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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舆论
——晚清谴责小说兴起的重要动力

2012-12-17··

明清小说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舆论监督官场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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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以后,晚清新闻界迎来了国人第二次办报高潮,从该年新增报刊53种到1911年新增209种①,9年间平均每年新创报刊超过112种。同时,新闻自由、报刊为舆论之母等西方新闻思想在晚清报界也有较快发展。耐人寻味的是,也是在1903以后,谴责小说的兴起将晚清小说的创作和出版推向高潮。70余年前,阿英先生已觉察到新闻事业的发达是促使晚清小说繁荣的重要原因②,但长期以来,很少有人从新闻舆论的角度分析报刊与谴责小说兴起之关联。简而言之,新闻舆论是公众意见通过新闻手段的表达。晚清是中国近现代新闻舆论的建立期,报刊的发展与西方新闻思想的输入,言禁的樊篱被冲破,报刊开始成为新闻舆论发表、发起之媒介。本文试以新闻舆论为视角,分析新闻舆论与晚清谴责小说兴起之间的关系,以丰富我们对晚清谴责小说兴起原因的探讨及其独特文化个性的认识。

一、晚清新闻舆论的发展

古代邸报不能进行新闻采编,当然无所谓新闻舆论或制造舆论之说,近代报刊在晚清是一个由少到多、由慢到快的发展过程,中国近代新闻舆论也是一个从无到有、由温和趋于激烈的成长过程。

(一)19世纪的新闻舆论

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等自由主义思想在西方发端于16世纪,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该思想已写入了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宪法,成为其政治制度的主要体现之一。近代报刊在中国生根之始,就带来了西方新闻舆论思想,如1873年《申报》在论及各国报刊时就提到“凡朝廷之立一政也,此处之新闻纸,或言其无益;彼处之新闻纸,或言其有损,朝廷即行更改,必待各处新闻纸言其尽善尽美而后为”③。这种用舆论监督政府的观点明显是当时西方已形成主流的新闻自由思想。在19世纪70、80年代,晚清报界曾发生过像对杨乃武案件介入的报刊舆论,但都表现为对个别官吏的指责,尚未扩大到整个官场,当时中文报纸“没有中心主张,不敢谈政治”④,为避免遭到压制,申报馆的经验是:“慎勿品评时事,臧否人物。以撄当世之怒,以取禁止之羞。”⑤在1897年,《申报》的小心慎微为其赢得当局“最为持正”的评价,而《苏报》则被扣上“信口雌黄、毫无顾忌”的罪名遭到严禁⑥。1897年《中外日报》也因为随意报道而遭到查禁。19世纪上海的日报基本属于营业性报刊,如《申报》“大抵以行业营生为计”⑦,《苏报》“以游戏文字,备人休闲”⑧,故1896年梁启超批评当时报界对国家时政“讳莫如深”、“真相不知”⑨。诸如此类说明,19世纪末,中国报刊在言论自主上受到诸多掣肘,稍有不慎,责难遽至,遑论言论自由。

(二)20世纪初的新闻舆论

在19世纪西方新闻界,占统治地位的是自由主义新闻思想,该思想的核心是言论自由与出版自由,即报刊通过销售或广告等获得经济上的独立,在政治上独立于政府之外,政府无权干涉反对的言论和意见,“报刊有权利和责任作为一种司法范围之外的对于政府的监督力量”⑩。尽管自由主义新闻思想传入中国可以上溯到近代来华传教第一人马礼逊(1782-1834),他曾在《广州记录报》上发表了近代中国第一篇介绍西方出版自由观念的文章——《印刷自由论》,但真正泛起波澜是在20世纪初。对新闻自由鼓吹之代表是梁启超,1901年他说:“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此三大自由者,实惟一切文明之母,而近世世界种种现象,皆其子孙也。而报馆者,实荟萃全国人之思想言论……而一一绍介之于国民。”1902年他又云:“某以为报馆有两大天职:一曰对于政府而为其监督者;二曰对于国民而为其向导者也。”新闻自由思想在晚清新闻界迅速产生回响,1903年苏报馆认为报刊“对于政府为唯一之政监,对于国民为唯一之向道〔导〕,然后可以少博其价值”。1904年《俄事警闻》社论认为,“报馆以开通风气,监督政府,唤醒国民为天职者”。这些说明,至1904年前后,无论是改良派还是革命派,在对自由主义新闻思想的欢迎和鼓吹上是一致的。

