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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逻辑与“逻辑”(Logos)的语言——简析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语言观的批判

2012-12-18刘文斌

江淮论坛 2012年5期
关键词:存在论海德格尔大道

刘文斌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传统的形而上学把语言看作是工具和对象,是人类表情达意的手段,是人们驾驭自然的有效方式。可是,在海德格尔的眼中,这样的思维方式不可能接触到语言的本质,顶多只能看到语言的表面现象。对于海氏来讲,追寻语言的本质意味着找到“逻辑”的语言——原初的语言,而形而上学的语言逻辑是难以实现这一目标的。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走在了通向语言的途中:在逻各斯的原始含义当中寻觅语言的真义。

一、语言的逻辑:传统形而上学语言观

近代以来,主客二分的研究方式非常盛行,存在成为了一种客体,被给予了对象化的考量。那么,主体如何才能克服自身而达到客体呢?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林林总总,莫衷一是,但似乎都难以服众。在海德格尔看来,所有的回答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都错误地把存在者当成了存在。因此,海氏大声疾呼我们应该重新回到存在的问题上来。海德格尔进一步认为西方哲学也错误地把语言当成了一个存在者,当成了一个对象,而这恰恰是对原初语言的莫大误解。按照海氏的理解,关于语言的工具性考察始于古希腊,是柏拉图的高足亚里士多德系统地提出了语言思想,不过,语言的形而上学巅峰时刻却是近代以来的事情。在亚里士多德的眼中,文字是声音的代号,文字的产生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对人类文明的产生功莫大焉。可是在海德格尔看来,正是这种关于语言的见解误导了我们,使得语言的本质受到了遮蔽。正是亚里士多德的语言理解使得语言的逻各斯含义受到扭曲,他因此而成为了后世真理符合论的始作俑者。在古希腊,逻各斯的含义异常丰富,而不仅仅是亚氏所理解的 “逻辑”。由于亚里士多德的误导,逻各斯的丰富内涵逐渐缩小,变为干瘪的“理性”与“逻辑”,这就与逻各斯的原初意义相去甚远了。在这种影响之下,语言也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由原初的澄明之境变为人类表达的手段、工具。不过我们也要看到,海德格尔还是部分地肯定了传统形而上学语言观的功用,认为他们的语言见解中也有合理的地方。他认为语言符号论的最大不足之处在于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语言的本质,这样的方式无异于南辕北辙。

和亚里士多德不同的是,近代语言学家洪堡认为语言是一个生成的过程,与人的精神活动息息相关。海德格尔在欣赏洪堡的同时也提出了质疑:洪氏的语言见解仍然没有脱离传统形而上学语言观的窠臼,因为洪堡对语言本质的追问仍然局限于“什么是语言”,这种提问显然难以超越本质主义的语言思想,从而难以企及语言的本质,根本的原因在于洪堡依旧把语言视为一个存在者、一个客观的对象。海氏对洪堡的另外一个诘难在于,后者的语言思想是以人为依归的,仍旧是一种变相的人类中心主义。我们知道,关于语言,海氏的惊人之语就是:不是人说语言,而是语言“让人说”。洪氏坚持认为语言应该以人为导向,是人说语言而非语言让人言说。海德格尔坚持认定,无论是把语言看作人类表情达意的工具还是人类精神发展的历程,都不足以探寻到语言的本质,关于语言本质的思考,必须另辟蹊径,超越传统的形而上学语言思想方能让我们从容地走在通向语言的途中。

正是基于对主客二分的批判,海德格尔大力剖析了语言现象当中的对象性思维方式,并进行了极力的抨击。在他看来,二元对立才是产生语言对象化研究的罪魁祸首。如何才能抵达语言的本质呢?海德格尔的回答是:运用另外一种更为本源的运思方式。这样的思考使得他的哲学方向发生了一系列的转向。海德格尔后期所谓的转向并不是与前期截然不同的哲学断裂,而是哲学思考着重点的不同、运思方向的差别而已。前期的海德格尔立足于生存论对传统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以此在的生存论为基点,建立了基础本体论,提出了存在的二重性理论,认为我们应该正确地区分存在和存在者。鉴于传统哲学忽视了存在之存在与存在者之存在的区别,海氏提醒我们不要遗忘了“存在”。前期的海德格尔希望通过此在的生存论分析通达存在的近邻,因此,他对此在作了非形而上学的规定,以此来突破各种主体的形而上学束缚,用此在的在世学说来建立一种有根的生存论本体论。

