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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华西坝

2012-12-18岱峻

四川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华西金陵大学

□岱峻

历史学家布罗代尔说过:“这是一个激情盎然的世界,这也是一个盲目喧嚣的世界。任何一个有活力的世界都会这样,我们今天的世界尤其如此。”

成都是华西地区一座丰饶的城市,然苏杭一带富甲天下。“烟花三月下扬州”,“门泊东吴万里船”,绮靡的“苏气”,影响着上游的巴蜀地区。民国以降,35牌自行车、莱卡照相机、白大褂与听诊器、密斯与密斯特……纷至沓来,洋气的“摩登”逐渐取代“苏气”。以华西协合大学为核心的周边区域华西坝,已为西洋文明传至中国西部的聚散中心,其对成都的意义,犹如大学城牛津、剑桥之于伦敦。民国文人称华西坝为“坝上”,就像称上海为“海上”、“沪上”,管杭州叫“湖上”。以“坝上”指代成都,既亲切又有一种文人“范儿”。

抗战之时,华西坝汇合了中国最好的五所基督教教会大学,其办学规模和教学质量并不逊于在昆明的西南联大。“坝上”已然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地标。蒋经国曾忆及1941年4月29日之见闻:“我们看到华西坝的建筑和管理,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华西坝是外国人经营的,那里非常清洁整齐。我们参观了华西大学,再反过来看一看成都,好像是隔了两个世纪。在成都街上有所谓鸟市虫市,那里买鸟的,提鸟笼的,都是些无业的青年。……”(曾景忠、梁之彦选编:《蒋经国自述》)身份特殊的小蒋,眼中多少有些“非我族类”的阴翳。英国生物化学家和科技史专家李约瑟笔下,则洋溢着着大西洋的阳光:“该大学令人称羡的是校园里中西合璧式的建筑,它是当今‘自由中国’所有大学中最好的。该校友好地接纳了另外四所疏散于此的其他大学(他们原来都是教会学校,现称为私立大学以有别于国立大学),即山东齐鲁大学、北平燕京大学、南京金陵大学及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这是中国的基顿学院)……”(《李约瑟游记》P106页)

战时大后方的文化教育中心,除了西南联大,尚有“三坝”之说:即汉中的古路坝、重庆的沙坪坝和成都的华西坝。1937年9月,南迁的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和北平研究院等,在西安筹组临时大学。半年后,临汾失陷,潼关告急,临时大学再迁汉中,以古路坝为中心组建了“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古路坝北接秦岭,南连巴山,交通闭塞,无电缺水,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艰苦,师生们极而言之“地狱”。沙坪坝地处陪都,位于嘉陵江畔,原有省立重庆大学、教育学院,加上内迁的国立中央大学、上海医学院等校,形成一座大学城,办学条件齐备,故称“人间”。华西坝,地处天府之国首邑之区,美其名曰“天堂”。

那段历史,是谓华西坝的“五大学时期”。陈嘉勋回忆:“地处西南大后方的昆明和成都,成为当时中国两个高校、名校最集中的文化中心。特别是以华西坝为中心的齐鲁等五所大学,加上其他内迁和原有的高校,如中大医学院、上海光华大学、山西铭贤学校,原有的四川大学、省立艺专和川康农工学院等,形成一个有近万名学生的大学群。”(陈旗海(陈嘉勋):也谈在齐鲁大学的日子,《老照片》第33辑)现代战争,后方也是前线,“天堂”里同样逃不脱空袭、饥饿、疾病,甚至死亡之威胁。华西协合大学药学系二年级学生黄孝逴在敌机轰炸中丧生;金陵大学教授、社会活动家黄炎培之子黄方刚,华西协合大学牙学院六年级学生胡乐义等,皆因患病英年早逝……