梁启超说:“夫舆论者何?多数人意见之公表于外者也。”在清末最后10年的报刊上,“舆论”一词频仍出现,当时的报界也叫舆论界,报刊的任务就是引导、制造舆论,梁启超认为“舆论无形,而发挥之、代表之者,莫若报馆”。《时报》经理狄葆贤说:“吾之办此报,非为革新舆论,乃欲革新代表舆论之报界耳。”新闻自由思想给晚清报刊内容带来显著的变化是:从1903年开始,报刊批判政府、揭露时弊的言论报道陡然飙涨,舆论监督开始深入人心,在清末影响广泛。以下将举例考察1904年左右的几种较有影响的报刊版面内容以说明当时新闻舆论的实际状况及特点:

1、1903年《苏报》抨击时政的舆论。1903年6月改良之前的《苏报》在抨击官场、尤其是学堂腐败方面表现就十分突出,如从1903年5月6日至5月31日,在25天里记者报道或读者来信揭露腐败的学堂不下28所。对于官场一笔抹煞的言论亦很常见,待到6月份改良后,抨击之词倍增,如6月14日时事要闻中有3则报道揭发讥讽云南提督张春发以及岑春煊、端方、梁鼎芬,如揭露张春发的劣迹有:“殄灭同类”、“扣剋军饷”、“逢迎取巧”、“专尚酷虐”、“开场聚赌”,谓其为“昏庸骄蹇”之徒。值得注意的是,19世纪《申报》等报刊上偶尔出现批评官吏的新闻舆论,但不曾发展到《苏报》这般直斥其名的地步。另如1903年8月,《国民日日报》创刊,附刊《黑暗世界》,“攻击官僚,不遗余力”。这些说明,1903年上海报界攻击朝廷及官吏的新闻舆论呈露骨之势。

2、1904年《警钟日报》抨击政府的舆论。到了1904年,一些报刊上抨击朝廷和官吏的内容有增无减。以1904年的《警钟日报》为例,考察时仅就其“地方记闻”栏的内容而不考虑其论说、时评栏目之内容,这是基于这样的思路:地方记闻栏目的报道来自分布各地的记者,他们敢于与不敢报道什么,报馆选取什么样的新闻,在相当程度上能够说明新闻舆论的发展程度。笔者抽查1904年5月4日至7月2日地方新闻报道,据统计,在59天里,《警钟日报》地方新闻栏共刊发来自9省区暴露官场、抨击时弊的报道125则,平均每天超过2则。我们可以从暴露或抨击对象将其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皇室。共计6则。该年慈禧正值70寿辰,这些报道暴露了皇室奢靡荒唐的生活,如报道为给慈禧送铜像专门修建崇文门至外务部铁路,送像完毕,铁路旋拆去,并评论说“平民汗血供儿戏耳”;为送慈禧绘像参展花费保险费五万金;向颐和园运送衣物宝玩仅运费花费三千金;为了做寿拟向某洋行借贷二百万两。总之,这些报道将一个挥霍无度的内廷暴露在公众面前。

其次,学界。共计40则。内容包括:其一、学堂教习不学无术。如从日本留学归国的教师算术“乘幂竟念为乘罩”;历史教习误以商鞅为东汉人;京师大学堂总办把與地学当作风水学。其二、把持学务官员顽固、学堂腐败。如梁鼎芬派学生出洋“以私见为去取”、“所派之人非程度极低即年龄最长”;四川军医学堂以一革职永不叙用的粗暴武员为监督。揭露各地学界腐败甚夥,如《省城学堂之腐败》、《嘉兴学界之腐败》(6.3,浙江),《东吴大学浙江会之腐败》(6.14,苏州),《湖北学堂监督之腐败》(6.28),《高邮学堂之腐败》(6.28),等。其三、学生迂腐。或沉迷科举,如《科举思想何忽发达?》(5.17,苏州)、《官学生之热中科举》(5.18,杭州),或奴颜卑膝、毫无人格,如“湖北学界素以献媚官场为宗旨,前月端方叔母生日,各学堂学生皆派队至抚署叩拜”,梁鼎芬9岁的儿子夭折,教习及学堂各学生皆派队“齐集府署,执绋送葬,衣冠济济”,苏州武备学堂学生为迎合端方吟诗之好,“各学生纷纷求人代笔,殊觉忙碌”。

