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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南方科大的一组“二律背反”

2012-12-21黄建海

民主与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行政化学术办学

■黄建海

说说南方科大的一组“二律背反”

■黄建海

年末岁首这段时间,南方科大再次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人们把关注的焦点再次聚焦南方科大。这是由于近一段时间以来,当人们回首过去的一年,展望新的一年即将来临的时候,再次发现南方科大的弥足珍贵。于是“南方科大”一词成了年度最给力的词汇,据说这样的消息最先就发布于教育部的官方网站。而朱清时则荣登科学网十大人物,同时入选《新闻周刊》十大年度风云人物榜,不是因为他的院士身份,也不是因为他的全国政协委员身份,而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地创办着南方科大。来自各方的消息表明南方科大所取得的社会效应,在主流民意上是肯定的和赞赏的。

当然,正像康德的二律背反定律所揭示的那样,任何事物都有矛盾的两面性,都需要辩证地看待,不同的人会有各自不同的看法与表述。同样的道理,南方科大尽管获得了民意的普遍支持,但不同声音也不绝于耳,笔者将目前人们对南方科大的争议与分歧归纳为以下一组所谓的“二律背反”。

南方科大的是与非

从目前媒体和网络所揭示的信息来看,依笔者的观察,对南方科大的评价以及社会反响基本上多是正面和积极的。这表明大多数人对南方科大的办学实践和改革尝试是肯定和赞赏的,也就是说大多数人是以各自的言行给南方科大投了赞成票。比如,完全出于南方科大预料的招生咨询会火爆的现场,以及随后一段时间南方科大陆续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百份申请。不过与此同时,笔者也注意到,南方科大在深圳本地中学的影响,远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热烈。笔者在得知南方科大招生咨询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通过电话推荐给两位同事,可是她们的反应让我大失所望,因为她们几乎完全不知晓这回事,甚至对南方科大是怎么回事全然不知。显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南方科大不怎么感冒。

判断南方科大的是与非,除了民意的表达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看南方科大的办学是否符合教育改革的精神,是否按照自己当初的承诺以现代大学制度办学。

日前,国务院已经正式下发了关于开展国家教育体制改革试点的通知,“通知要求改革高等教育管理方式,建设现代大学制度”。“推动建立健全大学章程,完善高等学校内部治理结构”。

一般来说,现代大学制度的共性是“学术自由、教授治校、大学自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自主办学,当然还包括自主招生与自授学位。现代大学的运作都离不开一部依据现代大学特征制订的大学章程,可以说大学章程就是大学自治的宪法保障。大学治理要依法治理,而不是长官意志。

据了解,目前《南方科技大学章程》正在等待深圳人大审议通过,而就在此时,复旦大学也积极筹划制订自己的大学章程,目的就是要把大学教育回归到现代大学轨道上来。

说起按现代大学制度办学,人们自然会联想到解放前的西南联大、蔡元培主政时的北京大学和有国学研究院的清华大学。他们共同的特征是都享有高度的办学自主权和自治权以及学术自由,都不大受行政的制约和干扰。这中间还流传许多轶闻趣事,比如,校长抵制部长的传闻更是传为佳话。

正像冯友兰先生在联大纪念碑上所写的那样:“联大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这也正应和了陈寅恪先生的那句话:“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

笔者以为大学是因为给国家培养了精英人才,输送了合格公民而赢得自身存在的社会价值,使得政府必须与其展开合作。而不是相反:大学因为接受了政府的投资就必须接受行政的管制。大学之所以能够为国家培养精英人才,输送合格公民,那是因为大学是自治的,大学拥有高度自主的办学权。大学可以自行决定招生的标准与方法,有权授予相应的学位。南方科大当下争的就是这个。

大学要自治,是因为学术在本质上是自由的,公民精神在本质上是民主的。

杜威早先在厦门大学演讲时就曾指出,大学学生的生活“非自自治地方着手不可”。大学生自治素养的形成,“并不是由教师和职员的督责,而是自己共同自治的。如果事事受人指挥,那就失去了自治的精神,将来怎么能够把能力扩展到社会呢?”显然,由于当下高校严重行政化、官僚化,大学缺少自治也无法自治,所以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没有自治的素养,也因此大学教育让社会失望。

