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石
2012-12-18文清丽
文清丽
周一一一大早就忙活开了,她要亲手给闺蜜王然做顿家乡臊子面。王然丈夫出国半年多了,王然整天喊着一个人呆着没意思,睡觉没意思,吃饭没意思,做美容没意思,逛商场也没意思。总之,一个人,无论干什么,统统的都没意思。周一一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丈夫李伯刚是公务员,起早贪黑地上着中规中矩的班。除了工作,除了家人,就只有王然这么一个铁杆朋友,两个人形影相随,如花缠枝,如果倚叶。一周不联系,必然有一个坚持不住了,必定手机打爆也要把对方喊到跟前,痛诉一周来的酸甜苦辣。然后两个人就像洗了一次痛快的热水澡,清清爽爽地迎接又一周的俗风世雨。
王然跟周一一也是北方人,现在一所大学教授古典汉语。丈夫不在的日子,更多时都跟周一一在一起。这不,又喊着没意思了,周一一就提出她请客,两个人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王然却说,外面的饭没意思,她要吃周一一亲手做的臊子面。面食听起来很简单,可是做起来,凡是做过的人都知道,擀面、炒菜、做汤必不可少。超市什么没有,光面条就分许多类,刀削的,手工的,机器压的,买回来下到锅里浇上臊子就可即食。可是好朋友张口了,周一一就下决心亲手做了。周一一虽然是吃着面食长大的,真做起面食来,充其量只是个及格水平。可在城市职业女性中,能跑遍全北京城,买一副擀面杖,一周三天地给丈夫、女儿做手工面条吃,怕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周一一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职业,某时尚类杂志的主编。倒不是说周一一是多么的贤惠,实在是吃惯了面食的她,吃不下超市买的现成面条。多年来,丈夫也吃惯了她的手工面。有时两个人懒了,下筒刮面,或者到超市买斤切面,吃得味同嚼蜡。没想到,这吃饭像传染,连好朋友都要吃自己亲手擀的面了,可见近墨者黑。
丈夫李伯刚听说周一一要亲手做臊子面,自告奋勇去买菜。周一一说臊子面,最主要的是做汤,所以调料要好,当然是那种精挑出来的八角、桂圆,再用手工压成细细的五香粉,而不是超市的那种装在塑料袋里的大路货。肉臊子,也一定是家养的肥猪的后臀肉,一刀刀切成的肉丁,然后用猪油炒,快熟时,再放好大料,加干辣椒面炒。大料和肉臊子现成,是母亲千里迢迢做好让人捎来的。配料也是不可少的:红萝卜、鸡皮、葱花、韭菜、黄花菜、海带、木耳,样样必不可少。李伯刚看着周一一列的购物单子,说,不用这么复杂,就咱们俩吃,只要是你亲手做的面条,我就认为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大周末的,别太累了。周一一这才告诉丈夫闺蜜王然晚上要来吃臊子面。说完,她紧盯着丈夫的脸,丈夫最不喜欢王然了,动不动就不让周一一跟她来往,说王然婆婆妈妈,太计较,麻烦事太多。
周一一跟王然从大学相识,到现在二十年的友谊了。四年的校园生活,她们用电热杯煮方便面,吃得稀溜半天。发誓将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嫁啥样的丈夫,只要对方出现,立马把丈夫赶得远远的,两个人再煮方便面。毕业后,周一一在外省成家立业。王然找了在北京工作的男友,自然分到了首都。周一一每次到北京来出差,必定都住在王然家。王然遵守约定,早早把丈夫赶到别处,跟周一一两个人倚在床边,头顶头地聊天,常常聊到东方即白还意犹未尽。每次王然送周一一西行时,总说,你赶紧调到北京吧,你来了我就有亲人了。十年努力,周一一总算跟丈夫女儿来到了北京,起初的生活是艰难的,没房子,三家合挤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厨房、卫生间共用,伸展个腿都难。而此时的王然就生活得舒适多了,一家独住着三居室的房子,还有一辆桑塔纳私家小轿车。嘴边不是说到郊区买别墅,就是到某某俱乐部去打网球,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更多时候,王然都会邀请周一一一家。大多时,李伯刚都不去,他认为一个大男人跟着老婆的女友家蹭玩,面子上不好看。女儿呢,要复习,他在家要照顾。周一一乐得前往,跟王然丈夫儿子处得像一家人,王然儿子总叫周一一为干妈,王然的丈夫陈稀医生,对周一一更是热情有加,动不动就叫一一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又是十年过去了,周一一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好朋友王然的生活又奔向了更高的台阶,做为外科主任的陈稀忽然间就到国外去发展,势头还不错。儿子也考上了法国名牌大学。王然因为是学科带头人,准备把已经拨下来的专项课题破题后,就跟丈夫儿子到美丽的普罗旺斯相聚。