传统哲学把此在看作一个主体、一个对象性的存在者,认为理性或者意志就是人的本质。这样的见解丧失了人的根本所在,丢失了人的生存论根基。前期海德格尔的解决方案是从此在出发,打破主客二分的藩篱。不过,这样的解决措施也有问题,很容易走向唯我论的泥潭。海德格尔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决定转换运思的角度,着眼于存在本身来“思存在”。由于存在这个词语已经被滥用,提起这个词语,一种形而上学的意味立即扑面而来,这就使得海德格尔必须对之进行扬弃,找到另外一个词来代替存在一词的所指。

二、“逻辑”(Logos)的语言:诗意的道说

在海德格尔看来,足以表达存在真义、语言原始含义的词语必须在古希腊的词语当中寻找,他坚持认为只有古希腊的词语才有原始的命名力量。这个词语就是古希腊意义上的“Logos”,正是借助这个词语,海德格尔指出了逻辑主义、工具主义语言观的不足之处,从而提出一种非形而上学的语言观。这种非形而上学的语言理解和逻各斯的原初含义息息相关。自始至终,他都把语言、存在和逻各斯三者的思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氏认为逻各斯的基本含义就是“言谈”,把言谈看作是生存论存在论方面的语言,只不过当时的海德格尔并没有把语言这个主题凸显出来而已。

海德格尔很早就开始思考语言的问题了。早在1934年的《逻辑学》讲座当中,海氏就对逻各斯与语言的相互关系加以深入的探究以期可以寻找到语言的本质所在。在稍后的《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对逻各斯的理解有别于之前的《逻辑学》,认为逻各斯的基本含义不是“言谈”而是“聚集”:“聚集决不是单纯的凑集和堆积。聚集把份然杂陈和相互排斥的东西纳入一种共属一体状态。聚集不是把这种东西崩裂在纯然涣散的和一味东倒西歪的状态中。作为一体共属的纳入,Logos具有无所不在的运作之特性,即Physis之特性。聚集不是把无所不在的运作而成的东西消解到某种空洞的无对立状态中,而是从互相排斥的因素的统一过程而来把这种东西保持在其最鲜明的紧张状态中。”[1]102

逻各斯即是存在无处不有的运作,而Logos意义上的言谈也是一种聚集——聚集意义上的逻各斯就是语言。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关于逻各斯的诠释在不同的文本中虽然有所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思想的不严谨。恰恰相反,这些现象表明了海氏语言之思的不断深入。在后期的海德格尔眼中,语言再也不是生存论上的此在之环节,而是一种原初的力量,这种发生的力量无所不包,涵括天地,自然也包括终有一死的人。在此时的海氏看来,语言和此在简直就是一回事,不分彼此。聚集意义上的逻各斯,一方面是存在无所不在的运作,另一方面也是语言无所不在的显现。

正是这些与众不同的语言思想,使得海德格尔在众多的语言哲学家中特立独行,让我们感到他的语言之思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其他的语言哲学家差不多都着眼于语言的表象来思考语言的本质,研究语言的表面形式。海德格尔则曲径通幽,从语言的隐秘处来运思它的要义所在。在他看来,人之言所以可能的原因在于,它植根于一种隐蔽的发生性力量,即“寂静之音”。逻各斯的聚集作用则展现了语言运作的隐合功能——语言的亲密的区分。从这里出发,海德格尔详细地探讨了物与词及其相互关系。在他看来,物之物化和词语的表达就是逻各斯的聚集方式,也就是语言的聚集方式:“表示如此这般被思的词语之运作,表示有所道说的最古老的词,叫做Logos:即有所显示地让存在者在其所是中显现出来的道说(Sage),但表示‘道说’的同一个词语Logos同时也是表示存在即在场者之在场的词。道说与存在,词与物,以一种掩蔽的、几乎没有被思及的、并且不可思议的方式互相归属。”[2]231

