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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长征与近代贵州民族关系的变迁*

2012-12-21裴恒涛

广西民族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瑶民苗族长征

裴恒涛

一、红军长征前的贵州社会民族状况

贵州是一个“多民族交错杂居和少数民族成片聚居的省份,共有包括汉、苗、布依、侗、土家、彝、仡佬、水、白、回、壮、蒙古、畲、瑶、毛南、仫佬、满、羌18个世居民族”[1](P4)。红军长征经过贵州不仅仅是一支失败军队的突围行动,更主要的是这是一支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为信仰的军队和组织,它是由共产主义理论的先锋组织共产党领导的军队。红军主力多半是共产党员,具有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明确自己的责任与任命,有清晰的革命目标与方向。作为以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指导的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当年转战贵州的历程尽管匆匆,但其影响却是巨大,有如长征对中国革命的巨大影响一样。这一点毛泽东有精辟论断,他于1935年12月27日在陕北瓦窑堡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所做的《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中,充分肯定了长征的伟大意义,指出:“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宣告了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围追堵截的破产。长征又是宣传队,它向十一个省内大约两万万人民宣布,只有红军的道路,才是解放他们的道路。……长征又是播种机。它散布了许多种子在十一个省内,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将来是会有收获的。”[2](P150)正如红军长征对中国革命的影响一样,红军长征经过贵州,带来了贵州近代社会特别是民族关系的重大变迁。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梳理史实,对此变迁进行阐释说明。

红军长征前,贵州社会处于中国社会的边缘,远离全国的政治中心,社会整体发展落后。红军长征前贵州的民族关系形势是:一是少数民族众多;二是由于历史及现实的原因,民族关系紧张。民国时期的贵州苗民占有很大比重,“苗民占全省人口之大部分,知识因属低下,而勤俭耐苦,却过汉人;且其习俗,自耕自食,自织自衣,除食盐外,一切皆其自出,毋需仰给他人,又绝无染有烟毒者,生活程度,虽不见享乐,要不至如汉人之感受外货昂价影响之巨”[3](P445)。此外,苗民本身亦不统一,种落众多,红军长征经过贵州前后,“贵州人口约一千一百万左右,汉人约占十分之六。以江西、湖南、四川籍为最多,其余十分之四为洞家 (苗族),洞家派别亦甚繁。”[4](P17)据不完全统计,有九十一种,俗称百苗,如黑脚苗、黑狆家、生苗、洪州苗、峝人、阳洞罗汉、西汉苗、硐苗、水犵狫、犵當、清江狆家、清江黑苗、罗汉苗、九名九姓苗、白狆家、犵獞、水家苗、侗家苗、狑家、九股苗、犵兜、白苗、平伐苗、蛮人、剪头犵狫、里民子、狗耳龙家、班苗、大头龙家、马镫龙家、红头苗、儂家、白额子、花苗、六额子、女官郎、猓猡、箐苗、白猓猡、喇巴苗、打牙仡佬、高坡苗、锅圈仡佬、披袍仡佬、白儿子、郎慈苗、蔡家子、拔榜苗、八番苗、补龙狆家、克盃牯牛苗、红犵狫、青苗、鸦鹊苗、花仡佬、尖顶苗、卡尤狆家、宋家、西苗、东苗、谷蔺苗、葫芦苗、短裙苗、鸭崽苗、夭家、八寨苗、黑苗、六洞夷人、青狆家、车赛苗、爷头、洞崽苗、猪屎仡佬、僰人、杨保苗、變苗、红苗、狇佬、土人等。当然民国时期文献记载的这些贵州苗族种属,多沿袭历史上王朝时代的记载,某些称呼带有贬低轻蔑的性质,且随着多民族国家演变的进程及贵州社会的开发,其中相当一部分苗族种落在当时已经消失或者界限不甚分明,但至少说明红军长征经过的贵州民族关系的复杂性,这与中央根据地汉人区域有所不同。