她一个人在家,今天跟我们吃饭,明天一起去看樱花。李伯刚听完妻子的解释,拉着脸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周一一说,去吧,快点,王然一会儿就来了,我还要和面呢。这面可得揉半天呢。揉了面,还要擀开,一只锅烧水,另外一只锅做汤。说着,双手把李伯刚从沙发上拉起来,又是递衣,又是系扣,甚是殷勤。
听到大门嘭地关上了,周一一松了口气,把李伯刚扔得乱七八糟的鞋子收进鞋柜里,头朝里整整齐齐摆好,进了厨房。王然说,她在一本风水书里看到,鞋子朝门放着,一辈子就是劳碌命。
把雪白的面粉倒进瓷盆里时,周一一闻到一股小麦的清香,鼻子舒服得打了个喷嚏。她放入少许碱,用温水化开,倒进面粉里,揉搓成面絮,再倒些碱水,加进去,把面揉成团。母亲说,好面条是揉出来的,她右手下了很大劲,开始揉。刚一揉,出问题了,手心接触到的面团不甚光滑,她把面团展在手心往灯光下一瞧,才发现面里有一粒粒变干的面粒——面石。面粉可是上周李伯刚才从超市买回的,上周没有下雨呀。放面袋的柜子里也是干干的。周一一提起面袋,底部水迹斑驳,袋里面粉随手一掏,果然不少面石,触到手心,还挺扎手。
看看表,已经五点了,她打电话给李伯刚,让他再买一袋面回来,可是李伯刚的手机一直占线。算了,反正王然也是自己的朋友,幸亏没有外人。这么一想,周一一就边揉面边挑出刺手的面石,她想能挑出来多少就多少吧。挑了半天,竟然挑出一团,周一一把这一团面石放在纸巾上,准备回来让李伯刚看看,好好的面,怎么会成这个样子的。
面团擀成厚薄均匀的大薄片,本来光滑如绸,可是因为有了面石,擀出的面,和长了麻子脸的女人,怎么看都不舒服,要是吃到嘴里,一定倒味。追求完美的周一一又在薄薄的面条上一一摘除着面石。最后擀成一张大片的面条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周一一越看越不是滋味,草草切成细条,散散晾开。
王然跟李伯刚是一同进门的。周一一让李伯刚洗菜,自己烧水。切葱花、豆腐、泡黄花菜、切红萝卜,对了,还要摊鸡蛋皮。事儿太多了,一看那个切得并不满意的面条,她做这一切时,脑子里还是挥不去一粒粒的面石,手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上着红色羊绒大衣、下着洗得发白牛仔裤的王然一进厨房,先夸张地伸伸鼻子,说,我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了,一一,我能干什么?周一一把王然推到沙发上,让看球赛的李伯刚陪她说话,说饭一会儿就好。李伯刚面无表情地说,你想看哪个台?王然笑嘻嘻地说,随便,说着,脚一抬,拖鞋掉到了沙发底下,她把双脚放到沙发上,做了个半躺的动作,说,姐夫,不介意吧。周一一笑着边往厨房边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啥时介意过。李伯刚,你招呼王然吃水果。
周一一你不要管我。姐夫你忙你的吧,我躺下休息会儿,刚赶完一篇稿子,累死我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面石煮到锅里,一定化开了!把一碗碗汤浇透进面条里,周一一在想;当王然吃着面条时,她又忍不住想。
一大锅面和汤全吃光了,李伯刚和王然,谁也没有提面里有面石的事,周一一自己呢,感觉好像吃了一粒,牙砢得很不舒服,大家没人说,她也没提。
众人坐到沙发上时,周一一拿着纸巾上的面石,询问李伯刚上周买的面是不是淋雨了。李伯刚迅速望了王然一眼,说,可能是淋雨了吧。
面淋雨了你应当告诉我一声,你看好好的一袋面却成了这样子,真是浪费。就像米里有了沙子,吃着老不舒服。
王然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本书,忽然说,你们看,这比喻多好:午后,树影筛出的阳光斜进半开半合的木制百叶窗,如同半梦半醒的眼波,那诱惑令人难以抗拒。