坝上真正的魅力,体现在自由与开放的风气。

各种讲座、团契组织、课外活动,如二十四番花信风熏出一派姹紫嫣红。五大学校长虽反对校园政治,但并不实际干预。师生中左中右都有,各种思想冲突,最终通过民主协商的办法解决。这批人兼具传统中国文人和西方现代知识分子的特质,温文尔雅,抱朴守拙。教师敝屣功名,安贫乐道。不少学生系出名门,如金陵大学凌鸿勋的女儿凌崇英、张澜的女儿张茂延,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居正的女儿居瀛棣、黄炎培的女儿黄学潮、张治中的女儿张素我,齐鲁有袁世凯的孙女袁家芝等。在物价飞涨、空袭警报频传的困境中,这些“金枝玉叶”与出生寒门的同学同窗苦读,含英咀华,一同走向社会,开展抗日宣传,边疆调研及社会服务。对世相民意的体恤,对草根底层的同情,升华为一种追求公平正义的“道”,还有一部分人走向了革命与社会主义。在耶稣像前读《新华日报》,团契活动讨论《新民主主义论》、《赤都心史》,在传教士文幼章的别墅中策动群众集会和火炬游行……1940年代的坝上,随时都有这样的蒙太奇场景。

战争是以枪炮开路,政治经济文化全方位的殊死搏杀。就像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所说的,“敌人的称强,不是一方面,而是多方面促成的。我们的抗日不只是我国的兵找着敌国兵来抗,而且,要我国的农找着敌人的农来抗,工找着敌人的工来抗,商找着敌人的商来抗,学校找着敌人的学校来抗。所以中央大学抗日的对象,就是敌人的东京帝国大学。我们现在不应该问我们英勇的将士,抵抗过敌人残暴的军队与否。我们现在应该问我们的科学和技术,抵抗得过敌人的科学和技术与否……”(罗家伦:《炸弹下长大的中央大学》)抗战救亡,既是图存,也为战后的民族复兴。五大学数百计青年学子投笔从戎,担任军医、翻译、飞行员,参加青年远征军。学校重视服务抗战的实科,争分夺秒地研制雷达电池、航空风洞、汽油代用品等各种军用设备。“战时需作平时看”,教育方针既立足当前,又着眼长远,为战后建国积累学术之本,贮备人才资源。

金字塔地基的广度与深度,决定建筑的高度。教会大学有别于普通大学之处,在于学术视野更宏阔,学科设置更超前。蒋梦麟在早年的回忆录中提到,中国近代以来,凡是主要以西方模式为基本运作规律的机构,一般都很有效率,比如海关、银行、税务、盐政、出版、教育、新闻、医院等。这些机构的人才,多数来自教会大学。教会大学引进欧美教育制度,与差会所在国的一些名校有着教学、科研和师资等方面的联系,金大与美国康奈尔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与美国密西根大学、燕京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华西协合大学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等,都有密切的校际合作关系。

梅贻琦说,“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非有大厦之谓也。”有大师传道授业,竹篱茅舍照样出人材;却不能就此菲薄有大楼的大学和大楼里的大师。那时坝上群英荟萃,人文社科学者有陈寅恪、吴宓、萧公权、李方桂、顾颉刚、钱穆、蒙文通、吕叔湘、常燕生等;理工科有生物学家刘承钊,地理学家刘恩兰,数学家赖朴吾、魏时珍,天文学家李晓舫,皮革学家张铨等。

创办于1924年的燕京大学新闻系,是亚洲第一个新闻系,最先在中国开始新闻研究生教育。如同一道界碑,燕京大学新闻系自1942年秋在成都恢复办学,一直到1946年迁回北平,成都已为中国之新闻教育基地与新闻中心。战时成都的新闻史,也成了以坝上五大学为中心的学运史(因躲避日机轰炸,国立四川大学从1939年至1943年迁至四川峨眉山办学)。1991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收人物词条108人,成都燕京大学新闻系的师生有9人,其中有中国新闻学先驱蒋荫恩、报界之星刘克林、史学家唐振常、小说家严庆澍(唐人)、作家谭文瑞(池北偶)等。1979年,邓小平访美的20名随员中,有燕京大学校友7名,其中4名毕业于成都燕京大学新闻系。

