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曲母爱的颂歌
2012-12-17米学军
米学军
在12年前(1999年),当代文学批评家梅蕙兰女士在《母亲:永恒的生命底色——田中禾创作论》中就说过:“在不知不觉之中他接受并神化着母亲的生存智慧与历史眼光,母亲成了他心目中的巨人。这一切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地潜人了由中禾的生命中,并直接地影响着他的心灵与艺术的创造。因此,他的作品中总有一种母亲信息的传递或母亲氛围的笼罩,总有或具体或模糊,或隐身或显形的母亲存在,总给人一种母亲在场的感觉。”①
在10年前(2001年),当代文学批评家耿占春先生在《复现与虚构——引题<故园一棵树>》中也说过:“处在田中禾忆语中心的永远是母亲”②。
在7年前(2003年),当代文学批评家刘永春在《大地之子的歌吟——田中禾小说论》中也讲到:“在田中禾的文本世界中,女性占据了相当大的小说空间和描写力度。她们往往是文本的中心和为作家所钟爱的角色,也是许多小说得以横生妙趣的根源所在。……不管其家庭、社会角色如何,田中禾注重发掘的则是这些人物形象身上发散出来的母性,即作为女性所具有的特征中最根本性的方面,也是女性确定自身文化意识并区别于男性的最终途径。女性以博大和温暖的母性光辉催生了这个世界,她细心地守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命形式,她的深沉的爱为人类建造了一个幻美的乌托邦,使人类藉以躲避历史的无情和自然的荒寒,也让田中禾从中得到了无尽的创作灵感。”刘永春在这篇文章中更深刻的写到:“母亲形象在田中禾那里超越了文本角色的单纯功能,而同时具有了许多形式意味,成为小说中极其重要的功能综合体。”③
这些观点是对田中禾先前文学创作特色的评价和总结。用这些观点来评价田中禾201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父亲和她们》,笔者认为,仍然是恰当的。
作品从20世纪的30年代一直写到80年代,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现代中国在其间所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如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四清反右、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许多影响中国命运走向的重大事件,在这部作品中都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反映。从这个意义说,这部小说,既是“父亲和她们”的命运史,也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命运史。
再者,这部作品不仅仅是简单展示中华民族的历史和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如果那样的话,这部作品的意义和价值就不会太大,因为,文学毕竟不是史学。文学是人学。田中禾曾经说过:“我觉得文学应该使用人性的视角而不是社会的视角,他应该更关心人的生存状态,关注社会变革对人的命运和心理的影响,小说展现的不是人际构成的社会而是时代背景中的人。”④这部作品主要思考的是“父亲和她们”在这段中国现代史的变迁中他们思想、灵魂的变迁。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人生的悲欢、人性的复杂以及个人命运在重大历史事件中的无助和无奈,同时也感受到了什么是爱和责任。这就使这部作品既有了史诗的品格,又有了灵魂的深度。相较田中禾以前的创作,这部作品的创作视野更加开阔、创作气度更加宏伟,对人性、人的灵魂所做的刻画和探索也更加深刻。
在这部长篇小说,田中禾又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我娘”肖芝兰:她勤劳、善良、宽容、博大、仁慈。
“父亲”马文昌是一个受了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因为他与“我娘”肖芝兰没有爱情而拒绝与她结婚,最后,他抛下“我娘”远走他乡。但“我娘”仍然住在马家,仍然为“我”年迈的祖辈、父辈养老送终,仍然照顾“我”呆傻的小叔、恪守妇道、无怨无悔。后来甚至收养了“我”——父亲与他的情人“我妈”林春如所生的孩子。再后来,当父亲在建国后的政治运动中受到批判、失去自由,他的妻子刘英和他离婚之后,“我娘”不计前嫌,还是宽容的接纳了他。平静的生活是非常短暂的。不久,“我妈”的丈夫死去,父亲的心又动了起来。于是,为了成全这对恩爱的、多灾多难的情侣,也为了使“我”能够享受到父爱、母爱,使“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娘”又一次做出牺牲,把她心爱的丈夫——“我”的父亲送还给“我”的母亲。但历史后来又一次给他们开了天大的玩笑:政治运动又一次袭来,为了不连累母亲和“我”,父亲又一次与母亲分手,再次回到“我娘”的身边,“我娘”再一次宽容地接纳了他。
在这里,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宽容、博大、仁慈的女性,一个多么平凡而伟大的女性。她默默承受生活的苦难,无怨无悔。她孝敬长辈、疼爱丈夫、心系子女。她甚至关心丈夫的情人、养育丈夫与情人的私生子。正像有的学者所说的:“田中禾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大多具有东方女性温恭俭让的母性风范,也具有如中原大地般的负重精神。”⑤
正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博大的母爱,所以,我们才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能够接纳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她自己没有孩子,丈夫的情人——孩子的母亲和她的孩子走投无路,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她也很气愤,但怜悯和慈爱最终还是战胜了憎恨和愤怒。她接纳他们,保护他们,这不正是母爱的充分流露吗?