地处边疆、相对封闭的地理位置,使得当地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不强,地方民族主义较为浓厚。再加上地方政治的混乱和大汉族主义的影响,及历史上的民族间的纠纷战争和统治者的镇压,当地少数民族群众生活贫苦,负担沉重,与汉族当政者之间矛盾较深。近代特别是民国初期,在贵州民族地区,形成了军阀、地主、土匪三位一体的政治局面。兵灾、匪祸、内战使当地的各族人民深受其害,如“1925年,云南军阀唐某与割据黔北的川军联合,策划攻取武汉,两军共十万兵力,先后经过贵州省的黎平、榕江、从江等侗族聚居地区,大肆抢掠粮食财物,拉夫派款,加上连续两年大旱,从而造成‘乙丑’(1925年)、‘丙寅’(1926年)的空前饥荒。三江程阳粮价上涨七倍,黎平粮价上涨九倍,人们只要吃蕨根、野菜度日,侗、苗、汉各族人民饿死者无以数计,侗族聚居的村寨,有的全寨死绝。黎平县东南部的洪州一带,数十里已荒无人烟”[5](P65~66)。近代以来的苗疆起义及其被镇压,国民政府时期某些地方官员存在的大汉族主义倾向等,使得当地的少数民族经济社会发展落后,被挤压到偏僻一隅,与外界交流甚少,苗汉对立情绪仍旧不同程度地存在。典型之一就是大汉族的同化政策,如“1935年,湖南、贵州、广西、云南等省的军阀政府,先后颁布了‘苗族之教育计划与实施’、‘抚绥苗彝民族实施纲要’、‘实施边地教育办法大纲’以及‘特种教育实施方案’等一系列民族同化教育法令,企图通过推行民族同化政策达到军事屠杀和经济掠夺所不能达到的消灭各少数民族的目的”[6](P4)。

二、红军长征与贵州民族关系的变革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 (1927—1937),贵州全省总人口约1100万,其中少数民族占有相当比重:“本省人口除汉族外,尚有苗夷人口百余万人,居住区域分布东西南各县,……二十八年本省苗夷总计264,185户,1,228,572口,占本省总人口11.5﹪,……综计全省有苗夷人口之县凡四十县,占全省县数之半”[7](P114)。红军经过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党和广大红军战士经过亲身经历,对中国的诸多民族问题,特别是少数民族的生存环境、风俗习惯等方面有了切身的认识。红军中的知识分子以生动笔墨记载了当时贵州的民族杂居的状况,可谓是20世纪30年代一部生动的基于田野调查的“民族志”,如廉臣 (陈云)的《随军西行见闻录》就记载了当时贵州苗民的生活环境、服饰、语言、饮食、民居、民族意识及苗汉民族关系等,如“贵州东部各县之苗家甚多。过去我见《东方杂志》或其他游记所载苗家之照片及村路落,此次则亲赌苗家而且住于苗家。苗民自称苗家,称汉人为汉家。汉人向来欺侮苗家,故苗汉之间时相械斗。此处苗家身传汉服,女装如清末民初之阔边长衣大袖之服装。苗语则与汉语全不相同。惟一般苗民皆能汉语。苗家好武,常身携利刃。在黔东之苗家已与汉人相处甚久,除城市外四周都住苗家,间有汉人同住者。苗家之房屋系用木板制成,上覆草或松树皮,屋之周围用木编之篱绕一圈。苗家食物为玉黍,但间有白米者。惟苗家无存米,只储谷子于树杈上所筑之谷仓内,每天吃米,每天打谷子。”[8](P284)王首道在关于长征的回忆中也对当时贵州西北毕节一带苗民的生活状况及风俗习惯作了较为详细生动的记述:“苗民朴实耐劳,文化落后,与汉人言语难通,受汉族军阀官僚压迫剥削非常厉害,生活甚苦。风俗习惯与汉人大有不同,头上结发,妇女穿裙子,不穿裤子,全家同住一室,不分老幼男女。传云:那女结婚不同媒婆,男女到了结婚年龄,在牧场上互相歌舞,认为合意的便订为夫妇,但须至第二年才能由男家。请了许多打师傅,将新娘抢回去,才能正式成为夫妻。女人出嫁前,以交男朋友愈多愈为荣耀,认为青年妇女引人爱是好的。但女子出嫁以后便不能与人私通,原来女子在结婚前与另一男人有私情的,女子便送一匹苗民的粗布给男子,叫做断郎礼。”[9](P199)这些生动真实的文字记录反映了红军长征时期对贵州民族风情的认识,为党和红军调整和制定民族政策提供了前提条件。