时值国难,民族与边疆问题凸显出救亡图存的战略意义。社会学广受重视,以“边疆研究”为主的人类学成为显学,服务边疆与农村的边政学、乡村建设等勃然而兴。在坝上从事过社会学人类学研究的学者有柯象峰、龙冠海、孙恩三、戴谦和、葛维汉、李安宅、冯汉骥、徐益棠、林耀华、郑德坤、任乃强、苏立文、梁钊韬、卫惠林等。他们在社区实地研究、参与社会改良,从事田野考古、语言学调查、文化人类学考察,以及博物馆建设等方面成果迭出。而今,“人类学社会学的华西学派”,已为学界所公认。

“农业大国”却无完整的“农学教育”,唯有金陵大学异峰突起。1949年前金陵大学农学院的毕业生,占据了全国农林部门、农研所及各大学农学院的“大半壁河山”。农经学家卜凯及其弟子乔启明、崔毓俊、孙文郁等在中国创立了农业经济的“技术学派”,完成了全国土地与农场调查,并将成果付诸梨枣。农学家章之汶、沈宗翰培养出“百万华棉”、“小麦2905”等优质良种,掀起了战时中国的“绿色革命”。园艺学家胡昌炽、章文才,选育出一大批良种水果尤其是柑橘,带出了一批“玩物得志”的弟子,如景观规划专家汪菊渊、“梅花院士”陈俊愉等。

五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既有一批热爱汉学的西儒,也有登台讲国学的“五老七贤”,既坚持“输入学理”的新学,对“经学”等传统学术也抱以温情与敬意。陈寅恪、钱穆、胡厚宣、张维华、李小缘、商承祚、沈祖棻等,在此完成了一批重要著作。齐鲁国学研究院与金陵大学、华西协合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培养了严耕望、汤定宇、李为衡等研究生。其联办的《中国文化研究汇刊》,自1941年至1951年共出版10卷,每卷约12万字,代表着中国文化研究的高水准。

女学教育,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开风气之先。校长吴贻芳以“培养为国家社会服务的高层次妇女人才”为办学理想,培育出广受赞誉的“999朵玫瑰”,其中不乏女院士、女科学家、女将军、女指挥家、女歌唱家、女教育家等。未来在孩子,孩子的未来很大程度取决于母亲的素质。我们曾误解过一门叫“家政学”的学科,后来领衔执教各地机关幼儿园的,很多都毕业于教会大学家政系。

拥有一流校舍、教学设备及临床医院的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先后接纳了西迁的中央大学医学院和齐鲁大学医学院。三大医学院联办医院,优势互补。其中最负盛名的有中大医学院的外科和内科,齐鲁大学医学院的病理学,华西协合大学的牙科、药学、眼耳鼻喉科。医学名家戚寿南、董秉奇、程玉麐、张查理、蔡翘、郑集、陈耀真、侯宝璋、叶鹿鸣、张汇泉、林则、汤腾汉等,皆为国之翘楚。华西坝无愧战时中国的医学教育和临床中心。

……

毕业于金陵大学的宋子文说过:“了解教会大学在中国现代化事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的人太少了,金陵大学应属这些最前列的学校之一。”这样的评价同样适用于其他教会大学。1947年出任北大校长的胡适感叹道:“假如国立大学不努力,在学术上没有成就,很可能是几个教会大学取而代之。”胡适的紧迫感,也反证了坝上五大学厥功甚伟。