通过对海德格尔以上观点的陈述,我们可以看到他后期语言之思的基本线索:反对逻辑主义的语言观,提出一种非形而上学的语言见解。他的这种见解是通过对逻各斯的原始意义的诠释展开的。海氏在逻各斯的意义上对词和物的相互关系进行了仔细的探究,深挖语言表面现象后面的根基持存性,力图揭示语言的“大地性”,将语言深层的本质因素发掘出来。总之,就是把语言的隐而不显的要素揭示出来。长期以来,语言都被看成人类表达的工具,是人的说话活动,是语言器官的一系列动作。传统的语言哲学又把人们所说出的东西当作一种符号的系统,认为这种符号系统就是语言的本质要素。可是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样的研究并没有接触到语言的本质,语言的更加深入的要素并没有被挖掘出来,因为语言的根是形而上学的语言研究所不能触及的。

讲到语言的非形而上学理解,海德格尔又举出了方言的例子。在他看来,形而上学的语言哲学家们并没有找到方言的本质所在。海德格尔说:“方言的差异并不单单而且并不首先在于语言器官的运动方式的不同。在方言中总是不同地说话的是地方,也即大地。而口不只是有机体的肉体身上的一种器官,倒是肉体和口归属于大地的涌动和生长,我们终有一死的人就成长于这大地的涌动和生长中,我们从大地那里获得一种根基持存性状态的隐靠性。”[2]205

这似乎可以很好地证明语言和大地的原初关联,而这种原始的关系并不是形而上学的语言观所能够解释的,远远超出了工具主义语言观的解释范围。在海氏看来,只有像荷尔德林那样的真正的诗人才能发现语言的非形而上学性,才能对语言的这个维度有所洞悉。

对于逻辑主义传统的批判是语言现象返璞归真的前提所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本真的语言,获得关于语言现象的正确理解。海德格尔说:“保护此在借以道出自身的那些最基本词汇的力量,免受平庸的理解之害,这归根到底就是哲学的事业。”[3]34传统形而上学对于逻各斯的理解遮蔽了它的原初含义,逻各斯被人们平面化地解释为理性、概念、定义和根据等等内容。这些好像正确的翻译恰恰掩盖了逻各斯的深刻内涵,并没有发现逻各斯的基本含义。所以,前期的海德格尔坚持认为,逻各斯的真正含义应该是“言谈”。(他的这种观点在后期有所改变。)作为言谈,逻各斯把人们言谈的东西公之于众,使得人们可以看到“言谈所及的事物”。言谈具有言谈所及的对象,这是言谈的构成环节之一。传统哲学就是固执于“言谈所及的东西”,才把逻各斯解释成为理性、判断和规则等。这样一来,逻各斯就被看作是一个现成的、对象化的“东西”,一种在场式的“存在者”,被人们进行静态的、对象化的和结构性的研究。这种研究的逻辑结果使得语言丧失了生存论上的根基,因为逻各斯以一定的语序被排列成为语言,这些语言自然就是逻辑的产物,符合形式逻辑的语法规则,变成像物一样的东西摆在人们的眼前,供我们研究、使用,这也就是语法学的由来。

把语言看作是一个对象化的产物无疑是难以找到语言本质的。海氏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问题的关键在于传统的形而上学丧失了存在论的基础。这也是西方逻辑主义传统的渊源所在:“逻各斯的逻辑植根于此在的生存论分析工作。我们认识到逻各斯的存在论阐释是不充分的,这同时使我们更尖锐地洞见到:古代存在论生长于其上的方法基础不够源始。逻各斯被经验为现成的东西,被阐释为形成的东西:逻各斯所展示的存在者也具有现成性的意义。”[3]165