只有在实践中观察才能深刻认识当时中国的多民族状况,这也是当时中国的国情之一。根据贵州少数民族众多的特殊情况,党和红军积极主动调整政策,应当时的形势和斗争需要,积极制定并通过各种形式大力宣传党的民族政策。标语是一种简洁有效的宣传手段,当时红军在贵州各地宣传民族平等政策的标语有:“政治上、经济上苗人、侗人与汉人有同样的权利!”(锦屏),“反对国民党压迫与屠杀苗、瑶等弱小民族!”(赤水唐朝坝、习水土城),“反对王家烈、犹国材对苗人的一切苛捐杂税!”(台江平兆场),“打倒压迫苗民的国民党军阀王家烈!”(台江平兆场),“只有苏维埃才能解除苗族痛苦!”(黄平谷陇),“苗民们不穿破衣服,到财主家穿新衣服去!”(台江平兆场),“红军是推翻国民党军阀统治的唯一武装力量,欢迎苗族兄弟加入红军!” (台江平兆场),“苗人下山来与汉族人民共同打倒帝国主义国民党军阀!”(锦屏)……经过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宣传,地处偏远大后方的广大贵州民众,认识到了中日民族矛盾的尖锐,开始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并大量地加入到红军的行列中,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增强。同时,鉴于贵州是个多民族的省份,红军根据形势的变化,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指导下,采取民族团结的政策,充分尊重贵州各少数民族的政治权利、经济利益及风俗习惯,使贵州民众特别是少数民族进一步理解了党的民族政策,并在实践中支持党的民族政策。这不仅对改善贵州各民族的关系,促进贵州各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为解放后在贵州开展大规模的民族识别,确定民族成分,建立民族区域自治机关,进一步贯彻落实党的民族政策,促进贵州各民族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实践经验。

