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与《民众旬刊》
2012-12-21王菊如
● 王菊如
郁达夫与《民众旬刊》
● 王菊如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组织在白色恐怖下秘密出版《民众旬刊》,内容旨在弘扬工农民众运动,抨击以蒋介石为代表的新军阀以及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旧军阀的倒行逆施。这份刊物是由处在秘密状态下的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领导,由重建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党团(C.P.)主持,名义上和中国济难会上海市总会合办,并请著名作家郁达夫担任主编。于是,郁达夫便有了直接或间接地与中国共产党人的一次密切合作。
鲁迅;郁达夫;周芝楚;中共江苏省委;《民众旬刊》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在异常严峻的白色恐怖下,中国共产党组织在上海秘密出版了一份刊物,旨在弘扬工农民众运动、抨击以蒋介石为代表的新军阀以及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的旧军阀的倒行逆施,刊名为《民众旬刊》,由著名作家郁达夫担任主编。
一、《民众旬刊》的诞生背景
许多研究郁达夫的学者认为《民众旬刊》是一份“政论性的刊物”,这大概是根据郁达夫在日记中透露的信息而做出的判断,虽无大错,但还不够贴切。郁达夫在1927年8月19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有人来谈,“决定出一个周刊的事情,刊物名《民众》,是以公正的眼光,来评现代的社会革命的。”[1]郁达夫虽是自由主义倾向的作家,但在日记中还是因种种原因隐去了当时不便明言的真相。
实际上,《民众旬刊》并不是一份普通的政论刊物,而是由处在秘密状态下的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王若飞主持)领导,由重建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党团(C.P.)主持,名义上和中国济难会上海市总会合办的刊物。刊物原计划为周刊,后由于政治和经费的原因改作旬刊。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南京国民政府内部矛盾重重,刚刚上台的新军阀蒋介石被迫下野。此时,反动势力对共产党人、进步人士的疯狂杀戮放慢了节奏,中共地下组织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抓住这个重要契机,为恢复原先被破坏了的组织争取空隙。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被取缔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党团工作在此时也得到恢复,仍举着国民党的旗帜,目的是动员尚未完全被摧垮的社会基层群众(国民党组织)反抗新军阀的压迫。出版发行《民众旬刊》也为此作舆论先导。
二、党组织选择郁达夫担任《民众旬刊》主编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激进的文化人除了部分已逃亡或转移到国外,聚集在上海的仍然为数不少。中共地下组织为什么不找别人,而把郁达夫当作最好的人选呢?
首先,当时中共地下组织应该已经掌握了郁达夫的思想倾向。据有关文件记载,中共党内分析郁达夫是“国民党党员中的左倾文化人”,这一判断是很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郁达夫曾声明退出“创造社”,此举使他具备了某种“保护色”。此外,从当时郁达夫发表的文章也可以看出他的思想与立场:
(一)对宣传工作的认识。“革命家的情绪,非艺术不能培养,一般民众的热忱,非艺术不足以挑发,大家但看现在一切革命运动中的宣传工作,就可以知道了。”[2]
(二)对时局的看法。“蒋介石下野后,新军阀和新政客又团结了起来,这一批东西,只晓得争权夺利,不晓得有国家。恐怕结果要弄得比蒋介石更坏。总之我们老百姓吃苦,中国的无产阶级将要弄得死无葬身之地了。”[3]
(三)对民众运动的立场。早在1927年3月21日,上海工人响应北伐,举行第三次武装起义和第二次总同盟罢工。同日,郁达夫在日记中这样记载:“我们(按:指郁达夫和王映霞)在街上目睹了这第二次工人的总罢工,秩序井然,-种严肃悲壮的气氛,感染了我们,觉得我们两人间的恋爱,又加强固了。”郁达夫虽然不在斗争队伍里,但感情和工农运动十分合拍,甚至认为革命形势促进了他与王映霞的爱情。