逻各斯的命运和传统形而上学的命运是如影随形的,传统的存在论迷失于何处逻各斯就不幸于何处:逻各斯被阐释为现成事物的逻辑。海德格尔极力批判语言科学和传统语言观的失足之处,果断地提出了“把语法从逻辑中解放出来”的任务,并且把这一任务看作是当代西方哲学的共同的目标。这些现象表明海德格尔希望超越语言的逻辑层面,在更加深层的维度追寻语言的根基持存性,找到语言现象的源始基础,在逻辑范围之外去探讨语言的本质所在。传统的形而上学导致了语言的无根,使得语言现象成为了无本之木,加剧了人言对于道说的背离和语言的荒疏。海德格尔则从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之上去考量语言的源始秘密,认为语言在生存论上有着很深的渊源,从而有力地回应了无根的形而上学语言观。在海德格尔看来,对于这种传统语言观的绝佳反击就是为语言现象找到它的生存论基础,把人看作是“言谈”(逻各斯)的动物而非“理性”的动物,而言谈的含义应该是逻各斯的原初表达:聚集。只有这样,我们在言谈当中才能够把世界开启出来,我们的生存方能展开。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海氏对于语言的非形而上学思考由来已久。虽然在他的前期语言思考当中,主题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实现,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他后期语言沉思的端倪。海氏一再声称我们要去找寻语言现象的生存论根基,找到语言的存在论基础,这种思路显然和传统的语言思想是大相径庭的。形而上学的语言观始终把语言看作是一个存在者,而海德格尔却自始至终把语言视为“一个生存论上的环节”。在后期,海德格尔把逻各斯解释为“聚集”,这种解释好像和前期的“言谈”有点差别,其实它们是殊途同归的:言谈的聚集作用即是存在的运作。关于语言的形而上学理解,前期的海德格尔把语言解释为“言谈”,而后期的他则把语言理解为“聚集”,这种聚集的作用也体现为他把大道之道说视为存在的一体运作、诗思合一。

三、超越形而上学语言观:“Ereignis”

在海德格尔看来,那个可以表达诗意道说的非形而上学词汇就是“大道”(Ereignis)。Ereignis是海德格尔晚期哲学之思的主导词,对这个词的了解非常重要,它决定着对于后期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理解。可是,问题在于这个Ereignis却让人很难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不得不承认这个单词确实难以翻译。有人将它译为“事件”、“发生”,有的学者翻译成“转让”和“居有”,或者译为“居有之事件”、“性起”、“大道“、“本有”和“本是”等等词语。有的人干脆照直搬德文,不做翻译。

上述翻译确实都有自己的道理和依据,把Ereignis的某一方面表达出来了。不过,在我们寻找到Ereignis的确切翻译之前,要对它丰富的内涵做一番考证。首先,Ereignis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事情、事件和事体。它被用作单数,命名的东西仅仅在单数中发生,是独一无二的,它超出了日常的含义。因此,“发生”应该是Ereignis最基本的内涵之一。海德格尔曾经说过,要让我们纯朴地经验人和存在得以相互拥有的那种居有,借以逗留到我们所谓的Ereignis中去。于是,Ereignis就有了“使居有自身、使显现、成为自身”的含义。当然,海德格尔把它与“置于眼前”、“澄明”等等意思也联系在了一起,并因而与真理问题挂起钩来。确实,这层意思已经包含在“居有使显现而成为自身”当中了。显现并成为自身也就是“澄明”的意思,也就是海德格尔意义上的“真理”的解蔽。

对于海德格尔来说,Ereignis是一切法则中最质朴、最温柔和最随顺的法则,而作为居有的昭示就是使言说走向语言之途的开辟道路的活动。 由此可见,Ereignis应该还具有 “道理”、“法则”、“理则”、“开辟”、“道路”、“开路” 等等意思。在海德格尔看来,Ereignis还有“掩蔽”的意思,因为 Ereignis总是在“Esgibt”(给出)的时候“功成身退”、从容地归隐于Ereignis本身的大化流行之中。按照张祥龙教授的理解,Ereignis应该还有“缘构”和“相互对看”的韵味。他认为海德格尔对Ereignis的解说是使一切发生成为可能,同时又让存在包含于一切发生之中,是一种动态的运作和缘构的引发。于是,他把Ereignis翻译成“自身的缘构发生”。刘敬鲁先生则把“Ereignis”译为“大行”,似乎是在强调这个单词所包含的 “孕育万物”的含义。“大”指的是根本,“行”注重动态性的运行,“大行”就是“大化流行”的缩写。这种理解应该符合海氏的原意,因为他本人就把Ereignis界定为一个结合的过程,在此过程当中,四重整体得以显现,进入光亮和澄明的大化之中,并且进行人成其人、物成其物的运作。