党和红军不仅通过简短灵活的标语向贵州民众宣传党对国内民族问题的看法及对中日民族关系的主张,而且通过系统的文件,向红军各级干部、战士及广大贵州民众系统地传播了党关于民族问题的主张。红军长征经过贵州时期颁布的关于民族问题的重要文件有:(一)黔东特区第一次工农兵代表会议决议案“关于苗族问题决议”,其内容为:黔东特区工农兵代表大会完全接受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第十四条关于少数民族的态度,特别反对国民党军阀白崇禧、王家烈、陈渠珍等对苗族的屠杀。因此,决定全力帮助居住在贵州、湖南、四川境内的苗族争取得到解放与自由。代表会议宣布执行以下的政治纲领:1.联合苗族及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军阀、土司的压迫。2.帮助苗族建立苏维埃制度的自治区域。承认他们有同中国脱离,建立自己的苏维埃国家的权利,有完全自决权加入和脱离苏维埃联邦。3.帮助苗族建立苗族工农红军。4.帮助苗族的农民完全得到土地。没收一切地主豪绅的土地和国家的土地 (如屯田)由贫农中农平均分配。5.用苗族自己的语言文字,发展苗族的文化。6.取消一切苛捐杂税。7.建立苗族与汉族的工农群众亲密的联合,消除一切民族的界限和嫌隙。8.居住在苏区的苗族工农群众,完全享有苏维埃公民的一切权利。[10](P243)这是党和红军在贵州最早颁布的关于民族问题的文件,其内容涵盖了民族团结、民族平等、民族区域自治等解决国内民族问题的重大原则,为以后党和红军在贵州乃至全国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民族政策提供了基础。(二)“中国工农红军政治部关于苗瑶民族中工作的指示”(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规定:1.瑶民 (或称瑶子)、苗族 (或称苗子)等是散布在广西、贵州、湖南西部、云南等省的弱小民族,总的人口不下千万,他们历来就受到汉族的军阀、官僚、地主、商人、财富佬的残酷压迫与剥削。这促进了他们对于汉族的民族仇恨,与他们内部的团结。2.我们对瑶民 (或苗民)的基本主张,是反对一切汉族的压迫与剥削,汉民与瑶民实现民族平等,给瑶民彻底的民族自决权 (通俗些说,即瑶民的事由自己去决定,汉人不得干涉)。在这一基本主张之下,在精神上与物质上给他们以实际的帮助,争取瑶民等弱小民族同情拥护苏维埃与红军,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这一基本主张要求各级政治部必须依照各地不同的环境与不同的情况,加以具体化和通俗化。3.由于瑶民等经济与文化发展的极端落后,民族与宗教的社会关系的统治,以及他们内部反对汉族压迫的民族团结,所以瑶民内部的阶级斗争,还没有显著地开展,瑶民的土司管事等,在瑶民群众心目中还有极大的权威与威信,他们依然还是瑶民民族利益的唯一代表者,一切对外关系都为他们所垄断。我们苏维埃红军也不能不开始同这些代表者发生关系。在反对汉族的军阀、官僚、财富佬的民族的压迫方面,这些瑶民的上层阶层显然还带有革命的作用。在广西等省内广大的瑶民群众在他们的领导之下,同国民党军阀进行了流血的武装斗争。这些斗争更由于中国苏维埃革命的影响,与他们民族的觉醒正在大大的发展起来。4.因此我们苏维埃红军不拒绝而且欢迎同瑶民的上层代表发生亲密的关系,同他们订立各种政治的与军事的联盟,经过他们去接近广大的瑶民群众,去推动广大的瑶民群众,进入革命斗争的阵线。对于他们统治的方式、思想习惯以及宗教仪式,应当表示尊重,并且不求过早的去发动瑶民内部的阶级斗争,来破坏我们同他们的反帝国主义的一致行动。但我们并不放弃在一切实际的斗争中批评他们的动摇犹豫与不坚决,推动更左的革命分子走上领导的地位,团结他们在我们的周围,并从他们中间吸收共产党党员。5.在一切的工作中,必须不疲倦地解释汉族的劳苦群众,同样受着帝国主义与中国国民党军阀、官僚、豪绅、地主、资本家的压迫,瑶民民族的敌人,即是中国劳苦民众的敌人,瑶民与中国劳苦民众是兄弟,所以联合起来协力同心为推翻帝国主义国民党而奋斗。只有推翻帝国主义国民党在全中国的统治,瑶民等民族才能得到彻底的解放。必须坚决反对在中国劳苦群众中间的大汉族主义的倾向,这种倾向是汉族的统治阶级利用中国民众来反对瑶民等弱小民族。同时揭发在瑶民中间所存在着的狭隘的民族主义的害处,这些狭隘的民族主义必然会破坏瑶民民族同中国广大工农劳苦群众的联合。6.苏维埃与红军,不但是汉族民众的政权与武装力量,而且也是中国所有被压迫民族的民众的政权与武装力量。在苏维埃与红军中间,已经有着许多弱小民族的代表参加。我们欢迎瑶民同志大批地到我们苏维埃政府中来,到红军中来,为着瑶民民族的彻底解放而斗争。至于瑶民在自己的区域内是否愿意建立苏维埃政府,自成为瑶民苏维埃共和国,或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一个自治区域,或建立人民政府,那完全取决于瑶民自己,由瑶民自己决定。同样的,瑶民有权利组织自己的工农红军或人民革命军。7.在瑶民中间共产主义的宣传是必要的,共产党在瑶民中间应该不断地吸收最觉悟的与先进分子加入共产党,在瑶民中发展共产党的组织,并且在一切实际斗争中,以共产主义的教育,教育所有的瑶民群众,指出只有共产主义才能使瑶民的民众得到最后的解放。该文件在“关于苗族问题决议”的基础上,更加完善,通过对贵州等地苗瑶历史地理分布状况及内部社会分化状况的分析,重点指出要在少数民族中采取灵活的工作方式,采取上层统一战线的方式,团结瑶民各个阶层,实现自身解放的目标。这是党和红军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在政治方针上的重要完善,为党和红军在此之后的长征过程中,团结各少数民族上层,以最大限度地争取沿途各少数民族群众的支持,顺利完成长征创造了条件。同时,长征中,党和红军在少数民族中采取的统一战线方式,也为后来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解决西藏等地方民族问题提供了历史经验。(三)“对苗瑶民的口号”(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有下列内容:1.实行民族平等,在经济上、政治上苗人与汉人有同样地权利!2.实行民族自决,苗民的一切事情由苗人自己解决!3.苗民的首领由苗人自己选举,不要国民党军阀委派!4.苗人下山来与汉族工农共同□□□□□地财产!5.帝国主义、国民党军阀、财富佬是汉族工农与苗族共同的敌人!6.苗族与汉族的工农起来共同扫平国民党军阀的统治!7.反对苗族汉族的对立,只有苗族与汉族的工农一体同心打倒共同的敌人,苗族才能得到彻底的解放!8.苗人自己武装起来,反对国民党军阀的压迫屠杀!9.收缴国民党军队及民团的枪械,组织苗族自己的红军!10.共产党是主张民族平等,民族自决,解放弱小民族的!只有实行共产党的主张,苗人才能得到解放!11.反抗李宗仁、白崇禧和何健对苗人 (瑶人)的一切苛捐杂税和差役!12.红军是推翻国民党军阀统治的唯一武装力量,欢迎苗族兄弟加入红军!13.苗民要得到解放,不但要扫平军阀财富佬的统治,同时要肃清苗族内军阀财富的奸细![11](P244~246)进一步贯彻了民族平等、民族团结和共同反对阶级压迫的思想。(四)“关于创立川黔边新根据地工作的训令”(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其涉及民族问题的有下列款项:加强纪律检查队与收容队工作,继续在部队中进行严肃纪律的动员,更加改革与居民关系,严厉的向一切破坏纪律、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作坚决的斗争。明确的执行本部对苗、瑶少数民族的指示。……[12](P247~248)这是中央红军进入贵州后,针对建立川黔边根据地的设想,对工作的具体部署,根据当地多民族杂居的实际,进一步强调民族工作和民族问题的重要性,因为在苗、瑶等少数民族众多的川黔边地区建立革命根据地,不仅要克服国民党及其军事力量的围剿,而且还要应对历史上长期以来大汉族主义在当地造成的民族隔阂问题。如果不注重实际的民族工作,党和红军就无法在当地立足。(五)“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关于沿途注意与苗民关系加强纪律检查的指示”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指出红军经过之地地瘠民贫,苗民甚多,要求各军团政治部主任向战士详细解释,严格督促:1.传达与执行本部对苗民指示,不打苗民土豪,不杀苗民有信仰的甲长乡长。2.山田牛少,居民视牛如命,绝不应杀牛,土豪牛要发给群众,严厉处罚乱杀牛者。3.加强纪律检查队、收容队工作,在宿营地分段检查纪律。开展斗争,立即克服一切侵害群众、脱离群众行为。[13](P249)这是党和中央红军进入黔东南时,根据当地的民族关系状况,采取的一些具体工作方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尊重苗民的生活、信仰习惯,在苗民中既要推行党的群众路线,保护广大底层苗民群众的利益,又要在苗民的精英上层中采取统一战线政策,利用他们在本族中的地位和威望,最大程度上团结苗民,使他们同情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红军,保证党和红军在当地各项工作的顺利展开。(六)“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关于瓦解贵州白军的指示”(一九三五年一月一日):甲、贵州白军的特点:1.组织成份上以贵州人占多数,且包含许多苗、瑶等少数民族籍。……估计到这些特点,对贵州白军士兵应提出以下宣传和斗争的口号,进行瓦解的工作:①不打抗日红军,哗变拖枪当红军打日本。②红军为解放贵州群众而来,哗变拖枪到红军来打土豪、分田地、赤化贵州。③反对国民党军阀王家烈强迫苗、瑶当兵!④苗、瑶弟兄不替压迫苗、瑶民族的国民党军阀当兵,哗变拖枪到红军来。⑤苗、瑶弟兄红军赞助苗、瑶民族解放,哗变拖枪到红军中来。⑥汉族弟兄与苗、瑶弟兄一致配合起来,打倒国民党军阀王家烈。……乙、正因为贵州白军极大多数是贵州人及苗、瑶,更需要我们加强地方居民及苗、瑶民族中工作,发动他们特别是白军士兵家属给白军士兵写信散宣传品等,以散布红军影响。丙、对贵州白军俘虏兵的工作,必须依照下列各点进行:……4.对苗、瑶士兵须注意到他们的民族意识,依照湘江政治部关于苗瑶少数民族工作指示的原则进行教育。……[14](P253~254)此指示是中央红军挺进黔北遵义的过程中,在与贵州军阀部队激烈对抗过程中发布的,它针对贵州地方军阀部队中多民族成分的状况,把党的民族政策贯彻落实到军队中,强调要注意黔军士兵中少数民族士兵的民族意识,实际也就是要尊重他们的民族生活方式,包括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等。