上述种种,可以反映出郁达夫具备担纲《民众旬刊》主编的思想基础和政治倾向。此外,作为作家,他的组稿以及文字编纂能力当然也是毫无疑问的。
三、《民众旬刊》的出版情况
在中共地下组织内部确定了《民众旬刊》主编的人选后,派专人与郁达夫取得联系。按当时上海文化人交谊的惯例,联络人约郁达夫在兴华菜馆共进晚餐。这位联络人即原南洋公学(今上海交通大学)高材生周芝楚,其秘密身份为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党团书记。席间,周芝楚根据中共江苏省委的指示,向郁达夫交待了办刊的详细计划与打算,其中包括经费和支出事宜。1927年8月22日上午,周芝楚与郁达夫又直接到印刷所接触,当场确定了工作任务与进程:《民众》创刊号的出版日期拟定为9月1日,刊物印刷经费核定为80元。[4]
由于当时环境险恶,《民众》的出版周期被迫延长,创刊号的出版日期由后来预定的9月5日又延迟至9月11日,其间困难可想而知;而由周刊改作旬刊,可能也是当时办刊力量不足。其间,郁达夫为创刊号撰写了《<民众>发刊词》、《谁是我们的同伴者》。郁达夫在《发刊词》中指出:“多数的民众,现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受的苦,受的压迫,倒比未革命之前,反而加重了。”同时,也不讳言办《民众》的目的与宗旨:“我们想凭了我们的微弱的目力,用了我们不善诡辩的喉舌,将所见所闻,和所受的,赤裸地叫唤出来。”《发刊词》还号召广大民众,“我们是大多数者,是被压迫者,是将来的大革命的创始人,革命的民众,大家应该联合起来!”无疑,这代表了当时中共江苏省委的宣传意图。
《民众旬刊》在内部秘密发行后,郁达夫热情颇高,根据原计划又投入到第二期的撰稿和印刷工作中。9月14日,他夜以继日连续写出两篇关于农村、农民题材的文章:《农民文艺的实质》、《乡村里的阶级》,后均辑入《民众旬刊》第二期。
四、《民众旬刊》迫于形势而停刊
《民众旬刊》大致出至第九期便停刊了(一说第五期后休刊)。《民众旬刊》停刊,主要是因为后来中共江苏省委考虑到以“左派国民党”的牌子来恢复和动员国民党左派的可能性已经不适应形势发展。以当时的环境和国共力量的对比来看,空洞的而且带秘密性的左派国民党招牌已经难以吸引住小资产阶级和其他阶层。中共中央及中共江苏省委都已清醒地认识到:“如果再用国民党旗帜,不仅不能号召群众,而且会使我们(的)信用与国民党同归于尽”,“无异作茧自缚”[5]。于是,中共江苏省委根据中共中央9月19日的决议精神,对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及上海市党部党团组织迅速作出调整措施。中共江苏省委遵照中共中央决定撤销了“国民运动委员会”。从此以后,省委领导和组织发动的群众斗争,“皆不用国民党名义”,而“用民众团体自己的名义,如可则用我们党(C.P.)的名义”[6]。这在组织上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换和调整。正是因为如此,周芝楚在给中共江苏省委的工作报告中提到了这是“省委决定新策略”。根据形势变化做出的策略调整是党内机密,当时郁达夫肯定不知底细。
不久,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机构随着“国民运动委员会”的裁撤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约在这年11月,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党团负责人周芝楚另调上海总工会机关工作。周芝楚的工作调离以及经费的无着等因素,使得《民众旬刊》难以为继。这也成为郁达夫为《民众旬刊》第四期所撰的政论稿《俄英若交战》未见刊出的直接原因。
五、《民众旬刊》停刊之后郁达夫与中共的联系
1927年10月11日,鲁迅日记中记载有郁达夫介绍周志(芝)楚、胡醒灵访鲁迅的记录。以往的资料,包括最新出版的《鲁迅全集》,虽然在“周志楚”人名后出注,但均不知其为何人,其实周志楚就是共产党人周芝楚的异名。一向行事谨慎的鲁迅在与周芝楚交往中不可能不问及事由和身份,而且事后还特别写进了日记,可见,周芝楚的出现引起了鲁迅的注意。
但是,由于日记所载过于简略,我们只能根据事物发展脉络大致推导出其中某些可能。比如,是否是中共地下组织试图通过周芝楚与郁达夫的工作关系,以及郁达夫与鲁迅的密切友谊,在最短的时间里与鲁迅建立联系。这种联系,也可能随着不久之后周芝楚的被捕而一度中断,但是,这是鲁迅抵沪后与共产党人(代表组织)接触的开始,而郁达夫则有意无意地成为其中的穿针引线人。此外,鲁迅也为《民众旬刊》撰写了《革命文学》(1),郁达夫将该文编入《民众旬刊》第五期。这既是郁达夫介绍周芝楚结识鲁迅的成果,同时也反映出鲁迅对《民众旬刊》的支持态度。
