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孀
2012-12-11孙方友
孙方友
陈州富孀林张氏,命硬,过门不久就送走了婆母,接着又克死了年纪轻轻的丈夫。丈夫林同上无兄下无妹,年过八旬的公爹又腿脚不好,一大片家业全都由她掌管。林张氏为守贞节,辞去所有的年轻男仆和丫鬟,只留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账房和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女仆童听使唤。
林家为陈州富户,家产很厚。林同有一堂兄,叫林果。林果好逸恶劳,早已把自己的家业荡干,见堂弟林同早逝,伯父年迈,便对林家财产垂涎欲滴。林张氏看到了这一步,很是担忧。为保家业,她决定再为公爹续一房妻室。只是公爹年迈,续来女人,会不会有后很令她担心。为此,她便派童仆请来了陈州神医欧阳绞。
欧阳绞年过半百,精瘦精瘦。据说他十一岁就开始行医,爱看野史杂书。搜寻民间验方,见多识广,素有神医之称。他听得林张氏说完了心思,轻捻胡须,笑道:“这不难!你让仆人在尿罐里装半罐草木灰,按实,放进林老爷卧房。如若你公公尿尿时能在灰上冲出尿窝窝儿,就说明老先生还能行房,能行房就会有后!”
欧阳神医走后,林张氏急忙派童仆按先生说的办了。第二天一看,那草木灰果真被尿水冲出一个窝窝儿!林张氏大喜,火速派老账房去周口为公爹买回了一个年轻女子。
买来的女子姓田,叫田香。田香原来是农家女,后被人卖入青楼,可她宁死不愿接客,就被林张氏用高价为她赎了身。田香年轻漂亮,听说要为一个八旬老头儿从良,极不乐意。林老爷听说儿媳为自己纳了个小妾,也觉不妥。林张氏先对田香说:“论高贵我是大家小姐,论长相年龄我并不比你差!可你比我强。虽然公爹岁数大,但你总算是有夫之妇,我呢?你若不顺心,就权当和我一样在守寡!眼下这世道,无论有男人无男人,只要有钱就是人上人──最起码这要比你在青楼里强万倍!好赖你是我的婆母,上上下下都喊你奶奶哩!”然后她又跪在公爹面前,陈述纳妾的重要性,说明除非林家有了后代才能彻底保住这片家业。老夫少妻终于被林张氏的精神所感动,拜堂成了亲。
一年后,田香果然喜得一子。林张氏给小弟弟起名叫林一。两个女人把林一视为掌上明珠。只可惜,林一还未满周岁,林老爷就撇下娇妻幼子和大儿媳妇步入了黄泉路。
林老爷一死,其侄林果就认为时机成熟,便开始争夺家产。他先买通官府,然后说伯父年过八旬,绝不会有后,田香所生之子肯定不是林家后代。接着递上状纸,状告林张氏和田香串通一气,招奸夫借种生子,妄图暗度陈仓,巧夺林家家业。陈州知县得了钱财,便传来林张氏和田香,要她们招出奸夫姓名。田香一口咬定林一是林家后代,知县哪里肯信,说:“你言讲小孩是林家后代,如何证明?”田香当然不知道如何证明,顿时哑然,不知所措。林张氏却泰然处之,问知县说:“大老爷,田香是不是我家婆母?”知县说明媒正娶,自然无假。林张氏又问:“我是不是林家儿媳?”知县说你结婚时连我都喝了喜酒,哪个敢说不是?林张氏笑了笑说:“既然田香是我的婆母,就证明我们都是林家人。也就是说,财产本是我们的,何有巧夺之说?实言相告,这婆母是我为公爹找下的,如若想招奸夫传宗接代,难道我自已不是女人?何必再害田香守寡?”知縣说:“你虽是女人,但你夫君不在人世,招了奸夫生下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这事儿只有田香来承担!所以我要问:你们说林一是林家后代,何以证明呢?”林张氏反唇相讥:“老爷说林一不是林家后代,又何以证明呢?”知县哑然,恼羞成怒,一拍惊堂木说:“大胆刁妇,是本县审你,还是你审本县?”林张氏见知县发了火,急忙变了笑脸说:“大老爷息怒,民妇这里谢罪了!”林张氏磕了一个头,又说:“当初为公爹招亲,我特意请教了神医欧阳绞先生,是他让童仆试过公爹的尿力之后才断定公爹会有后的!现在你我都不能证明小孩是林家后代,不如请神医欧阳绞来一趟,让他想想办法!”知县正不好下台,只得借梯下楼,派人请来了欧阳绞。
欧阳绞来到大堂,谁也不看,先给县太爷施礼,然后问道:“大老爷传小民来大堂,不知有何贵干?”知县给他说了情由,问他是否有办法验证林一的血脉,欧阳绞说:“小民有办法试出真假,只是需要一口锅、一笼屉和一个炉子。”知县闻之大喜,急忙命人弄来所需,放在了大堂上。欧阳绞支好炉子放好锅,然后走到田香跟前,从田香怀里接过小孩,又走到知县面前,请知县铰下林一头上一缕头发来。知县不知神医要干什么,一一照办。欧阳绞把林一发丝放入笼内,然后盖上盖子,对知县说:“人过花甲得子,婴儿的头发上笼一蒸便呈白色!”
那时候笼已上大气,众人屏了呼吸,直直等了一个时辰,欧阳绞才掀开笼屉,取出发丝。众人一看,那黑色婴发果真变成了白色的。
众目睽睽之下,知县只得宣判林果败诉。
林张氏和田香免遭一灾,很是感激欧阳绞。为表心意,林张氏备了厚礼,让田香和童仆前往太和堂去看欧阳先生。欧阳神医很客气地接待了田香,最后,神医从袖筒内捏出一缕黑发,对田香说:“这才是你们家小少爷的头发!”
田香如梦幻般地“啊”了一声,疑惑地问:“大堂上那白发……”
欧阳绞笑了笑,说:“那林果不行正道,买通官府,实在可恶!衙役来喊我上堂时,已向我说了实情。为伸张正义,我剪下家父一缕白发,在上笼时来了个偷梁换柱,治住了那林果和贪官!”
田香一听,禁不住双膝一软,跪在欧阳绞面前。欧阳绞急忙扶起田香说:“不要谢我,这一切都是你家少夫人安排的!”
选自《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