雅斯贝尔斯在《大学的任务》一书中指出,大学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师生之间广泛的多层次的精神交往与学术交流,大学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学术交往社区。它展现为这样一幅图景——“大学是研究和传授科学的殿堂,是教育新人成长的世界,是个体之间富有生命的交往,是学术勃发的世界”。各种学生社团和学术沙龙就是大学校园内最活跃的公民组织。师生则是大学这个公民社会里最活跃的主体。

在大学这个自治的社会里,教师相对于管理者是主体,学生相对于教师是主体,院系相对于学校是主体。这种关系下的大学校园文化,必然呈现为学术场而不再是官场,教授治学,学生自主,行政依附教学,为教学提供服务与保障。北京理工大学谢晖教授是这样对港澳大学进行总结的:“不论身处高位的校长,还是身处各部门、各学院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都被置入到一个完整的服务体系中。”

赫尔曼·外尔在《德国的大学和科学》一书中举例说,德国的大学教师追求走他自己的路,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他不靠任何人的命令办事”。哈特则认为,“大学自身就是法律,每位教授自己也是法律,每个学生则在属于自己的那根轴上以自己的速度旋转”。

足以见得大学自治就是现代大学的“是”,南方科大以及复旦大学努力尝试和要争取做到的就是这样的“是”。其实,“钱学森之问”的困局就在于现行高等教育体制严重违背了现代大学精神,此轮教育改革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扭转这样的局面。

南方科大的快与慢

众所周知,近年来愈演愈烈的高校行政化正在我国高等教育界呈快速蔓延态势,有不少人担心如此下去,高校将由学术场变为彻头彻尾的“官场”。事实上人们的这种担心并非多余,日前《中国青年报》有报道说,国家973科研项目,首席科学家中带“长”的多达7成,稍早时也有报道说,2010年教师节前夕,教育部评出的100位第五届高校教学名师中,9成身兼行政领导职务,只有10人是纯熟地道的一线教学人员,行政吃香在高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这种行政主导下的高校运作,使得学术场沦为“官场”,学术不得不主动向权势献媚,而行政也会主动向学术攀亲,大学校园充斥着媚俗之气。给人的感觉是,要想在高校里混出个名堂,不同行政沾亲带故往往会事倍功半,结果就形成了这种“权学联盟”赢者通吃的乱象。这种管理模式下,除了赢者通吃现象所带来的学术不公,对广大一线教学科研人员工作的主动性、积极性乃至创造性也造成极大伤害。还有一个现象就是行政滥用,过多的行政繁文缛节,浪费了大量科教资源。行政这支无形的手既伸向教学评估,也伸向课题申报,还伸向职称晋升。于是许多高校纷纷把行政职位当成是学术奖赏的筹码,行政职位越设越多,甚至因人设岗,严重阻碍了大学学术、科研与教学事业的正常开展,也极大地贬损了学术科研地位。

南方科大跳出现行体制办学,就是要彻底摆脱行政的羁绊,旗帜鲜明地喊出“去行政化”!目的就是要回归大学的本原。我相信,南方科大也正是在制度建设这个意义上强调其快的,提出一步到位建成世界一流大学。笔者以为这就是去行政化,这个步骤不仅要快,而且一定要彻底。否则南方科大今后的办学路上还会遭遇这样那样的行政“红灯”。回顾南方科大自筹建以来所走过的路,不难发现主要是行政和现有体制的掣肘,耽搁了许多时间,否则南方科大早该开学了,难怪朱清时校长说,这回我们不能再等了!

面对日趋恶化的行政化学术环境,复旦大学也祭出了制订大学章程的法宝,据最新消息,日前西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通过的学术委员会名单中,在职官员一个不留。学术权利与行政权利有效区割,是学术自治的前提,否则学术永远也摆脱不了行政的羁绊。可见,高校去行政的步伐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将会越来越快。

我们也注意到日前教育部部长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报》上撰文《全面推动我国教育事业实现科学发展》中强调:“实现教育事业科学发展,必须以改革推动发展,以改革提高质量,以改革增强活力。”改革的重心是体制,其中就包括办学体制改革和管理体制改革。稍早前发布的国家教育十二五规划纲要中也明确提出教育去行政化的要求。可见,大家对行政化制约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发展是有广泛共识的。也因此南方科大去行政化的步子宜快且大。

笔者十分赞同熊丙奇先生的观点——“南科大可以借鉴、参考,甚至直接拷贝香港科技大学的学校管理制度”。从制度建设和去行政化的意义上说,南方科技大学办学的步伐当然要快,如果由于人为的行政干扰而耽搁或者影响办学的进程,那将是非常遗憾的事。

