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宿舍
2012-12-11李日月
李日月
填报志愿的那会儿许丽质冲老爸老妈坚定地说,十八年都听你们的了,这回上哪儿读大学,决定权在本姑娘手里──硬是选了广州。老爸老妈不解,问她干吗去那么遠,回趟家多不方便。她说,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辽宁省,没选海南岛就已手下留情了。
只身来广州上大学的东北姑娘很快适应了南方气候的炎热,也慢慢看惯宿舍楼阳台上晾晒着的如万国旗般飘荡十天半月从不收取的衣服,但有一件事真的让她很苦闷:像所有的北方人一样,她听不懂粤语。粤语第一次灌入她耳膜,是在她下飞机买机场大巴车票的时候。售票员改说普通话,她才知道,同样内容的粤语她连一个字也没听懂。她原来以为电视上说的那种拉长腔的广州普通话就是粤语呢。
同学们会说普通话,但通常不怎么说。比如上课回答老师问题时说,课间休息时就不说;在教室里说,回宿舍就不说。她发现,他们不愿意说普通话是因为说粤语感觉更亲切。她还发现,他们不说普通话,也有他们普通话说得确实不那么好的缘故,尤其是那些从粤西粤北来的同学,普通话从他们口里冒出来就不那么“普通”了。
她跟着叫她们的宿舍长为王子娟,叫到第八天才知道她其实叫黄子娟,她们把“黄”说成“王”。她们宿舍是大房间,六个人,只有她这个外地人听不懂粤语。她不在的时候,她们说粤语;她在,就有时候说粤语,有时候说普通话──她们要照顾她的情绪。开始她觉得这样很好玩,也向她们请教某句话是何意思;后来任她们随便说,听不懂耳根清净也好;再后来嘛,再后来她就心烦起来,在热闹的宿舍里开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别扭和孤独,这时候她结识了外班的关红。
关红十三岁跟父母从东北来广州,和她有相似的境遇。虽说关红现在粤语说得相当地道,但她性格爽朗,骨子里是东北人。两人很快成为好友。一天,许丽质极其认真地说,关红,你多好,能听懂她们的粤语。
关红说,你要好好学,听还比较容易,更难的是说呢。
许丽质和宿舍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话,那个人都说普通话;但只要是和自己以外的人说什么,那个人扭过头去就说粤语。有时候问你们说什么呢?她们就说一句没什么,即刻又转回粤语去了。那天晚上,她们谈得热烈,她觉得她们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她提醒她们,你们说啥啊?我一句也听不懂。黄子娟竟然告诉她,在研究一个问题。说完又是嗡嗡嗡。研究什么问题?神神秘秘,单把她抛开在外?许丽质就悄悄拨通了关红的电话,让她在电话里帮自己“翻译”。关红说,她们为你开了一个小会,做了一个决定,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上午第四节下课的时候,许丽质恍然大悟。原来舍友们在宿舍的门上贴了一张纸:普通话宿舍。
用粤语做出的决定被坚决地贯彻执行。通行的语言让宿舍里的六个女大学生一点一点水乳交融,心心相印。
一年后,许丽质悄悄地把门上的字揭掉了。她说,我亲爱的广东的同学们,来自东北的我今后要跟你们学粤语啦。粤语很美,我想听你们说粤语,唱粤语歌。
许丽质那天给老爸老妈打电话说,招聘广告上都说普通话和粤语流利择优录取,为此本姑娘决定笨鸟先飞,正式开始跟合友们学粤语。她大声强调,南方挺好的,我毕业后就在广州找工作,不回去了。东北太冷,等你们退休就来温暖的南方养老吧。老妈说,丫头你疯了?
许丽质说,真的,听女儿的没错!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