妙,妙,光线如眼波,亏得作者能想出来。啥书?给我看看。
《普罗旺斯一年》,送你的。王然说,她丈夫工作的地方离普罗旺斯开车就一个小时,她去法国后,一定要在普罗旺斯住一年,就像这本书里讲的一栋农舍,一片葡萄园,日享暖阳,夜听虫吟,品赏美食美酒,结交农人匠工,适应乡俚乡俗。四季流转中,山居生活舒缓光阴,涤荡浮躁,沉淀快乐。这就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普罗旺斯我不想了,不过北京郊区可以想一想。李伯刚,咱们在波尔多庄园买套别墅吧。王然你知道,那房子我告诉过你。三层,四百平米的实用面积,带两个车库,还送三百多平米的花园。地下室可以酿造葡萄酒,放电影。
离庄园不到十分钟,就是官厅水库的浴场,去浴场的路上,穿过老百姓的梨园、海棠园、苹果园,还穿过大片的芦苇荡,对不对,我都能背熟了。王然笑着说。
真的挺好的,等葡萄成熟时,咱们再去,我下决心买了。
给我留间客房,地下室就行。
让你住二楼,对着书房的那间向阳的一面,正对着湖水,很美的。当然比不了你的普罗旺斯。
你到那,我给你留最好的房间。
李伯刚起身走进了书房,王然偷偷地朝周一一一笑,做了个鬼脸,说,李伯刚可能都烦死我了。
别理他,你就像在自家一样随意。
你不怕他生气?
只要你不生气。
我比你丈夫还重要?
当然了,二十年的友谊是钢是铁,是大浪淘尽了众沙,保存了绝对的优质品。
两个人坐到沙发上边聊边笑,李伯刚关上了书房的门。
十点,王然告辞回家,李伯刚站起来准备送客了,周一一说明天不是要到郊区看樱花吗,去晚了就会碰上堵车。干脆晚上别回家了,在我家挤一夜。你要是不困,咱们俩说说话。你要是想睡,睡我女儿房间。王然面有难色地说,我不能在别人家过夜,否则就睡不着觉。周一一说,那好吧,让李伯刚送你。
李伯刚这时却坐着不动了,王然抢着说,不用不用我打车很方便的,说着,就出了门。周一一又是双手把李伯刚从沙发上拉起来,把他推出了门,然后朝王然说,明天别睡懒觉,七点半我们准时在你家楼下。
那我顺便到办公室去拿份材料,周一领导要用的。出门时,李伯刚说。王然笑着说,姐夫很忙呀!他呀,整天就那样,穷忙。
十一点,李伯刚回来了。倚在床边看书的周一一说,怎么这么晚?我把材料在单位改好了,李伯刚说着,去洗澡。他出来时,周一一已放下了书,躺在被窝里把普罗旺斯的美景说给丈夫听,又说了到郊区买别墅的事。李伯刚打了个哈欠,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周一一说,你明天对王然热情些,人家是我的好朋友嘛。李伯刚回答,你离王然那种女人远些。
王然是那种女人?周一一心里一沉,她知道好朋友王然漂亮、性感、聪明,有不少追求者。
就是那种——就是那种梦想超过现实的人。
我还以为人家王然把你怎么着了似的?你们男人呀,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王然是什么人,我们是二十年的朋友了,她从记事起所有事都不瞒我。
无论周一一怎么说,反正李伯刚就一个态度,郊区的别墅不买。
本来周六是过夫妻生活的日子,周一一老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可一看到睡得香香的丈夫,也不忍心打搅他了。
普罗旺斯,普罗旺斯,王然真去了普罗旺斯,我心里话还能说给谁呢?躺在黑夜中的周一一想。
翌日,七点一刻,周一一给王然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出发了。看丈夫李伯刚正在接电话,便小声对着话筒说,你一定要及时呀,他那个人,你知道。你来晚了,他会生气的。
七点半,车准时到了王然家楼下,王然却没有下来。李伯刚阴着脸说,我就知道她是那个样子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约她出来,这个人真是烦死人了。
周一一打王然的电话,手机、家里电话半天没人接。走吧,我们走。李伯刚说着,就要发动车,周一一拦住了他,指了指楼道,披着烟灰色的风衣、头顶墨镜,脖子上系着一条长长的宝石蓝棉布围脖的王然满面笑容地出来了。就在这时,李伯刚忽然把车开出了足足五百米。急得周一一大叫,自己在好朋友面前好没面子。李伯刚说,这是我对不守时的人的惩罚。车刚一停,周一一忙打开门,迎上跑上来的王然,埋怨她不守时,时间都八点了。
抱歉抱歉,昨夜睡过头了。
李伯刚忽然大声笑出声来。坐在旁边的周一一捅了他一下,他立即收住了笑,发动了车。周一一回头望坐在身后神采奕奕的王然,说,昨夜过节了?