另外,南方科大的快也是顺应深圳人对高等教育的迫切需求。大家知道深圳教育最大的瓶颈就是高等教育是块短板,深圳已经为此错过了机会,不能再坐失南方科大。

不过常言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百年大计,南科大教书育人当然也急不得。不过关键还是看南科大能否坚定不移地贯彻落实既定的教育理念和办学方针,即坚定不移地做到“自主办学、教授治校、学术自治、学生自主”,加上一流的师资、一流的生源,南方科大应该可以实现在相对短的时间里,办成一所一流大学的目标。

其实,仔细一想大家就会发现,原来现行行政主导的高教体制,急功近利反而是个通病。一窝蜂似地改校名,一窝蜂地扩招,一窝蜂地建设世界一流名校,这些都是急功近利的表现,而这恰恰是需要批判和警醒的。美国芝加哥大学前校长赫钦斯曾这样批评当年的美国高等教育:“在美国,教育制度中浪费和无聊的东西是很多的,去掉这些浪费和无聊的东西,就能够使每个公民受到自由教育,而且还能用比现在培养没有教养的专家更少的时间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的专家。”可见快慢并不是问题的要害,而是冗长的行政绊篱,更何况行政绊篱下的教育质量是要打折扣的。

袁部长在《全面推动我国教育事业实现科学发展》一文中还指出,“中国教育事业已经步入了改革发展的新阶段,面临着极其难得的历史机遇”。是的,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眼前这一重大历史机遇。而在今后的办学路上南方科大应该一如既往地做到去行政化要快,教书育人要慢。

南方科大的成与败

实话说,现在就断言南方科大的成与败,的确不是时候。但毋庸讳言的是,的确有很多人对南方科大存在这样那样的忧虑,有朋友告诉笔者说,在科教界高层中就有人对南方科大不看好。笔者觉得除了所谓行政化因素的影响外,还有一点值得关注,那就是体制内名校对南方科大的态度,以及他们可能采取的因应策略。这是个微妙的话题,要我说大家彼此只要坦诚面对,本着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和理想的追求,那么不仅可以化解其中的误会,而且完全可以实现互利双赢的结果。

当年的普林斯顿大学,就是冲着耶鲁大学的保守与闭塞而去的,结果自从有了普林斯顿以后,两所大学彼此之间虽然有过激烈的竞争,但最终的结果是两所大学互相鞭策,取长补短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普林斯顿并没有把耶鲁打爬下,耶鲁也更没有视普林斯顿为死敌。当年当斯坦福夫妇抱着极大的兴致找到哈佛门上,寻求合作办学或者主动提供赞助的时候,当时的哈佛校长显得不屑一顾,这才有了后来的斯坦福大学。两者的办学思路完全不同,各有所长,各有特色,同样的结果是,多年以后两所大学都牢牢矗立于全美顶尖大学之列。

就在南方科大举办招生咨询会的前期,几大自主招生联盟联手在深圳摆摊设点,也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招生咨询会。笔者相信这纯属巧合,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巧合都会对南方科大造成无形的压力。笔者也注意到,就在南方科大招生咨询会的现场,有考生和家长表示,他们不担心南方科大的文凭是否得到承认,他们更看重南方科大未来的社会效应,更看重孩子能否学到真本事。甚至有家长预言,未来南方科大的牌子可能要响过北大清华。

大学之间的竞争,关键是要形成良性的竞争格局。显然,当下体制内的单一竞争格局是畸形的,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良性竞争机制。在笔者看来,良性的竞争格局除了举办像南方科大这样的体制外大学外,还应该有几所类似哈佛、斯坦福这样的高端私立大学的加盟。这样三足鼎立,各自以各自的特色取胜,而不是用一把尺子丈量所有的大学。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从根本上实现大学招生选拔人才标准的多元化和多样性,从而为基础教育推行全面而彻底的素质教育创造宽松环境。

再者说如果没有超越北大清华的决心和胆识,南方科大又何以回答“钱学森之问”?假设没有超越耶鲁的雄心和理想,普林斯顿何以跻身常青藤?没有与哈佛一较高下的壮志与目标,斯坦福何以成为今日名校中的佼佼者?

因此,南方科大的成与败不是问题,南方科大能否办出自己的特色,能否取得体制内名校的包容,才是问题的实质。

(作者单位:深圳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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