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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评话王派《水浒》与小说《水浒传》比较研究

2012-12-10··

明清小说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鲁智深水浒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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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评话是以扬州方言来说表,流行于苏北、镇江、南京等地区的地方性曲艺。其中评话《水浒》是扬州评话中最具声誉和特色的传统书目之一。如果说小说《水浒传》是宋元时期至成书之前的“水浒”故事的重要总结,那么王少堂为代表的王派《水浒》则是清以来扬州评话《水浒》的集大成者。然而扬州评话与宋元时期说书并非是断裂的,而是它的继承与发展。

一、王派《水浒》对小说《水浒传》的继承和借鉴

扬州评话《武松》旧称“武十回”,故事始于“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①,这正是小说《水浒传》第23回的回目名称,结束于武松上二龙山。除了王派水浒《武松》之外,杭州评话、山东快书、四川金钱板等说唱艺术中也有武松故事。

主要故事情节《水浒传》②扬州评话《武松》③杭州评话《武松演义》④山东快书《武松传》⑤四川金钱板传统节目《武松》⑥武松大闹东岳庙无无无√大闹董家庙景阳冈打虎√√略√√武松遇兄√√略√无金莲戏叔√√略√无王婆谋奸√√略无无设计裁衣√√略无无药鸩武大√√略无无灵前问嫂√√√√无斗杀西门庆√√√√无十字坡打店√√√√√石家庄无无无√无闹当铺无无无√无结拜施恩√√√√无醉打蒋门神√√√√无大闹飞云浦√√√√无血溅鸳鸯楼√√√√无夜走蜈蚣岭√√√√无吊打白虎山√√√√无智取二龙山极略√√√无

通过以上表格可以看到,扬州评话与小说主干故事情节一致,故事顺序也基本一致,它继承了小说的故事框架,只有“智取二龙山”,扬州评话将它作为一个大回目来表演,而小说只是简单提及。杭州评话与小说也保持一致,不过故事展开从武松回阳谷县销差,灵前问嫂开始。景阳冈打虎,游街遇兄等皆为简短的表书,缺乏细节描写⑦。

山东快书与四川金钱板与小说有较大的差异,尤其是四川金钱板。小说的主干故事在山东快书中基本都保留,但多出一些新的内容。大闹东岳庙是山东快书《武松传》开篇故事,讲述武松学艺归家在东岳庙打死地方恶霸李家五虎的故事,小说、扬州评话和杭州评话都没有此情节。山东快书将武松的故事向前延伸,成为武松来柴庄避祸的原因。此外,山东快书还增加了石家庄和闹当铺。鼓词中有“武松扮媳妇”⑧,这个故事和石家庄故事十分相似,且人物的名称都相同。

四川金钱板传统节目《武松》与小说差异很大,故事情节及次序为景阳冈打虎,大闹董家庙,十字坡打店,最后提及众人上梁山。大闹董家庙的故事与山东快书中大闹东岳庙的故事内容相似,但是四川金钱板中此故事发生在景阳冈打虎之后。另外,小说中斗杀西门庆以及十字坡打店之后的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吊打白虎山等故事在金钱板中都没有。武松被押解孟州是因为武大遭人毒打,武松为哥哥报仇,大闹董家庙,杀死了恶霸,才被押解孟州。大闹董家庙在功能上取代了小说中斗杀西门庆的故事。

从“水浒”故事的产生与流传来看,在小说《水浒传》成书之前,就有大量的原始“水浒”故事在民间传播,其中部分“水浒”故事被小说接纳吸收,构成了小说体系“水浒”故事。其他的“水浒”故事仍继续在民间被艺人们表演,在漫长的时间中,有些“水浒”故事消失了,同时艺人们又不断地创作出新的“水浒”故事。小说体系“水浒”故事是最为稳固的,被大多数的说唱文学接受,而其他的“水浒”故事则在少数说唱中流传。