过啥节?
装蒜!
王然脸红了,推了周一一一下,李伯刚又低低地笑出了声。周一一没有再理丈夫,而是对王然说,我理解,非常的理解。你色如艳花,盛时开放,没人采摘,岂不资源浪费。
王然挥手打了周一一后背一拳,换了话题,你女儿上大学谈恋爱了吗?
她就是有也不会告诉我。对了,你丈夫出去半年了吧,平常给你打电话还是发邮件?
两者都有嘛,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邮件就像写情书,每天一封。
听见了吗,李伯刚,学着点。
李伯刚从后视镜里看了王然一眼,说,学啥呀,他是画饼充饥,我是雪中送炭。
周一一剜了丈夫一眼,王然抢先说,快到了吧,听说今年樱花开得比日本的还漂亮。
周一一答非所问,王然,李伯刚这个人呀,在中学时语文就学得太差,常常用词不当,好在,你不是外人,否则让人听来,好像我成了急需救济的贫困户了。
李伯刚哈哈大笑,说,跟你们搞文字的女人说话,可真得留心,搞不好就下了文字狱了。
王然说,那当然,说话跟行为一样,都要负责。对不对,一一?
是呀,所以李伯刚你以后说话注意点,特别是在单位,千万不要多嘴卖弄,否则就自食其果了。说完,回头对王然说,他们领导是女的,心眼小。
大家絮絮叨叨着,不觉间就到了樱花岛。拍照、游玩,甚是热闹。丈夫李伯刚话说得少了,不时地给两位女士照着相。走着,走着,周一一忽然笑了,王然问她笑啥,她说,前两天看了日本电影《细雪》,男人陪着他的大姨子、小姨子和老婆赏樱花的画面非常美。王然脸红了,说,我可不是正宗的小姨子。李伯刚笑着说,如果是,就好了。
想得美。周一一笑着,说,王然,我没有姐妹,你也没有,这么多年我们走过来,要说处得跟亲姐妹也差不离。
我感觉比亲姐妹还亲。王然说着,搂着周一一的肩,来,姐夫,给我们姐妹在樱花树下来一张。
正吃着饭,周一一看王然去上洗手间了,要去买单,李伯刚说,你别急,反正王然那么抠门,她才不会买呢。周一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付了款。
晚上送王然到楼下,周一一忽然想起好长时间没有到王然家去了,说上去看看。李伯刚抢先说,别去了,太晚了。不晚,现在还不到八点呢。周一一说着,就要下车,王然却面有难色地说,我,我家里很乱,等我收拾好请你跟姐夫来吃饭。
周一一说,乱算什么,咱们是什么关系?走,开路。
别去了,我还要看球赛呢。李伯刚说着,已经发动了车。
就是,我家里确实太乱,改天,改天我请两位吃饭,今天我玩得很愉快,谢谢了!
周一一说好吧,回家。
周六,朋友送了周一一三张话剧票,她请王然去看。王然跟周一一都不会开车,只好又请李伯刚同去,李伯刚坚持了半天,最终磨不过周一一的好话,勉强同意了。
晚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饭吃到半途,周一一蓦然发现对面的王然表情很不自然,怎么个不自然,好似有人挠她的痒痒,甚是陶醉,她说话半天没有反应。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上卫生间回来时,蓦然发现丈夫的腿跟王然的腿交结在一起。她如雷轰顶,晚上演出内容,她脑子一片模糊,眼前只是一条男人的腿和一条女人的腿交缠在一起。
演出结束,她忽然说,王然,我要去看个朋友,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王然说好,丈夫李伯刚却忽然说,看什么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凡事都要告诉你呢?周一一说着,狠狠地关上门。
夫妻两个人,一路无话。快到家门口了,看周一一还是不说话,李伯刚问到哪看朋友?