可以看出,党和红军在贵州期间颁布的关于民族问题的指示、文件是相当密集的,反映了面临贵州这样一个少数民族众多的环境,党和红军更加务实,对民族问题重要性的认识一步步深化,重视程度不断提高。红军长征经过贵州期间颁布的这些关于党处理民族问题的政策与策略,尽管在个别地方由于左倾思想的影响,同时由于当时中共对中国民族问题的解决只是出于探索阶段,军事斗争在当时仍是党和红军最为核心与紧迫的问题,因而某些关于民族问题的政策或者策略仍有不成熟的地方,如实行民族自决,这项政策尽管出发点在于实现国内各民族的平等,以争取和团结各民族,让他们同情和拥护中国共产党及所领导的工农红军的主张,但是当时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侵华野心日益暴露,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危机的紧要关头,这种民族自决的主张,如“帮助苗族建立苏维埃制度的自治区域。承认他们有同中国脱离,建立自己的苏维埃国家的权利。他们有完全自决权加入和脱离苏维埃联邦”,“给瑶民彻底的民族自决权”等,并不完全符合事宜,它不利于解决民族危机,促进现代中华民族国家的整合,并且容易为别有用心的帝国主义国家以可乘之机,分裂中国。这也说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中共在吸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关于民族问题的理论与实践方面仍缺乏理论突破的勇气,主要还是对中国历史上长期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格局状况缺乏深刻的认识。