虽然《民众旬刊》停刊了,但郁达夫与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联系依然存在。从郁达夫日记所记内容分析,他当时确实一度受到不轻的政治压力。是年11月8日,他在日记中毫不隐瞒地写下自己这方面的感受:“外间大有人图侬,因为《民众旬刊》被认为C.P.的机关杂志之故。然而我们的努力,却不会因此而少怯,打算将《民众旬刊》改为《多数者》,以英文TheMass为标题,改由一家书店印行,大约自十期起,可以公开销售了。”[7]当时,郁达夫明明已经清楚地知道此事的政治风险,但似乎还存有大多数文人都易犯的过于乐观的情绪,对严峻的形势估计不足。《多数者》后来确实曾出版过,这有可能就是郁达夫提到的那份刊物,但据今存中央档案馆的《多数者》创刊号的出版日期看,那是在很长时间之后才出版的。
郁达夫退出《民众旬刊》前后,还参与了与中国济难会合作办刊的工作。中国济难会实际上是中共地下组织领导的以社会团体出面的民间救援组织,救援对象是因参加革命斗争而失业、坐牢甚至死难的志士和家属。这个组织的主要领导和中层干部均为中共党员和共青团员。
就在介绍周芝楚拜访鲁迅之后不久的10月19日,郁达夫和鲁迅出席了由中国济难会王望平(王弼)设的晚宴。同日的鲁迅日记留下了这样简洁的记录:“晚王望平招饮于兴华酒楼,同席十一人。”王望平,即王弼,中国济难会的负责人。那天出席晩宴的还有钱杏邨、蒋光慈、潘汉年、许杰等。据在场的许杰先生回忆:“如今特别值得回忆而且比较记得清楚的,是那一次中国济难会为了出版-个刊物的请客……记得在这次宴会以后,郁达夫还到我住的灶披间来过。”[8]此后不久,鲁迅受邀参加了济难会组织。据学者考证,上面提到的刊物便是《人道》。郁达夫虽然不是这个刊物的主角,但还是和鲁迅等人同列为组稿人选。一年之后的1928年10月16日,郁达夫和阿英(钱杏邨)主编的另一份文艺半月刊《白华》创刊,郁达夫撰写了政论文《<白华>的出现》,而这份刊物也是由中国济难会全国总会主办的。
总之,作家郁达夫直接参与编辑《民众旬刊》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但他直接或间接地和中共地下组织密切合作的时间至少一年有余。其间,特别是与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左派)党团负责人周芝楚(后被捕在漕河泾监狱殉难)等优秀共产党员的接触,并在他们的领导和联系下并肩工作,这成为他作家生涯中极为重要的历练。
[1][3][7]郁达夫日记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
[2]郁达夫.序孙译《出家及其弟子》[A].郁达夫全集:第5卷[C].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4]施大甫工作报告第一号[A].中央档案馆,江苏省档案馆.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6(1927.3—1934.11上海市委文件)[C].1988.
[5]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
[6]中央档案馆,江苏省档案馆.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1927.6—12省委文件)[C].1984.
[8]许杰.郁达夫在记忆里[A].郭文友.千古饮恨——郁达夫年谱长编[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793.
附录:
郁达夫、鲁迅为《民众旬刊》撰稿一览(不完全统计):
①《〈民众〉发刊词》(政论),9月2日撰,刊《民众》创刊号,署名郁达夫,九月十一日。收《郁达夫全集》第五卷。
②《谁是我们的同伴者?》(政论)9月2日撰,刊《民众》创刊号,署名郁达夫,九月十一日。收《郁达夫全集》第七卷。
③《农民文艺的实质》(论文),9月14日撰,刊《民众旬刊》第二期,署名郁达夫,九月二十一日。收《郁达夫全集》第五卷。
④《乡村里的阶级》(政论),9月14日撰,刊《民众旬刊》第二期,九月二十一日。署名曰归。收《郁达夫全集》第七卷。
⑤《俄英若交战》(政论),郁达夫10月2日撰,拟刊《民众旬刊》第四期,未刊。今也未收文集。
⑥鲁迅《革命文学》(1)《民众旬刊》第五期,十月二十一日。今收《而已集》,《鲁迅全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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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28X(2012)11-0019-03
作者单位:上海市龙华烈士纪念馆
■ 责任编辑:白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