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在天国的对话
2012-12-24塞尔玛.拉格洛夫
小品文选刊 2012年11期
几天前,晚霞散尽时,我乘上了开往斯德哥尔摩的列车,车厢内灯光幽暗,车窗外夜色浓重,疲惫的旅客们休息了,只有我静静地坐着,谛听火车撞击铁轨的吭吭声。
我浮想联翩,整个秋天,我离群索居于韦姆兰的一幢老房子里,而现在我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我已经过惯孤独隐遁的生活,对喧闹繁华的场面甚为不适。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人,不禁惶恐。但不管怎么说,我内心深处,对接受这一殊荣充满了欣喜。我想象着那些分享我的幸运的人们高兴的脸庞。他们中有我的好朋友,我的兄弟姐妹,我那年迈的母亲——她仍留在老家。我非常欣慰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
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一种深切的悲哀占据了我的心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再也无法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获奖的喜讯。我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听到这一喜讯后更加兴高采烈了。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酷爱文学作品并尊敬它的作者。我真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获悉我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是啊,我无法亲自告诉他这一消息,这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有过在奔驰的列车中过夜的经验的人都知道,当列车毫无震颤地平稳滑行,万籁俱寂中,“咔嚓,咔嚓”的车轮转动声变成了节奏安祥的旋律,它能抚平人们心中的一切烦恼和忧虑。这时,朦胧入睡的旅客往往会产生在浩瀚的宇宙中飞翔、飘浮的感觉。是呀,我当时就有这种感觉。恍惚中,我坠入了幻想——我也许是搭车前往天国,和父亲去重逢!火车行驶得那么轻快,像是驾虚凌空一般,我的思绪比列车的速度更快。
父亲像往常那样,坐在前廊的摇椅上,面对着阳光明媚、鲜花盛开、小鸟啾啾的庭园,他正念着《弗里提奥夫萨迦》。当他看到我时,便放下书,把眼镜高高地推到前额上,从椅上站起,朝我走来。他或许会说:“你好,我的女儿,见到你很高兴!”
然后他重新坐上摇椅,揣测我为什么会来看他。“孩子,你一定碰到什么困难了!”他会这样突然地问道:“不,父亲,我一切都很好。”我回答,想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可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我想把它说得含蓄点。“我是来向您讨个主意的,父亲,”我说:“因为我欠了一大笔债。”
“如果是为这件事找我,我恐怕爱莫能助。在这天国,虽说样子很像韦姆兰老家,什么东西都不缺,可就是没有金钱。”
“我欠下的不是钱,父亲。我想求您帮忙不算过分,因为这是您开的头,父亲。您还记得吗?您以前常弹钢琴、唱贝尔曼的歌给孩子们听。每年冬天,您至少让我们朗诵两回泰格奈尔、鲁内贝黑和安德森的作品。不是吗?我现在欠的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父亲,就是您使我喜欢上那些童话故事与英雄传奇,热爱我们的国家,无论在贫富荣辱、顺境逆境中都要热爱人生,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偿还这笔债。”
父亲一定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微笑,显出全然放心的神态,说:“能够使你欠上这笔债,我倒是很高兴的。”
“是呀,父亲!但问题是,您还不了解我欠下了多少债!”父亲脸上绽露出笑容,显示出一点都不担心的神色。
“难道您不明白,我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我说道,表情越发沉重:“在人世间,没有人说得出我怎样才能还清这笔债,但我相信身在天国中的您有办法帮助我。”
“是呀,是呀,”父亲称是,“你说得对,你果然债台高筑,但不要担心,我们总得找出个还债的办法。”“父亲,我认为您还不了解这对我有多么困难。我还承受了我的读者对我的多大恩情,从派我去南方旅行的年迈的国王与他的小王子,到读了《骑鹅历险记》之后用童稚的笔迹写信向我致意的小读者,我实在欠了无法偿还的债。要是没有人读我的书,我岂不是一事无成?我也不会忘记写文章评论我的人士。一位丹麦的著名评论家仅写了几句话,就为我在那个国家赢得众多的读者。而在他之前,还没有文学批评家如此炉火纯青,把胆汁般的批评与佳肴般的褒扬融合起来,谆谆地教诲我。可惜现在他已谢世。还有在国外为我写文章的那些人,无论是赞扬或批评都是对我的鞭策。”
“是的,是的,”父亲虽仍是这样说,但我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一定开始明白,我的难处还不好办呢!
“我会记住助过我一臂之力的人们,父亲。”我说:“感谢我忠诚的朋友赛尔德,当我还默默无闻时,就为我四处奔波,帮我打开事业的大门。我的好朋友、旅伴,不仅带我去南方,让我看到许多珍贵的艺术品,而且使生活本身更愉快幸福,使我拥有伟大的爱、崇高的荣誉和名声。这些情谊叫我如何报答?父亲,您明白我为什么要求助于您了吗?”
龙华荐自《幸福·情爱版》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