当然,通过这些决议亦可说明,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工农红军,在转战民族聚居地区贵州的过程中,关于中国民族问题的认识进一步深刻,政策与策略趋于实际与具体。如关于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各项具体主张、建立民族自治区域、尊重各民族的语言文字和风俗信仰等,这为以后党的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的成熟与完善奠定了基础,也是贵州民族关系发展史上的重要变革。基于红军长征在贵州等民族地区的一系列政策基础和历史经验,党的民族政策很快成熟与完善起来。红军长征到陕北后,党总结了建党初期特别是红军长征时期党的民族工作的经验教训,把马列主义关于民族问题的原理同中国民族问题的实际相结合,提出了新时期的民族政策,要点是:“一、允许蒙、回、藏、苗、瑶、彝、番各民族与汉族有平等权利,在共同抗日原则之下,有自己管理自己事物之权,同时与汉族联合建立统一国家。二、各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的地方,当地政府须设置由当地少数民族的人员组成的委员会,作为省、县政府的一部门,管理和他们有关的事物,调节各民族间的关系,在省、县政府委员中应有他们的位置。三、尊重各少数民族文化、宗教、习惯,不但不应强迫他们学汉文、汉语,而且应赞助他们发展用各族自己语言文字的文化教育。四、纠正存在着的大汉族主义,提倡汉族人用平等态度和各族接触,使日益亲善密切起来,同时禁止任何对他们带有侮辱性与轻蔑性的言语、文字与行动。”[15](P36~37)这就为新中国成立后进行民族识别①1950年,中央民族访问团在贵州访问期间,对省内各地报来的民族名称作了初步研究。1953年,统一了苗族各支系的称谓,还正式确定了布依族的族称。1956年国家正式公布了仡佬族的名称。至1985年全省认定15种民族成分、23.1万人。参见黄光学主编的《中国的民族识别》,民族出版社,1995年,第219页。、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的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提供了历史经验。