1949年,江山易帜。在完成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基础上,1952年开始了院系调整。全国所有的教会大学被关停并转,抹掉了原有的名称。尽管,也有人饮水思源,如沪上史家唐振常写过《战时学术重镇》、《当年大学城》,海外史家汪荣祖写过《四大名旦》等文章,但只是些不为时重的低音。强大的主旋律迅速漫过坝上,以至“事如春梦了无痕”。较之西南联大,坝上五大学自有特色,尤其是中西文化交流、医学及农学等方面更占优势。但二者的地位及知名度,却判若云泥。究其原因,五大学缺乏“西南联大”那种统一的精神符号。李约瑟的回忆称“基督教五大学”,费正清书中称“成都联合大学”,即使亲历者也各执一词。1952年之后,被官方形塑的西南联大之北大、清华和南开无不显示着持久的影响力;而所有的教会大学都已寿终正寝。以齐鲁大学为例,理学院部分强势系科并入南京大学,物理、化学、生物、天算等系师生与文科部分教师并入山东师范学院;医学院与山东省立医学院合并,组成山东医学院,上世纪70年代山东医学院迁去泰安……一所知名大学悉遭“五马分尸”。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论是“罪愆”,还是“遗产”,五大学都已找不到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当初,毛泽东有个著名的比喻,只有荡涤尘埃,打扫干净屋子,才好迎接客人。只是旧屋换了新主,客人也不再是旧识,低飞的燕子已找不到门径。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六十多年前的往事淹没于红尘烟云。余生也晚,未能躬逢其盛,与坝上五大学也无学脉相承,为何要用华发换取这些文字?

十年前,我发现李庄,发现了一段我们民族知识精英“衣冠南渡”的学术抗战史,相继写出《发现李庄》《消失的学术城》《李济传》等著作。发现之旅,也诱我入迷宫,钻进一个一个岔洞:

陈寅恪一直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中研院史语所)历史组主任,与所长傅斯年谊兼同窗姻亲。1940年10月,史语所从昆明迁往李庄。陈寅恪在一封信中谈道,“看来碍于人情,李庄是非去不可了”,结果他却爽约。史语所语言组代理主任李方桂研究“非汉语语言学”,1944年3月他向傅斯年请长假,离开李庄举家迁往成都燕京大学。胡厚宣战前在史语所组织的殷墟发掘中,作董作宾的助手,协助整理发掘的甲骨。就在史语所由昆明迁往李庄的前夜,他突然转投成都齐鲁国学研究所。考古学家吴金鼎自英国留学回来后,就职中央博物院筹备处(简称中博院),从昆明辗转李庄,后投笔从戎。抗战结束前,他接受母校之邀主持齐鲁大学文学院。马长寿在1942年离开李庄的中博院,应聘华西坝的金陵大学人类学教授……一个小小的李庄与华西坝何以有如此紧密的联系?他们不约而同地投向华西坝,除了环境和条件使然,会不会还有学术上的考虑?这些“跳槽”的个人事件,背后有无学术史和知识社会学的价值?

海外史家何炳棣指出,为什么战争时期的大学能出如此众多中国的脊梁,而现在和平时期却显得要逊色一些呢?看来有时候我们还是需要苦难的磨砺,需要一种拯世的冲动,需要一种远离浮躁社会一颗平静的心。(何炳棣:《读史阅世六十年》)同样的问题,也叩问着科学巨人钱学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回过头来看,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新华社记者李斌:《温家宝看望季羡林和钱学森》)历史的发展总是显示出多样性和偶然性。历史的偶然由细节构成。那时的教会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除了被圈定并为我们熟知的大师之外,是否还有大师?他们与那块叫“华西坝”的地方到底有哪些缘分?那时五大学有哪些学术贡献和影响,对今天有何借鉴意义?