再次,官场。共计79则。这些报道按揭露、抨击的内容又可分为五个方面:其一,生活奢侈。如《阔哉首府》(5.14,湖北)、《满人阔绰》(5.31,湖北)、《官场游宴》(6.26,南京)、《道员之消遣法》(7.2,南京)等。其二,贪污索贿。这一类尤夥,如《盐务当道之劣迹》(5.14,扬州)、《外务司之贿进》(5.26)、《吞蚀兵衣》(5.30,湖北)。湖北院试甚至“每人须钱六串即可免搜身”。其三,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如《杀人塞责》(5.25,南京)、《倚外伤人》(5.26,镇江)、《疑窃致死》(6.4)、《宦官欺民》(6.14,北京)。其四,崇洋媚外。如《知县惧外》(5.14,扬州)、《知县媚外》(5.16,河南)、《荆道破胆》(6.5,湖北)、《恃洋势何为》(6.11,苏州)。这些报道中的官员就像《官场现形记》中的“制台见洋人”一样,将官员崇洋媚外的奴隶性暴露在公众面前。其五,无作为、专制颟顸。如《虚行秋审大典之无谓》(5.27,苏州)、《清道局之虚设》(6.3,苏州)、《官场特色》(6.7,杭州)、《巡丁虚设》(6.9,镇江),等。如《知县知发》报道吴县知县李超琼禁少年蓄留海“雷厉风行,”而其他政业则“毫无建树”。端方为出行方便修建马路、轰炸蛇山,“刻已调苏抚,将来马路告成,不过作一纪念碑耳”。总的看来这些新闻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广泛的极其腐败的晚清官场,其报道覆盖了晚清谴责小说涉及的主要内容。

综合《警钟日报》暴露官场、指斥时弊的地方新闻,有二个特点:一是对暴露官员不避姓名,如上面所引对梁鼎芬、端方、郭月楼、李超琼等地方大吏不但讥讽较多,而且直斥其名。其二、习惯在新闻结尾发一二句评议,予以抨击。如《疑窃致死》:“于此可见政治界暗无天日矣。”《抑龙元以重鹰洋》:“官场之无心肝,此其一现象也。”这些评议正是报馆欲借新闻报道达到彰显弊恶之舆论的体现。自由主义新闻理论认为,“作为个人,他应当得到保护,但是作为一个政府官员,他应该公开受大众批评”。晚清新闻界钻研过这种理论者几乎没有,当时报馆招聘的记者,多是半路出家、鲜有系统学习过新闻理论者。从1904年5、6月《警钟日报》来自各地的新闻来看,当时借助报刊抨击官场和时弊已蔚然成风。

当然,《苏报》、《警钟日报》等都是倾向革命的报刊,它们用新闻舆论锋芒毕露地抨击朝廷官场之目的可以从倾向革命的《江苏》杂志之宗旨中得到印证。1903年4月27日创刊的《江苏》发刊词宣布的宗旨之一就是“谈腐败”,目的是“去其陈,谋其新”,即通过新闻舆论揭露清政府的腐败,图谋建立一个新中国。至于改良派报刊如《新民丛报》时评栏目也是以批评时弊、抨击清政府为主要内容的专栏,梁启超说:“辛丑之冬,别办《新民丛报》……当时承团匪之后,政府疮痍既复,故态旋萌,耳目所接,皆增愤慨,故报中论调,日趋激烈。”总之,1903年左右,不论革命派还是改良派,在运用新闻舆论抨击政府和时弊上是一致的,故研究者说,在晚清,利用报刊舆论监督上“革命和改良两派都很重视”。