就扬州评话而言,小说所体现的故事体系对其影响是十分重要的,而大闹东岳庙等民间故事则要微弱些。从现有收集整理的扬州故事传说来看,扬州地区没有这些类似的民间故事传说,或者扬州地区有这类故事,但也应该流传不广。这是扬州评话没有吸收这些故事最重要的原因。其次,民间故事传说内容比较杂乱,不成系统,相互之间会有冲突,尤其是与《水浒》中其他的故事情节有冲突。如四川金钱板十字坡投店介绍孙二娘时提到:“晁大哥山寨差命我,把黑店开在十字坡。”按照小说中的故事顺序,此时孙二娘还没有上梁山,与晁盖等人并没有联系,她是在投奔二龙山之后才上梁山。显然它把故事中尚未有关联的人物提前联系在一起了。如果按照这种传说来讲述武松的故事,那么大闹快活林、醉打蒋门神等之后的故事很难合理地展开。再如山东快书中的石家庄故事,孙二娘开黑店得罪高俅避祸石家庄,后来与官兵发生争斗,孙二娘与石秀等人奔上梁山。因为石秀不在家,石秀妹妹为生病的父母去庙烧香,被恶霸看上要强迫成亲。这也是与小说体系的“水浒”故事不一致的地方。扬州评话《水浒》包含武十回、宋十回、石十回和卢十回,并且这四个十回是相互承接的,小说提供的故事框架最为合理,不会使得故事情节出现前后不一致之处,从艺人改编和再创作的角度而言,选择这个框架也是最为经济和便利的。而且小说影响广泛,听众对小说体系的“水浒”故事更为熟悉,从听众的接受心理来看,小说提供的故事框架更易为大家认同。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中国对上层文化推崇的氛围与说书艺人努力提升自己行当地位的愿望。旧时小说常被斥为小道或被称为游戏之笔,但毕竟还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创作的。书词中夹杂着大量的诗词赋赞,反映出对文人推崇的诗歌传统的尊崇。说书人在说书过程中评忠辨奸,劝善儆恶,充当着世俗教育者、劝喻者,说书人也因此被普通百姓称为说书先生。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刺激着说书人对象征着知识文化的案头文学作品的重视。旧时的说话人为了提高自己的技艺有时会求助书面经典文本,“夫小说者,虽为末学,尤务多闻。非庸常浅识之流,有博览该通之理。幼习太平广记,长攻历代史书”⑨。普通大众对文人的尊崇,说书艺人有提升自身行当的要求,这些使得说书人更倾向于接受小说文本。

扬州评话《水浒》故事保留了小说中的故事框架,主要表现为对原有事件的保留,如武松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等是小说中原本就有的情节。另外,它还借鉴小说中的其他类似情节。这里以扬州评话中“智取二龙山”故事为例,在小说中它只是一句简单的交代:“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了,不在话下。”(第32回)评话中却成为一大回目,这似乎为艺人的自由创作,但将小说第17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与评话智取二龙山对比分析,会发现评话也并非是没有范本的完全自由发挥,其主要的故事情节发展仍取自于小说,不过是将一些人物进行了更换。

小说中鲁智深单打二龙山,双方僵持不下。评话将鲁智深的单打改为鲁智深与杨志二人攻打二龙山,这部分的内容都是通过人物言语交谈告知听众或读者。随即外来者的加入打破这种僵局,小说中为杨志和曹正的加入。曹正提出了智取二龙山的计谋,杨志也参与了攻打二龙山事件,他装扮成近村庄家,一块押送鲁智深上山,在双方交手的过程中,搠翻了四五个小喽啰。这个功劳与其他的庄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这一回中杨志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与鲁智深的相斗。评话中外来者为武松,武松取代了曹正提出智取山寨的计谋,曹正和武松的计谋最为重要的部分就是设计让鲁智深进入山寨。曹正谎称趁鲁智深大醉,得以缚之献于山寨。而评话则让武松假扮外来援助进入山寨,通过代山寨出战与鲁智深比斗,鲁智深佯死,被众人抬入山寨。在这里,杨志与鲁智深的争斗改成武松与鲁智深的假斗,故事发生的次序向后挪移,作为计谋的一部分。此后小说与评话的情节发展完全一致(表格中的序号表示故事情节次序)。

小说评话鲁智深单打二龙山的僵局①鲁智深与杨志攻打二龙山的僵局(1)杨志与鲁智深的争斗②鲁智深与武松的假斗(3)曹正献计③武松献计(2)绑缚鲁智深进入山寨④鲁智深与武松相斗佯死,被抬入山寨(4)