带着这些疑惑,我常彳亍于华西坝。最初莽撞上路,但随即就遇到引路者与热心人。单明婉是西南建筑设计院退休高工。她3岁时随父母逃难来成都,父母都是金陵大学蚕桑系教授。她在坝上读幼稚园、小学、附中,清华大学毕业后,又阴差阳错分来成都,安家生子。晚年,她写过华西坝的童年往事《金陵杂忆》,隽永的文字,如坝上汩汩溪流,滋润了我。她无私地赠我资料、照片,引我一次次实地踏访,随时关心我的写作进度,还向我推荐一个一个的知情人。崔泽春是单明婉介绍我认识的忘年交,他是金陵大学农学院农经系教授崔毓俊的三儿子、山东艺术学院退休教授。我们素昧平生,几年前,他得知我在研究华西坝,未看到书稿,也不知能否出版,就毫不犹豫寄我3000元钱,说是支持写作。我当然不能接受一个老人的馈赠,但这份关爱给我的写作平添了助力。他还拉来在美国的二哥崔肇春教授帮我查找卜凯的资料,联系卜凯的后人。2010年4月,崔肇春专程来成都,给我带来一些华西坝的资料,审阅了我的初稿的相关章节。那天我领他去坝上,他执着地寻找明德楼。当年他在后坝的金陵大学附中读书,中午到父亲教书的明德楼走廊吃饭。可明德楼因修街道被拆迁,异地重建。逝者如斯,我不忍看他离开时惆怅的表情。陈寅恪的女公子陈流求读了《发现李庄》后,约见我,并多次接受访谈。她除了赠送我一些罕见的资料照片,还画图示我,当年家在陕西街哪个位置,后来迁到坝上的广益学舍,周围有哪些标记……陈农安、陈佩结兄妹,是金陵大学老校长陈裕光的儿女,得知我的写作后,兄妹俩给了我无私的援助。老人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金陵大学校友悉心收藏的照片一一扫描,并分若干次传给我,授权在书中使用。

我多次参加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等校的成都校友会活动,近距离地观察这些中国最后的“贵族学生”,从他们的银发、寿斑和苍老的声音中,去还原坝上的青春记忆,从他们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中去感受教养与文明。他们也成了我的一份份挂牵:谁离开这个世界,谁过生日,外地的校友谁来到这座城市……经他们介绍,我采访过“两真老人”谢韬。他为本书题辞:“我在华西坝度过了难忘的八年,那时的华西坝充当了中西方文化的结合点,培养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民主与科学的精神。”不久,他就辞世。四川省委老干部曾庆祥和民族学家李绍明多次作为口述史受访者,提供给我大量的史料和照片。本打算俟此书出版,当面呈送,殊不知他们竟羽化而去。人天之隔,我只能以心香拜祭。

我居家成都浆洗街,紧邻华西后坝,晚饭后常与内子散步。先到钟楼,朝北是华西老校区的中轴线:数幢中西合璧的教学大楼分列两侧,中间一条笔直的观赏水渠倒映着婆娑绿荫。钟楼南向是一泓半月湖,“小荷才露尖尖角”,“一一风荷举”,“池内荷伶俜”,湖中演绎着岁月变易。环湖十七株银杏旁,置放若干鸳鸯椅,座中偶尔会有些银发老人,兀自望着湖水,“暗想当初,有多少忧欢佳会……”徘徊湖边,就像逐渐扩展的涟漪,我也圈定了越来越多发生在这里的故人故事。我被波动着,不知不觉趟过八载春秋。沉溺越久,积慨越深:前人的高度,我只能仰止,我的思考,已被前人一次次地翻犁。

研究这段历史,涉及面广,头绪繁多。我缺少学术根基,爱好偏狭,不敢作大胆假设之类的系统工程,只能为小心求证的史料蒐集。太阳底下无新事,故纸堆中有真知。瓦特?本雅明说,他最大的野心是全部用引文写一部伟大的著作。我尝试以当事人的日记、书信、回忆录和口述史去复原华西坝的故人故事。我努力回到曾经的时空,去发掘过去的文化资源与学术矿藏,如档案文献、民国报刊、方志野史。我注意从多角度多侧面组织材料,努力从整体到细节还原民国时期的场景、风物、语体风格。我立足一项原则,只作事实陈述,不作价值判断,力求客观真实。康拉德说:“在采集记忆之果时,你就得冒着损害记忆之花的危险。”章太炎也有类似的比喻,史实“如空中鸟迹,甫见而形已逝”。我却愿作这种精卫填海的无谓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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