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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本质是面对生命

2012-12-21陈浩武

民主与科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伯格苗族生命

■陈浩武

教育的本质是面对生命

■陈浩武

我本人是学经济学的,在学校教的也是经济学,但我实际上一直在关注教育。

大概从两年前开始,我关注贵州省威宁县一个叫石门坎的地方,是云南和贵州交界的一个非常偏僻的山区。那个地方有一个100年前的马小平,那个人是1904年到石门坎去的英国传教士,叫伯格理。在整个基督教对华传教史上,这位伯格理牧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到了石门坎以后,通过办教育,通过传播基督教的文明,使整个乌蒙山区的大花苗族,整个族群皈依了基督教,从而使这个地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个非常感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给我们一个启迪,就是:知识、文化、信仰、精神是可以改变人类,改变社区的。石门坎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我想伯格理就是今天的马小平,因为马小平他也在传播一种文化、知识、信仰、精神,这个东西恰恰就是我们今天社会非常需要的一种东西。

伯格理到石门坎之前,那个地方是什么状况呢?

大苗族人是蚩尤的后裔,他们被中原的汉族不断地追打几千年,被驱赶到湖南张家界以西的崇山峻岭当中,其中绝大部分都在乌蒙山区,在云南、贵州、四川和湖南交界这一部分。所谓的“生苗”,就是愚昧、野蛮的化外之民。他们任人生杀,几近麻木,被旧史志称为“晦盲否塞”,结绳刻木,完全没有文化。伯格理到这个地方去的时候,一个村子里面能够从1数到10,能够算清楚数的只有几位老人。有个村庄里面,只有两个人能够把0到10算清楚,所以当这些苗族人去赶集的时候,卖一只鸡、卖一头猪、卖一个鸡蛋,必须等这两个老人身体健康,否则这个交易是做不成的。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文化的蛮荒之地。

伯格理去世的时候是1915年,他在10年当中帮助花苗人发明了文字,就叫大花苗文,这种大花苗文至今还在这些地方传播、使用。由于发明了文字,而且用大花苗文翻译了《圣经》,所以这些地方的教育就开始起步。伯格理先后在偏僻的乌蒙山区办了102所学校,遍布乌龙山区20多个县,培养了一大批苗族学生。这些学生中后来又出了高中生、大学本科生、硕士、博士,他们成了整个花苗地区的文化精英。伯格理在这个地方办了整个西南地区第一所学校、第一所医院、第一所邮电所,修了第一个足球场,建了第一支足球队(中国的第一支足球队1904年就产生在中国贵州的石门坎),修了第一个游泳池,建了第一个麻风病医院。

在一九二零年代、一九三零年代,在欧洲、美国的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要寄一封邮件到贵州石门坎,只要写上五个字,“中国石门坎”,这个东西就可以投递到石门坎去。可以想象,石门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当时被称为西南地区的文化圣地。所以伯格理完全改变了整个大花苗人,改革了整个苗族,使苗族人变得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他们的整个生活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一个作家写了一本书叫《用生命爱中国》,伯格理最后把生命献给了石门坎。他点燃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生命去点燃苗族人,让苗族人能够重新站立起来,成为一个大写的人,他是一个典型。

他培养一个学生叫朱焕章,是苗族地区第一所中学的校长,是伯格理把他培养出来的。当时教会有一个规定,凡是最优秀的学生,都要由教会出钱,不断地来培养他们读书。朱焕章从小就是一个好学生,勤奋、好学、讲礼貌、懂文明,所以教会学校让他读了初中、高中,然后把他送到重庆读了华西大学。在华西大学毕业典礼的嘉年华上,朱焕章由于他的成绩优异被学校推选出来,代表学生向学校致辞,发表了一篇非常优美的演讲。那天在台下坐着的有蒋介石夫妇,蒋介石感到非常惊奇,苗族人居然有这么优秀的大学生,所以嘉年华结束以后,他单独召见朱焕章,说:“我现在身边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可以到我的总统行辕来工作,帮我协助抓民族教育的事情。”朱焕章说:“非常感谢总统,但是我的老师伯格理告诉我,我们所有在外地学业有成的人,都要回到石门坎去,去为苗族人服务。”他婉言谢绝了蒋介石对他的邀请,但是更加赢得蒋介石对他的尊重。1948年他到南京参加国民大会,会结束以后,蒋介石再一次召见他,希望他留在国民政府的教育部做民族教育司司长,他再一次拒绝,他说他的使命是一定要为苗族人服务。

朱焕章成为被伯格理所点燃的苗族人当中最杰出的代表。伯格理不仅仅是自己在燃烧生命,而且是用他的生命去点燃了苗族人,让苗族人站起来成为真正的人。要知道那个时代,苗族人处在整个社会的最底层,第一层是官府,第二层是汉人,第三层是彝族,彝族是苗族人的土司,最底层才是苗族人,苗族人像猪狗都不如的人,但是苗族人站起来了,怎么样站起来的,就是因为有伯格理,有了文化,有了信仰,有了教育。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非常动人的故事。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这个故事,就开始关注伯格理,关注石门坎,现在我们在石门坎这个地方做关于教育的公益活动,已经做了两年。我们在上个月的时候,把石门坎地区的支教志愿者、小学老师请到北京,办了一个培训班,非常成功。石门坎的故事如今还那么吸引人,因为那个地方今天还有一个“活着的伯格理”,石门坎地区有一个我们长期资助的小学,校长叫卞淑美,她的全家人,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和她,一起都在一个非常艰苦的环境中坚持支教了8年。她为了苗族儿童的教育,长期自我奉献,是长期坚守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教学的楷模。