回家!
李伯刚进门就躺下了,周一一知道他没有睡着,却不揭穿他。她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回想了自从跟王然交往后李伯刚的态度,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从一开始就疑窦丛生,只是自己太没感觉。前天晚上丈夫说去办公室拿材料,怎么回来那么晚?真去办公室了?还有那袋该死的面粉,为什么里面充满了面石,细心的丈夫却没有发现?吃饺子那晚,为什么李伯刚不接电话,真的是跟王然在路上碰到的?自己说王然暧昧的夜晚,丈夫为什么会笑;还有丈夫为什么说自己是雪中送炭,原来,原来人家是为王然雪中送炭呀,自己真是个傻瓜,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王然第一次打电话说灯泡坏了,让李伯刚去修;还是王然病了,周一一让丈夫去帮着她到医院看急诊;或者就是王然一次次地在你家里的沙发上慵懒的娇容,激起了李伯刚的好感……
想到这里,周一一双手哆哆嗦嗦地拿起李伯刚的手机,想给王然发个短信,她好像是在一本小说上看到这么一个细节的,妻子怀疑丈夫跟好朋友之间有外遇,给两个好朋友以丈夫的名义分别发了短信,说,现在干吗呢。一个回复,说,姐夫,是我呀。另一个说,想你呢。她立即确定是后者。她要是仿效,不但朋友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为了女儿,她还是想跟丈夫过日子的。为了友情,她还是需要王然这么一个好朋友的。这么想着,她慢慢地放下了丈夫的手机。
又一周过去了,周五丈夫说晚上朋友有个聚会,他回家晚些。周一一打电话约王然去看电影,说是新公映的《晚秋》,很好看。王然说,晚上单位有活动。周一一就没了看电影的心思,一个人到公园转了转,不觉间就转到了王然家。看到王然家的灯亮着,她忽然想也许丈夫就在王然家里。这么一想,她满院子找自家的车,没有,她心里放松了下来,然后上楼。王然开门一看是她,很不好意思地说,领导有事,把活动取消了。王然并不惊慌,也不像她想象的样子,没让她进屋,反倒让她进到屋里,给她洗水果,跟她聊天。周一一时不时地看着卧室的门,老想也许丈夫就藏在里面,在衣柜里,还是在阳台上?如果自己进去,这场怎么收?如果不进去,带着疑团回家,继续让人傻瓜样骗着?
餐桌,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两人吃饭的痕迹,沙发上,也没有丈夫的围巾、大衣之类的,对了,地上也没有丈夫的鞋子。清一色的女式拖鞋,新新的,刚撕过标签。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都不在状态。再好的朋友,人家不请你到卧室,你怎么好意思要求去看呢。周一一站了起来,说,你的房子布置得真好,我看,书房在阳光下,一定更好看。说着,走进敞开着的门。里面当然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卧室门关得紧紧的,你能进去吗?站在她身后的王然越坦然,越证明她心里有鬼。一股悲悯之情忽然涌上周一一心头,看着好朋友的难堪,她那颗脆弱的心终是不忍了。她轻轻地拍了拍王然的肩,不知是安慰王然,还是借此消除自己心底的忧伤,总之,她准备此次行动到此为止。走到鞋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鞋柜,虽然她的鞋子就在脚下放着。鞋柜里,并没有丈夫的鞋子,丈夫的所有鞋子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男人嘛,鞋子总要讲究的。她每次都给擦得亮亮的,光光的,蚂蚁在上面都会掉下来。鞋柜里的鞋子沾满了灰尘,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几乎是心里唱着歌走下高高的楼梯的。她感觉自己好像爬了很高的山,在最险峻的峰顶,看到了最美的风景,终于意得志满地下了山。
刚要走出楼道,她发现了自己家的银灰色奥迪,在一阵强光下,忽然从院外急急地开了进来。她不知是冲上去,还是躲起来,情急之中,她忽然往地下室跑。通向地下室的门口堆着一塑料桶的垃圾,上面放着一袋跟家里一模一样的古船面粉,面袋底部黄色斑点圈点密布,好似画了地图。她猜测里面一定充满了更多的面石,这么一想,她感觉嗓子里好似充塞着一大堆面石,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她倚在楼梯口,使劲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