3、1905年初《申报》舆论的转变。在言辞激进、抨击批判蔚成风气的潮流下,新闻言论保守的报刊陷于困境。《申报》即为其中之代表。黄协埙主笔政期间,“撰述之稍涉激烈者,记载之略触忌讳者,必于阅总时悉数删去”。1903年左右,《申报》日销量已从万份左右降至六七千份,“销路就衰,一落千丈”。老报人伍公特回忆当时他在学堂阅报室中,《申报》常“完搁案上”,苟有阅者,就被同学们诋为“顽固”、“腐败”之名。《申报》被迫在1905年1月下旬实施大改革,一个主要举措就是增加了新闻舆论的批判色彩。1905年以前,《申报》也刊载了一些揭露官场的新闻或论说,但是寥若晨星,以1903年计,全年刊发的略带谴责味的论说只有《论官场积习》一篇。但到了1905年,包含攻击官场、非议时政、讥讽朝廷的论说大增,据统计,该年《申报》共刊发包含攻击官场、非议时政等内容的社论约99篇,平均每月约8篇。

1905年以后,对官吏点名道姓的谴责广告在晚清报刊上屡见不鲜。晚清最后几年,上海报刊基本化为报人抨击开心、读者看得舒心解气的“批评空间”。姚公鹤说,1902年以后,“于此时期中,报纸与时局之关系愈密切”。马光仁先生说,上海“激进报刊始见于1902年冬”。综合上述,此类观点不虚。有研究者注意到在1898年至1903年间,李伯元主办《游戏报》和《世界繁华报》时,就有讽刺时弊、抨击官场的倾向。但19世纪末20世纪初兴起的小报,在刺谑官场时政上并未形成一个批判的舆论环境和词无藏锋的讽刺风格。例如,《世界繁华报》从创刊开始,设有“时事嬉谈”栏目,内容大多是戏谑讥讽官场,如:

记某中丞□某中丞甲午之役统兵出山海关,过津门,适某邸以阅边,至,中丞乃偕某相国一同往见。某邸谓相国曰:“许久不会了。”回头顾中丞曰:“你也来了。”寥寥两语,遽端茶送客。中丞出告人曰:“我花了一百两的门包,只落他四个字,好贵的价钱。”

这类时事嬉谈短小隽永,绝无词气浅浮之病。但《世界繁华报》时事嬉谈与1903年以后报刊上对官场讥讽的强度上差别较大,其表现在,1903年以后报刊对讥讽的官吏多直斥其名,不遗余力。而《游戏报》、1902年以前的《世界繁华报》对讥讽的官吏姓名多采取回避态度,类于轶事小说。上海图书馆藏《世界繁华报》1901年的报纸还可见到24则时事嬉谈,涉及讥讽戏谑的人物约36人,其中28人署名皆是如“某制军”、“某观察”、“某大令”、“一纨绔”之类的虚指,说明李伯元收集时事嬉谈的主要目的是以遗闻轶事增强报刊趣味,他所办报刊还未发展到《官场现形记》将官吏乃至皇帝、太后所代表的官场全面否定、斥为“畜生的世界”(《官场现形记》第60回)、揭发伏藏、笔无藏锋的地步,也说明当时舆论尚未发展到《官场现形记》连载时上海报界舆论抨击讽刺指名道姓、肆无忌惮的程度。

二、舆论监督与晚清谴责小说的兴起

以上分析可见,自20世纪初始,自由主义新闻思想开始在晚清新闻界被大力提倡并产生实质性影响,新闻自由、舆论监督等思想开始风行。1903年以后,晚清报界(主要是上海报界)受到新闻自由思想的深刻影响,形成暴露官场、抨击时弊的舆论环境。而这个环境也是谴责小说兴起的环境,其为谴责小说兴起主要起到三个方面的作用:

第一、为谴责小说兴起提供了一个暴露批评无所忌惮的舆论空间。言论自由、公开表达是舆论产生的前提,报人、记者、读者通过报刊引导或发表批判官场和时弊的意见,至1903年以后,上海报界已经形成了一个谴责批判的舆论空间。在这个舆论空间里,批判谴责得力可以吸引读者、促进报刊销量,如《苏报》“日追潮流而进步”,从一个营业小报转变成引导新闻舆论的言论机关,颇受读者青睐,销量大增。《申报》1905年1月改革后,“未及数月”,读者“相顾惊奇,名誉鹊起,销数骤增至一万以外”。同样,报载谴责小说可以增加报刊销量,《世界繁华报》刊载《官场现形记》后,“购阅者踵相接,是为小报界极盛时代”,于是晚清出现了“骂官场的小说畅销”之文学现象。

第二、为谴责小说培养了读者。从报刊的运作看,新闻报道更乐意报道弊端、丑闻之类的坏消息。新闻界有句名箴:坏消息即好消息。“因为从受众心理上讲,负面新闻更有吸引力”。当报刊乐此不疲地揭露抨击时弊,一个广泛的受众群体就形成了。晚清揭露官场和社会之类的小说受到读者青睐,文学社会学认为,在文学选题、出版和发行三项循环活动中,出版者应想到一种可能的读者,并挑选最适合这类读者的稿件。晚清新闻出版的发展,历史上第一次将大批作家与出版发行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读者的需要就是作家或出版者的需要变成了现实,如徐念慈认为小说改良的方向“举要言之,务求合于社会之心理而已”。撰译和出版读者喜欢购买的作品已成为晚清作家和出版者普遍关心的议题。于是,当揭露官场、抨击时弊的话题在一定时期为读者广泛地津津乐道、议论不休时,出版和创作与该话题相关的作品无疑会倍受读者关注。

第三、报刊对谴责小说的倡导。当文学进入大众传媒时代,媒介所需稿件的发表与不发表将开始受到媒介“把关人”兴趣爱好的制约。在晚清新闻出版界,“把关人”就是报馆的主笔或编辑。报刊稿件“把关人”在报刊采编生产中的权力是不言而喻的,例如,梁启超亲自参与创办的《时报》,当陈景韩任总主笔后,梁启超的稿件有时也属淘汰之列。在晚清,报刊编辑、作家、出版人三种职业身份常常是重叠的,报刊“把关人”(报人作家)的爱好兴趣对发表作品的内容和形式能产生重要影响。晚清谴责小说的兴起,就与报馆“把关人”的兴趣及提倡有关,即当“把关人”倾向于用报刊舆论批评官场、时政时,不但会自己写作这样的稿件,而且还会选刊大量此等内容的稿件。例如,1904—1911年,《时报》共刊登短篇小说173篇,大多数都是以谴责官场时弊为主题。这无疑与陈景韩和包天笑有关,他们负责当时《时报》小说的撰写和来稿选编,而他俩的短篇之作主要主题就是抨击官场、批判时弊。据统计,1904-1908年包天笑刊登在《时报》上的24篇创作类短篇小说,明显是批判讽刺主题的有18篇。无疑,《时报》涌现出如此之多批判官场及时弊的短篇小说,与陈景韩和包天笑的兴趣和提倡有关。

三、欲起到舆论监督作用的谴责小说理论

“舆论”与“监督”两个词语古已有之,舆论指下对上而言,监督是上对下而言,但“在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中,‘舆论’和‘监督’并未连用”。20世纪初,新闻舆论监督思想开始在中国确立,报刊成为新闻舆论之代表,言论自由开始深入人心,如刘鹗写《老残游记》也不忘赞美言论自由一番:“见那老鸦有一阵刮刮的叫了几声,仿佛他不是号寒啼饥,却是为有言论自由的乐趣,来骄这曹州府百姓似的。”(第6回)言论自由、新闻舆论所形成的批评空间为谴责小说的兴起创造了条件,时人邱炜萲看出了这一点:

吾华报纸出世虽早,发达却迟,近世以前,乌睹有批评时事,主持清议之日札。……独小说众卑视之,不足以得大名,不足以称盛业,凡小说家每发于不容已而后作,故称心以谈,犹存三代之直。报纸未通行时,先不可无此种矣。

正是报刊开创的批评时事、主持清议的风气为小说称心而谈、秉笔直书扫清了障碍。晚清与舆论相近的一个词是“清议”,指对时政意见的表达,如《清议报》的宗旨是,“维持支那之清议,激发国民之正气。”谴责小说的理论者认识到新闻舆论的强大力量,忧患余生(连梦青)为《官场现形记》作序云:

戊戌、庚子之间,天地晦黑,觉罗不亡,殆如一线。而吾辈不畏强御,不避斧钺,笔伐口诛,大声疾呼,卒伸大义于天下,使若辈凛乎不敢犯清议。

这里的所谓“大声疾呼”是指上海报界对慈禧欲废光绪的口诛笔伐,而这种利用舆论监督政府的权利在中国被认为已经失传很久了,茂苑惜秋生(欧阳钜源)《官场现形记序》说:“暴秦之立法也,并禁腹诽;有宋之覆国也,以废清议”。初尝新闻舆论之力量、享受言论自由乐趣的晚清报人作家,在报刊批判时弊和官场日渐激烈的风气中,欲藉报载谴责小说起到新闻舆论的作用以改良社会,整饬吏治。李伯元说:

是知古今来大奸大恶,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而惟窃窃焉以身后为忧,是何故哉?盖犹未忘耻之一字也。……我之于官,既无统属,亦鲜关系,惟有以含蓄蕴酿存其忠厚,以酣畅淋漓阐其隐微,则庶几近矣。

1902年梁启超在《敬告我同业诸君》中认为世事、人性都有缺点,但新闻舆论监督能使每个人尽职尽责,推动社会进步,“然后人人之义务乃稍完”。上引李伯元所言与梁启超所言舆论监督貌异而心同,李伯元认为人人都有知耻之心,通过小说暴露官吏的弊恶,形成舆论,使官吏们良心发现,从而推动吏治进步。这就是《官场现形记》第60回所言的“专门指摘他们做官的坏处,好叫他们读了知过必改”。通过小说制造舆论达到针砭、规谏的目的正是谴责小说代表作家的初衷之一,吴趼人说:“然而愤世嫉俗之念,积而愈深,即砭愚订顽之心,久而弥切,始学为嬉笑怒骂之文,窃自侪于谲谏之列。”吴趼人的谴责小说除了暴露官场,还多“并及时俗”,其藉小说引发舆论砭愚订顽、谲谏时政恶俗之心与李伯元相同。1907年2月创刊于香港的《小说世界》的创办目的:“抑制污吏劣绅之不敢明目张胆,批评恶习以求改良。”亦即欲用舆论监督官吏、改良鄙俗。在谴责小说家的眼里,小说是一种另类的“新闻舆论”,小说已起到对时政、风俗“揭发伏藏”、“严加纠弹”的作用,谴责小说骨干作家的谴责小说理论与1903年左右兴起的新闻舆论监督的新闻思想在神髓上是相通的。

要之,晚清报刊和新闻自由思想的发展,以1903年左右为标志,上海报界的新闻舆论发展形成一股以暴露官场、抨击时弊的潮流,舆论监督成为清末报界的主流新闻思想。该思想既为谴责小说的兴起培养了一个广泛的读者群,也为谴责小说的兴起提供了一个暴露批评无所忌惮的舆论空间。从业报界的谴责小说家顺应舆论监督的新闻思想潮流,在创作方面既表现出小说素材、趣向的新闻化,在文学理论方面也表现出小说理论与舆论监督的新闻思想的暗合。一言蔽之,以舆论监督为核心的新闻舆论思想的兴起是晚清谴责小说兴起的重要动力,新闻舆论是解开晚清谴责小说兴起原因及其“新闻化”特征的不可或缺的视角。

注:

① 数据来源:黄瑚《中国新闻事业发展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88页。

② 阿英《晚清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页。

③ 《论各国新报之设》,《申报》1873年8月18日。

④ 胡道静《上海新闻事业之史的发展》,上海通志馆1935年版,第2页。

⑤ 《论说》,《申报》1875年8月4日。

⑥ 《宪札照录》,《申报》1897年7月27日。

⑦ 《论本馆作报本意》,《申报》1875年10月11日。

⑧ 阿英《晚清小报录》,见杨光辉《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新华出版社1986年版,第115页。

⑨ 梁启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时务报》第1册,1896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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