尽管这部作品所写的人生命运充满着曲折和坎坷,充满着心酸和悲苦,但字里行间,仍洋溢这浓浓的母爱、弥漫着温馨的亲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这部小说又是一曲母爱的颂歌。
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对母爱的歌颂,是田中禾文学创作的一贯风格。这在《月亮走我也走》、《五月》、《最后一场秋雨》、《无花泉》、《明天的太阳》、《匪首》、《故园一颗树》中都有很好的表现。如《匪首》中的那位母亲:我们在她身上看到的也是勤劳、善良、博大、仁慈。在苦难面前,不怨天尤人,不悲观丧气,硬是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为儿女们盖起了深宅大院,为儿女们遮风挡雨。她对儿女,对野孩子甚至对蚂炸虫子,都怀有一颗仁慈的大爱之心。
这里有个问题:田先生为什么如此热衷于也擅长于刻画妇女形象?笔者认为,这与田先生的人生阅历尤其是童年时期的人生阅历有关。
著名作家毛姆曾经说过:“一个小说家只有把自己早年就已经有所接触的人物作为原型时,才能创造出杰出的人物形象”⑥。
心理分析学家认为:“表现艺术所传达的深刻体验,主要来自它对遥远的、记不清的童年时代的某些经验的触动。我嗅到一朵玫瑰花的香味,这种香味会突然给我造成一种异样的亲切感受,引起一种似曾相见的情绪体验。这种莫名其妙的深切经验,乃是儿童时期经历过一连串情感体验的再次萌发。”⑦
心理学研究表明:童年是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发展阶段。这不仅仅是因为人的知识积累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童年,而且更因为童年体验是一个人的心理发展的一个不可逾越的中介,因此对一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的形成和发展常常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童年体验常常会给文学家的一生涂上了一种特殊的基调和底色,并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文学家对创作题材的选择和作品情感倾向或情绪基调的确定。
那么,田先生有着一个怎样的童年经历呢?
研究资料表明:田中禾三岁时,就失去了父亲,是母亲撑起了他们全家生活的天空。在这种情况下,田中禾所感受到的母爱和他所理解的母爱以及母爱在他心中的分量,就与我们一般人有所不同。田中禾说:“牌坊街的人更敬重母亲,这个四十一岁守寡的女人,不但使父亲下世的破落的店房成为西门里声誉最高的商号。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光彩地办了婚事,又把他们一个个教成送走,到外边读书干事”。⑧从某种意义上说,田中禾是在为母亲而写作:“妈妈,在梦中,她还很年轻。声音仍然那么洪亮,走路仍然那么健捷,弯下腰说:‘来,我背着。’我想告诉她:‘三十年前咱俩说过的那本书,现在写好了,明年就能印出来。’说这本书的时候是夏天,母亲同我躺在院里的席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后来,多少次非常贫困,我总说:‘书写出来就有钱了。’母亲从来没有怀疑过。”⑨
细读田中禾的作品,我们在作家所塑造的人物身上,难道没有看到作家母亲的身影吗?难道没有看到作家童年的一些人生经历吗?
批评家梅蕙兰说:“《匪首》中的母亲正是田中禾以自己的母亲为模特塑造出的一个人类母亲形象。”⑩《父亲和她们》中的“我娘”,何尝不是“田中禾以自己的母亲为模特塑造出的一个人类母亲形象”呢?
注释:
①⑧⑩梅蕙兰.母亲:永恒的生命底色——田中禾创作论[J].小说评论,1999(4)。
②耿占春.复现与虚构——引题《故园一棵树》[A].田中禾.故园一棵树[M].郑州:海燕出版社,2001。
③⑤刘永春.大地之子的歌吟——田中禾小说论[J].平顶山师专学报,2003(3)。
④田中禾.自序[A].田中禾.轰炸[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7。
⑥毛姆.巨匠与杰作[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87。
⑦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⑨田中禾.故园一棵树[M].郑州:海燕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