海德格尔认为他的Ereignis很好地克服了传统形而上学。形而上学规定“说”是概念式、对象化的抽象语言,从静止的东西出发,把运动仅仅感知为一种不动的存在者,用现成的概念把定义之网联接起来,希望在这些概念中把握实实在在的某种东西。这样的概念之网是不能领悟并非现成存在者的Ereignis的。而Ereignis和古希腊的 “逻各斯”一样不可译、难以言说。Ereignis究竟是什么呢?对此,人们自然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差不多有以下几种理解:“道路”、“万物的本原、本体和起源”、“一”、“理”以及“气”等等。也有的把道理解为“言说”,但是这种理解比较少见。我们可以看到,大家都试图以某种对象化的存在者来规定 “大道”,而“大道”本身却总是隐而不显的。这些理解都可以归因于对存在论差异的遗忘,忘记了作为存在本身的存在。其实,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大道的含义就是“道路”,是能够为一切开出道路的原初境域。这个好像湍流一样的地带驱动并造成一切,作为湍急之道为一切开辟出它们的道路。

海德格尔并没有把“道路”理解为现成存在者的、具体的、人们可以在上面行走的道路,而是强调“道路”的开辟道路的行为、活动以及运作。通过这种“运作”, “大道”、“Ereignis”才能显现为“理”、“心”、“气”、“道路”等等方面以及具体的万事万物。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来说,Ereignis是海氏后期思想的中枢和本源,是理解他后期语言思想的枢纽所在,透过Ereignis,存在的真实意思可以得到理解,但它本身却比任何形而上学的规定丰富得多。这个单词来自一种“相互对看”的含义,以便在这种看中召唤和占有自身。按照张祥龙教授的解释,海德格尔用这个词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所有的存在者之存在性都不是静止不变的,它们只能在一种相互牵引、彼此推移和交叉摩荡的“缘构态”中被引发出来。于是,张教授建议把这个词翻译为“缘构发生”或者“缘发生”。而在孙周兴教授看来,把Ereignis译为“大道”似乎更加妥当。他认为大道是无往不在的,是万物的根据;大道成就了万物,让天地万物涌现出来,让世界得以展现。综合这些意思,孙教授建议把Ereignis翻译成“大道”,他的主要依据在于《道德经》的第三十四章。

从存在到大道说明了海德格尔一直在坚持自己的非形而上学立场,也反映了他后期哲学运思的方向。当然,大道的具体含义确实难以弄清楚。我们只能运用否定的方式对之进行肯定的理解。比如说,我们只能讲,大道不是绝对者,不是这个,不是那个;我们甚至于不能追问大道是什么,也不能对之有所诉说,因为我们一旦这样做,就会陷入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远离了大道的奥义。这就是海德格尔在其后期不用存在这个词语,转而运用“大道”来“思存在”的原因。换句话说,我们不应该从形而上学和本质主义的角度来思大道,而应该站在非形而上学、大道本身的维度来思存在。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旦追问大道是什么,就会把它当作一个具体的存在者,需要依靠另外一个更高的存在者来诠释它,因此而掉入形而上学的泥坑。大道不是形而上学的,我们只能讲“大道成道”,因为“大道是不显眼的东西中最不显眼的,是质朴的东西中最质朴的,是切近的东西中最切近的,是遥远的东西中最遥远的,我们终有一死的人终身栖留于其中”[2]259。

通过海德格尔对大道的解释,我们了解到大道不是传统哲学的主宰、神和绝对理念等等,我们只能从非形而上学的维度来理解它。我们栖息在大道之中,这不是形而上学的主客体关系,而是浑然一体的居留,这种关系确实难以运用对象性的普通语言来进行表述。海德格尔还说过,我们不能从存在的角度来理解大道,恰恰相反,我们应该站在大道的方向来重新审视存在。从存在到大道,海德格尔艰难地走在超越传统形而上学语言观的途中,而对于大道之道说的语言(原初的语言),我们更应该站在非形而上学的视界去理解它、倾听它和回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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