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的妹子（外四首）

唐朝白云

山村的夜香甜 短促

才说半句梦话 天就漏底了

担水的妹子一身红装

点燃了村庄鸡鸣犬吠

烧红了小伙子赶牛下地的吆喝

可枫叶只红了几个回合

一身红装的妹子就南下打工去了

妹子这一走啊

山村的夜长了千万里 黑了千万重

牛羊哑了 小伙子哑了

就连桂花树下那口千年老井

也哑了——

修鞋匠

风雨中 他是一截木桩

黑夜里 他是一尊雕塑

守望着每一个脚步平稳 方正的回音

把阳光缝进鞋帮 把月光钉进鞋跟

每一针都直指那个补天的神话

每一线都引出一条平坦宽阔的路

他天天坐在街头巷尾修鞋

把日子坐成不老的江山

把自己修成一只破旧的草鞋

镰 刀

乡下老屋的栋柱上 牢牢地

挂着一把日渐锈蚀的镰刀

三尺之外的燕巢

咧着一张皱巴巴的嘴

仿佛总是在说 燕子就要回来了

西窗下的蛛网 弹奏起蟋蟀的小夜曲

而月光一次次推倒大山 压住溪流

推倒草垛 翻越天窗

轻描淡写镰刀那瘦瘦的影子

那割了稻子割玉米 割了玉米割荒草

割了荒草割白发

割了白发割苦命的镰刀

仿佛一枚锁紧了神经和筋骨的铆钉

稍一松动 老屋就会塌陷成一片废墟

乡下老屋的栋柱上 牢牢地

挂着一把日渐锈蚀的镰刀

多少年过去了

那忧郁的光芒

让我落满草屑和泥水的

眼睛 日夜滚动着电闪雷鸣

水 车

一匹马 一匹驮着落日的野马

深陷于河流中的泥泞 泥泞中的金黄

它的嘶鸣 淹没了金黄的野心

一条狗 一条竖直了尾巴的老黄狗

叫出一道炊烟 叫空一座村庄

于是那布谷 燕子

牛犁和禾苗 玉米

被一斗一斗地车上河岸

一个稻草人

一个收藏了往昔的稻草人

提着流萤似的灯盏 葡萄似的露珠

又送淘米 洗衣的母亲回家了

一片庄稼

一片让父亲放下锄头的庄稼

放纵几只蟋蟀 蝈蝈和一树的知了

喊倒南山 喊断流水

月光交出锋芒 岁月交出记忆

椅 子

其实 坐上椅子

就是坐进一棵树的年轮

一株毛竹的虚心 一头牛的泪眼

坐下 安心地坐下吧

这里是春夏的中心 秋冬的站台

安心地坐下吧

生活的钟摆在墙角一遍遍地描绘彩虹

命运像一株路边的野菊

顺着椅子的四肢爬上高高的头颅

随朝阳一点点地抬升世界的海拔高度

椅子有潮涨潮落的海岸线

有古老家园的沧桑和草原的得得马蹄

在坐下或起身离开的一瞬间

我们是否可以彻底隐去期待的火焰

追上时光的脚步

安心坐下 什么也别想

把过去坐成寺 把现在坐成台

把明天坐成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