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
2012-12-11邵恩锁
邵恩锁
我平静地躺在B超床上,接受医生检查。
说来也怪,自从把一颗肾脏捐给肖一凡之后,自己的身体竟然越来越好了,这也许就像哪吒当年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反而落得一身的轻松自在吧。
肖一凡是我的爸爸,大学教授。自从肖一凡提出和我妈妈离婚以后,我再也没叫过他爸爸。我恨他,打心底里恨他。在我八岁的时候他竟然和初恋复合,他把人家的肚子給搞大了却拿来当借口求妈妈和他离婚,成全初恋大龄妇女生孩子的愿望。妈妈模样漂亮人又贤惠,做事情更是井井有条……总之,我想不出肖一凡离开妈妈和我的理由,哪怕是牵强一点的也没有。
妈妈竟然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肖一凡的请求,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我不理解。我越发痛恨肖一凡。我把这种痛恨发泄到网络游戏上,由此渐渐地迷恋上了网络游戏,有时候会在网吧里玩通宵,直到妈妈挨个网吧搜寻把我给找到,才悻悻地跟她回家去。妈妈曾经大哭着抱着我的头问:原来那么听话懂事的儿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青春期。
通过几天的盯梢,我终于知道了肖一凡和他的初恋女友,不,准确地说是他现任的妻子的家。那天,肖一凡带着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刚开车离开,我便溜到了他们家院子。我快速打碎所有的窗户玻璃,然后用力将手里的半块砖头从玻璃窟窿投进屋子,转身跑开了。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再落,班主任几次打电话叫家长到学校。
肖一凡在学校大门口凝重地注视着走出来的我。我满脸冷漠,从肖一凡眼皮子底下从容地走了过去,嘴里吹着口哨。我眼角余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额头上凸起的青筋。他焦躁不安地在校门口踱来踱去,那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悲凉。他该彻底放弃我了吧?我目睹肖一凡表情的一系列变化,一种快意涌上心来。
我生病了,腰酸背痛的,浑身无力。我宽慰妈妈说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我知道我是被累病的。青春期的叛逆就那么几年,强大的自尊心驱使我奋发图强,高三那年,我“拼命”学习,努力争取奖学金,课外坚持打二份工。我要彻底摆脱经济上对肖一凡的依赖。妈妈带着我辗转几家医院做检查,后来告诉我是精神因素导致植物神经紊乱,属于精神抑郁的一种,需要心理医生来治疗。
妈妈和肖一凡给我带来一位心理医生,我很配合地回答了医生提出的所有问题。
医生很快就确诊了我的病情──焦虑症,因焦虑情绪导致尿频、尿急、虚脱等诸多躯体症状。他告诉我,病的起因与我和父亲的关系有关,焦虑很多时候源于负疚、自责等负面情绪。
莫非我的焦虑情绪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对肖一凡的态度感到内疚?如果我能够消除这种歉疚感,我的焦虑会消失,身体才会好起来。
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有了可以彻底消除我的愧疚感的机会。妈妈告诉我说肖一凡生病了,很严重,尿毒症,根治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换肾。
“他妻子想给他捐个肾,可惜配型不成功。”妈妈看着我,无奈地说。
“你不会也想给他捐肾吧?你不许去!”我有些愤怒。
“我和他也是配型不成功,最好的办法是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现在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你,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妈妈痴痴地盯着我,眼里充满了期待。
“他凭什么?就凭他是我的父亲?难道你忘了是他抛下你和我……”我朝妈妈吼着,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夜里,我辗转反侧。这些年来,肖一凡除了又成了个家,多了个妻子和孩子以外,对我和妈妈还是尽力照顾的,我所有的花销都是他给拿。我想我应该借此机会还债,哪吒一样将骨与血还给那个给了我骨与血的男人。也许从此以后我会轻松起来。彻底摆脱焦虑症的困扰。
第二天早起,妈妈已经等在门口。我告诉妈妈:“我可以捐给他肾,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妈妈高兴地赶忙给肖一凡打电话,让他做好准备。
“你的肾移植手术很成功,恢复得很好。”医生微笑着对我说。
“嗯。”我漫不经心,思绪飞了回来。
“移植到你身上的这个肾脏与你的身体非常协调。”
我的头“嗡”地一下,似乎被闪电给击中。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一直被父母编织的故事蒙蔽着。难怪我吃的抗抑郁的药总是那几个瓶子,妈妈会不断地往里面添加;难怪做肾移植手术那天我看到肖一凡虽然显得苍老,可是却面颊红润,一个劲地朝我微笑;难怪我这个“供者”会比他这个“受者”还要晚出院……
泪水夺眶而出,我在心底里呼唤着一个名字──肖一凡,我的爸爸。爸爸!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