此外,红军长征期间注重争取团结当地少数民族上层人士,注意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较快地打开与当地民族形成和谐关系的局面,并在此基础上争取、教育和武装当地少数民族群众,既帮助了红军的军事斗争,又提高了当地少数民族群众的觉悟,推动了贵州民族地区的社会变迁与革命进程。中央红军转战贵州时,成功争取布依族首领陆瑞光参加革命即是这样一个成功案例。陆瑞光是贵州省镇宁县弄冉地区的布依族头人,拥有一百多杆枪支的队伍,是当地的实力派。他在地方军阀连年混战和国民党施行民族压迫以及“招安”骗局中吃尽了苦头,并遭到了反动政府的通缉。据载,“1935年4月,中央红军从江龙来到镇宁,陆瑞光带着自己的武装逃进了深山老林。红军到了弄冉,大部队驻扎在寨子外面的田坝里,只有十几个红军首长住在陆家。党红军派人去找他,欢迎他回去时,他还不相信,派了他的副官和连长当代表去交涉,自己则乔装打扮夹在其中一同回家。红军首长亲切地向他们讲解党的民族政策:‘不论汉族、苗家、布依家;不论各民族人口多少,都一律平等。不许欺压苗族、布依族。反对王家烈、犹国材派捐派税’。这些话句句打动着陆瑞光的心。他又看到自己的住房锁得好好的,住在院里的红军,只在厢房里办公和打地铺休息,客客气气地待人。陆瑞光为红军这种和蔼态度和严明的纪律所感动,便情不自禁地对红军首长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陆瑞光’,随即吩咐随从布置酒饭,按布依族的规矩招待寨内外的红军,大家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兴奋、亲切。他还向红军诉说了军阀官僚横行乡里,残酷压榨少数民族,挑起民族仇杀的罪行。红军首长用党的民族、统战政策耐心地启发他的革命觉悟,并赠送一批枪支弹药给他,以扩充其反国民党军阀的武装。随后,红军在陆瑞光的护送下,只用了三天时间,大部队就顺利地通过了布依族地区。以红军干部方武生为首的十二名红军伤员亦受到陆家的精心护理。1936年,陆瑞光和方武生组织了一支几百人的各族农民队伍,坚持和军阀作斗争,还准备度过盘江到右江找根据地的红军部队。陆在一次与敌人的搏斗中不幸被捕,后来被军阀杨森杀害在贵阳市的八角岩。”[16](P32~33)党和红军长征中同贵州少数民族的精英分子建立起了统一战线,以此来团结广大各民族同胞,反映了自遵义会议后,党在少数民族中的统战工作更加务实与灵活,不仅注重同下层民众建立良好关系,同时在上层中灵活开展统一战线工作,以民族精英人物为旗号,号召各民族同情共产党和红军,支持中国革命。这不仅改善了当地的民族关系,服务了党和红军的转战任务,也为以后中央红军顺利通过彝族等少数民族地区提供了宝贵经验,为中国革命任务的顺利完成提供了实践经验。

三、小结

红军长征经过贵州,通过这样一种“播种”和“宣传”之旅,加深了人们对当地多民族杂居的社会状况的认识,通过制定和宣传落实党的民族政策,改善了当地传统的民族关系,如党和红军扶持各少数民族困难群众、当地民众拥护和支持红军转战等,为党的民族理论和政策的进一步完善,及近代以来贵州民族关系的变迁创造了实践情景和历史契机。红军抗日救亡的宣传也增进了贵州各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的整体认同感。红军长征转战贵州之后不久,贵州各族人民团结一致、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运动当中,成为了自身及民族解放的重要推动力量。当然,历史过程本身是复杂的,并不因新中国成立以来革命史叙事模式和现代化叙事模式而改变其本身的多相貌样态,“革命史叙事强化的是现代化背景下农民运动的作用”,“现代化叙事则强调精英群体与国家行为的合谋效果”[17](P74)。在这种模式下叙述的红军长征的过程及作用,往往具有革命浪漫主义的色彩,容易忽略许多宝贵的客观历史事实。以红军长征转战贵州引发当地民族关系的变迁为例,除了上面的民族关系的改善之外,其实也存在一些问题,困扰着红军长征转战贵州的过程。因为历史上民族关系的紧张及红军个别部队的纪律问题,贵州当地部分少数民族对红军本身是不太友好的,双方也有激烈的冲突,甚至带来流血事件,如1934年12月26日,红军转战黔东南的苗、瑶居住区时,“自南加堡出发以来,一方面因苗、瑶族对汉族固有之仇视;另方面因我纪律不好,所以少数苗、瑶族人及靖匪在沿途枪杀我落伍人员不少。同时使我苏维埃军对苗、瑶族之政治影响亦不十分好,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一件事”[18](P28)。因历史与现实的原因,民族关系的改善是一个长期而曲折的过程,由于红军长征转战贵州的仓促性和短暂性,要求其引发贵州民族关系的根本变革是不现实的,实现民族事实上的平等,促进各民族的团结和共同繁荣的历史任务直至今天依然艰巨。

[1]杨昌儒,陈卫平.贵州世居民族节日民俗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C]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民国京滇公路周览会贵州分会宣传部编.今日之贵州[A]铅印本十五册,1936.

[4]张曾复.贵州社会拾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藏书.

[5]贵州省民族研究所编.贵州少数民族[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

[6][15][16]周锡银.红军长征时期党的民族政策[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

[7]中共贵州省委党史研究室编.红军与贵州革命老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

[8][9]《贵州社会科学》编辑部,贵州省博物馆.红军长征在贵州史料选辑[M],1983.

[10][11][12][13][14]中共中央统战部.民族问题文献汇编(一九二一·七—一九四九·九)[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

[17]杨念群.中层理论:东西方思想会通下的中国史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

[18]中国革命博物馆编.红军长征日记[A].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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