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闲话(十四)
2012-12-18马识途
□马识途
2012年到来了。
在这里,我向四川的作家们道一声:“新年好!”
但是我不想向大家照老话说“恭贺新禧”、“万事如意”之类的绝对正确的吉利俗话,我想借此说一点关于四川省作协新年贺卡的“新年闲话”,然后说我的《西窗闲文》专栏开张的话。
四川省作家协会在每年新年到来之机总要照例做新年贺卡,在贺卡上照例要我写几句话补白,我照例要挖空心思去想几句的不是那些俗套虽正确而无用的废话,而是结合现实,对四川作家讲的真话,这可叫我坐蜡了。我每次总要或引用对于文人和文学创作有关的古诗词、古成语,或者我自作的诗句、警语,认真写成书法作品送去。我这样做,已经十年有余了吧。可以说,我已经成为四川省作家协会新年贺卡补白的专业户了。有朋友把四川省作协历年发去的新年贺卡都保存了起来,大概是认为我的补白有保留价值吧。他对我说,这种补白,真是洋洋大观。而我对此却一直未在意,也没有认真保存。我现在倒真想找出来自我欣赏一番,看到底有没有洋洋大观的感受。当然,我自信对写补白这件事是严肃对待的,曾为之付出过心血的。居然有人赏识,证明我的劳作没有白做,我可以引以为慰了。从此以后,每年省作协给我这个任务,我必愉快接受并认真完成,这或者对四川作家有点启发吧。
关于贺卡的补白任务,省作协都是在每年的十一月向我送达,以便贺卡能在十二月印好发出。去年十一月,全国要召开作代会,我虽已年届九十七岁,本应静坐家中,等候到另一个世界去报到的通知,但却坚持要到北京参加全国八次作家代表大会,这是我第七次参加全国作代会,也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全国作代会了。因此之故,没等作协发来任务通知,我便自告奋勇地为今年新年贺卡作补白了。
记得去年新年的贺卡的补白,我是改写了两句古诗对联:“文章直欲清如水,气宇何妨峻似山”。这是关于作家的道德文章的希望。文章要写得清如水,作家的道德气质应严峻如山。今年省作协新年贺卡的补白,想来四川的作家们都看到了,这是我对当前中国文坛有所感而发的两句话:“敢为天下先乃真名士,能耐大寂寞是好作家。”
第一句话我是希望四川的作家要关注现实,敢于突破樊篱,改革创新,创作就是创新,就像巴金老人说的,要说别人没有说过的话。言人之所未言,言人之所未敢言。第二句话是希望四川作家不要有浮躁思想,要甘于寂寞,潜心创作。要有十年磨一剑的精神,追求精品,不要为名枷利锁所羁绊,这也就是我对四川作家的新年寄语。
现在再谈谈我的《西窗闲文》专栏的事。
我在四川七次作代会告别发言中曾说过,我“告别文坛,但不告别文学”。对省作协的一切工作活动,我不参与,但对文学创作我却绝不放弃。所以我虽然是到了日薄西山,人命惟浅的地步,却还是笔耕不辍,这几年在各报刊上发表过一批并非应景之作的文章,还出了两本书,同时我特别关注的是《四川文学》为我辟了一个《西窗闲文》的专栏,基本实现了每月发表一篇文章。虽名闲文,我却认真,反响如何,非所计也。听高虹讲,好像还不错,也还有作家打电话来,表示欣赏的,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在中国文学据说已经边缘化之际,我这个早该为人们忘记的老作家的闲文,居然还有人看,我的劳作能产生社会价值,我就高兴了。
因此,我对《西窗闲文》的责编高虹提出,希望2012年《西窗闲文》继续维持的意见,高虹表示赞同。我想还是以随笔、杂记、回忆的形式,大约每月发表一篇,一年下来不下十篇。当然,我自信我所提供的文章是达到《四川文学》上散文发表水平的,而且尽力保持我的创作风格。我大言不惭地说,不要说我就现实生活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可以发而为文的新作了,就是我箧中存稿,加以清理修改,可以发表的,也足够用二三年了吧。
人一年老,就喜欢回忆。我常泡一杯茶,静坐躺椅上,看那茶杯上袅袅升起的轻烟,又看到窗外辉煌而逐渐暗淡的太阳落到高楼后面去,许多往事涌上心头,那些常来梦中的革命伴侣,那些九死一生的战斗,便一幕一幕闪现在我的迷糊的眼前。那些人和事似乎老在叫我用文字记下来。我感到惭愧,一混就到了日薄西山的晚年,没有时间来从容地实现他们的希望。也很感紧迫,连那些零金碎玉们的记忆片断,也慢慢模糊和暗淡一些了。因此我想把某些有点意思的记忆碎片,分组地写出部分来。
我在成都生活了六十几年,有些成都掌故,特别是解放后成都的有些掌故,我所历而未为人所知的掌故,要写出一些来,恐怕也够一年刊用了。即以今年一年供稿来说,高虹手头还有未发表的三篇,我正写作的两篇,加上这篇《新年闲话》,也够用半年了吧。
我的《夜谭十记》除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初印了二十万册外,现又因《让子弹飞》的催化,有三个出版社(其中一个是台湾的)各出了一版,印数不详,大概不少。网上看的人就更多了。这使我联想起《夜谭续记》未能写出的遗憾。1983年,《夜谭十记》初版后,人民文学出版社韦君宜社长和我约好,要出《夜谭续记》,还是照《夜谭十记》的格式,写十个故事,可是因为我公务太忙,其它写作任务放不下,一直未能动手,但是十个故事还在我的脑子里堆放着,细节有些遗忘了,但故事框架还在。可惜我已无力写出,可能要埋入地下了。前不久,我到峨影厂去参观,给他们讲过两个故事,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用,因为那都是陈古八十年的老故事,赶不上潮流吧。看来我将抱恨终天了。
我常听说,现在影视剧缺的就是好故事,其实好故事随时随处都有,就看作家们有无深入生活接近群众的勇气和决心。我很希望四川的作家要惜时如金,少搞些文外功夫的事,为影视剧解决故事荒做一番努力。这是我对四川作家新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