没有去过石门坎,你无法想象石门坎条件的艰苦。石门坎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水,连饮用水都非常紧张。苗族人一辈子自己只洗一次澡,他们一生洗三次澡,就是生下来洗一次,死的时候洗一次,结婚的时候洗一次,实际上生和死都不是他自己洗的,他是被动的,真正自己主动的洗澡一生就是一次,结婚的时候洗一次。为什么?这个地方没有水。我们到那个地方去,在那里待10天,10天不能洗澡,待8天8天不能洗澡,特别是夏天进去,白天一身汗晚上没法洗。有一个志愿者第一次去给苗族小孩剪头发,苗族小孩不洗澡,头发从来没有洗过,有一种非常浓烈的气味。他剪完第一个人的时候强忍着,但是剪到第二个人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跑出去呕吐。那个地方缺水到了什么地步呢?有个志愿者就是用盆子攒的水刷了牙,就急剧的腹泻,那种生活环境非常艰苦。一个女老师,在那个地方已经坚持了8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我们说她是中国最美的女老师,是中国最美的女校长,或者是当代的伯格理,一点都不过分,她是一个非常谦和的人,但是有极坚强的意志在这个地方坚守着。

知道了石门坎,读了伯格理,读了朱焕章,再看今天的卞淑美,就知道这里面有一种传承,这种奉献、这种为民族教育艰苦奉献的坚守有一种传承,这种传承来自于一种坚定的信仰。

人的知识有两种:一种是那种可以复制、推导,可以去逻辑论证的知识,好比说一加二等于三,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有云彩就会下雨,水到100度就会沸腾,还有很多公式、定理,这些知识都是可以复制、推导的,可以逻辑论证的,这种知识大量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也是我们的教育当中要向学生传授的知识。

但是人类还有另外一种知识,这种知识跟逻辑的论证没有关系,它不能复制、不能推导,它跟什么有关系呢?它跟人对生命的态度有关系。这种知识就是人类的信仰,人类的文明,人类的精神理念。

我们现在在教育部门当中,大量地做第一种知识的教育,我不同意我们的教育完全是负教育,它起码在第一种知识的教育里面是有存在意义的,因为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我们教育的致命弱点是没有第二种知识的教育,或者说非常缺乏第二种知识的教育。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教育的本质就是面对生命。如果教育的本质是面对生命,那么一个人对生命的态度的确应该纳入到教育的范畴当中来,我们要教人,你对生命有一种什么态度,你生命存在的方式是什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恰恰这种最灵魂的东西,被从我们的教育中抽走了。我觉得马小平老师的意义,恰恰就在于此,在抽掉灵魂的教育当中力图去挽这个狂澜,去教育孩子怎么样懂得一种对生命的态度,这个非常重要。

西方伟大的哲学家康德讲过:有两样东西使他充满感动,一个是头上的星空,一个是心中的道德律。头上的星空是什么?自然、科学,这是第一种知识。心中的道德律是什么?信仰、文明、精神,这是第二种知识。

如果说教育的本质就是面对生命,那么,教育一个孩子,让他有一种正确的对待生命的态度和有一种正确的生命存在形式,或者塑造他对于生命意义的认识,这是我们老师最重要的职责。

假如我们把社会看成一个立体的,这个社会是由三个东西来构成的:第一个层面就是我们生命赖以生存的自然,也就是一个生态基座。好比我们呼吸到的空气、我们饮到的水、我们脚下的土地,这都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一个基座。第二个层面,是在这个基座之上的政治和社会制度。第三个层面,就是在社会政治制度之上的文化、宗教和意识形态。

我们看到我们的生态基座,现在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我们虽然拿到了全球第二的GDP,但是我们付出了极大的环境代价,我们的环境被破坏了,我们把子孙的饭都吃掉了。

在社会层面,大家看到更多,社会转型中出现了严重的贪腐,而且贪腐渗透到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众多环节。

再往上,从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更令人不安,社会生活中很多人是信仰缺失,精神空虚,一些人甚至是道德沦丧。

这是我们深深感到悲哀的一件事情,但是一个社会永远也不会停止发展,在枯枝败叶之下,一定会有新芽在成长,这是规律。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有一个最重大的变化就是互联网的出现,互联网的出现首先是一个技术问题,但是它波及的效应绝对不仅仅只在技术这个层面。互联网的出现使知识变得廉价,这对整个教育是一个严峻的挑战。过去为什么老师很重要?因为老师在某种层面上垄断着知识,如果不去接触老师就得不到这个知识,但是今天,通过互联网可以搜到任何东西。互联网的普及使知识开始贬值、开始廉价,但是互联网时代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重要的客观条件就是全球一体化。为什么今天人们能够很敏感地批判很多东西?实际上就是在分享着全人类的文明成果。同时,由于互联网的出现,教师的职责也要开始发生变化,第一种知识开始显得并不很重要,或者开始贬值,那么第二种知识的传播更加能够凸现价值。第二种知识的传播要的是一种人格的修养,是一种教师本身的道德情操,所以教师首先必须要塑造自己的人格,才能用你这种精神人格去影响学生。这显然是对今天教育最大的挑战。

我们不能够回避现在所发生的这种深刻的社会变化,在第二种知识的传播方面,教师将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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