佛泪水都快从眼眶里溢出了。她一点一点,耐心地涂抹着这些尿液,她是相信奇迹会发生在自己孙子身上的,他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真是宝贝疙瘩呀!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叫英俊。如果没有这身恶疾,他应该是一个英俊倜傥的小伙。他身材颀长,五官也端端正正。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他是他们家的中心了!一家人都呵护他,而他是一个可怜的病儿!
最最疼爱他的还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母亲是个能干贤惠的妇人,白天在港区工作,很尽心尽责,颇有口碑,一回家,忙这忙那的,是家里的主心骨。
老天也有不长眼的时候。在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港区着大火,他母亲被烧成了重伤,急送医院,几天之后撒手人寰。很多人哀叹:最爱他的人走了,这一家子怎么办呀!
他父亲是个老实疙瘩,半天不吭一声,戴着一副深度眼镜,玻璃瓶底似的,只让眼睛透出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来。他和气待人,却又是大家公认的没啥能耐的男人。那么难得的能干女人走了,他得维持这一家子,这让邻居都为他着急。
大女儿叫花,长得也像花,绝对是一个美人胚子,月儿似的脸庞,明亮的大眼睛,俏丽的鼻子,薄薄红润的嘴唇,特别是她的皮肤,白皙细嫩,水灵灵的,几无一点瑕疵,仿佛真掐得出水来。她把本来该属于弟弟的福分也拿去了,从而出落得十分美丽动人。也因为此,她得承担对弟弟一辈子的关照,还得赔上自己的青春和美貌。
花担起了一家的重担,俨然一介主妇,起早贪黑,料理着家事。有一天,她探身窗外,在二楼的衣架上晾晒刚洗好的衣裳,不知怎的,竟一头栽出了窗外!幸亏摔得巧,不是脑袋落地,只是一点皮肉擦伤,但小区很多人不免唏嘘。如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又该怎么办呀!也许是老天良心发现,暗中救了她家。
花对弟弟格外关心,那是母亲最为牵挂,也是临终时最后嘱托的。她不敢有一点怠慢。因为有了这个必须终身照顾的弟弟,她的爱情也屡遭挫折。当她嫁给了一个家境贫寒又浪荡不羁的傻男人时,在小区里引起了阵阵惋惜。我闻讯也心头一酸。这女人也是命苦,倘若没有这个弟弟,她就是众星捧月的女王呀!也许,只有那个男人获取她的美丽的同时,也能接受她的忍辱负重的一家。另外两个妹妹也长得相当可人,她们的命运比姐姐稍微幸运一些。
还是说这个男孩。他没法上学,没有一个学校愿意接受他,理由是,他会让同学产生恐怖感。他在家里自学。他好读书,稍大些之后,他常到街道图书馆借阅书籍,在家,他也是与书为伴。
我们再也不和他玩耍了。念中学之后,我几乎都像忘了这个人似的,我们自有自己的圈子和伙伴。他似乎根本不存在。
很多年之后,我小有成绩。我曾在小区门口邂逅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面无表情,眼神也很淡然,只是扫了他一眼。他却盯视着我,他一定认出了我,或许也听到过我的一些传闻,我算是从这个小区走出来的有出息的孩子。那眼神我不忍卒看,我转身走了,走得那么坦然。我想,我此刻的心也是够狠的了!
真的,我不明白,年幼时混沌初开,对他并不十分嫌恶。长大成熟之后,尤其我对人生的感悟愈益深刻,对英俊这个不幸的男儿,充满同情和悲悯之时,我心有所想,却一点也不敢与他走近。
他现在过得好吗?无法交往又几无朋友的人生,该是多么寂寞之至呀!我甚至想,他也许会像保尔·柯察金一样,刻苦地读书写作,在小说创作或者其他什么领域已有自己一定的建树。我应该去鼓励他,支持他,给他一份安慰和友情的力量。
我耽于想像,却没有付诸行动。
我是虚伪得可怕,还是其实冷酷得无药可救?
不过对他及其家人的祝福,我是发自肺腑的——为他们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