评话中武松与鲁智深的假斗,也有可能受到英雄相斗的民间故事影响⑩,然而从整体上而言,民间故事传说对扬州评话的影响比较小。由此可见,扬州评话不仅在故事框架受到小说的影响,其他叙述并不详细的故事情节也借鉴了小说中其他部分相似情节,将相关情节加以捏合改造形成新的故事。

二、王派《水浒》对小说《水浒传》的加工与创新

扬州评话在保留和借鉴小说内容的同时,也对小说的情节进一步加工创新。为了更好地分析,截取武松与宋江相遇至王婆设计贪贿这段连续的故事,列出表格进行对比。

故事情节小说扬州评话故事情节小说扬州评话武松宋江分别较详无叔嫂相见详详景阳冈酒店详更详叔嫂相处略详景阳冈打虎详更详金莲戏叔详更详遇猎户较详更详受命上京较略较详众上户作贺略无辞别兄嫂较详极详县衙问猎虎经过略详武大金莲的家庭生活(争吵)略(过年)详参任都头众人作贺极略极详挑帘调情详更详游街无详西门庆发迹极略详遇兄较略详王婆谋奸极详极详金莲出身略详西门庆赠银送布极略详

(关于详与略的划分,只是一个粗略的判断,但是小说与扬州评话中同一情节详略比较从其故事的讲述篇幅或时间可以获得比较客观的评判。)

从表格中,可以看到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在评话中基本都被保留下来,除个别情节省去或替换改动。小说中有宋江与武松相识的过渡情节,它使得叙述对象从宋江引向武松,而评话直接讲述景阳冈打虎,二人相遇的故事被舍弃了。小说中众上户两次作贺武松,分别为武松打死景阳冈老虎和参任都头,但评话将之替换为武松参任都头众班房庆贺。另外,武松辞家后武大与金莲的家庭生活这个情节,小说简略叙述两人的日常争吵,评话则替换成为武大过年。从这些省去或替换改动的情节来看,这些情节并非是影响武松故事发展的重要情节,它们对武松故事继续发展影响不大,因而将它们删去或替换改动是可行的。从听众需求的角度而言,评话艺人不能拘泥于小说中现有的情节,他们还需要创造新的情节来吸引听众,对于以说书为谋生手段的艺人来说,替换与改动是必须的。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由于小说的广泛影响,说书人要继承小说的故事情节来认同听众的原有认识,另一方面他们又要“求新”来迎合观众的需求。在继承与求新之间就存在着矛盾,说书人如何在小说的影响和自由创作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呢?总体来说,评话人在小说语焉不详的地方自由发挥自己的创作才能创作新的故事;小说叙述详细的地方,说书人在不影响故事发展或故事结果的情况下有意求新,重视小的情节或细节的改动、添加;此外,采用不同于小说的评话表演语言来讲述故事也是求新的表现。

小说中故事情节的描述有详有略,景阳冈打虎、王婆谋奸等叙述详细,有些叙述较为简略,如询问打虎经过等,而参任都头众人作贺则是几句话带过。评话则无一不详尽地讲述。这反映了小说与评话不同的审美倾向,小说讲究详略恰当的故事布局,而扬州评话则以说表细腻详尽为长。由于小说叙述详略差异,艺人对各部分的创作发挥也有很大的差异。小说中越是叙述详尽的部分,艺人自由发挥就受限制越大。如王婆谋奸在小说中描述很详尽,说书艺人添加的内容很少,只是用更加琐细的评话语言来说表。而艺人最擅长的是将小说简略介绍的内容敷演出一个详尽的故事,如参任都头众人作贺,小说中只有这样一段文字:

知县见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举他,便道:“虽你原是清河县人氏,与我这阳谷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本县做个都头,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三五日酒。(第23回)

在评话中,参任都头故事移至遇见兄长之后,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回目,故事包括知县欲赐武松土兵都头,武松回家询问武大意见后接受赏赐,并告知知县自己没有上卯费。随后知县召三班六房查问上卯费之事,众人声称上卯费为讹传,实为出份金。于是老爷代众衙役出份金恭贺武松,众人则思量着怎么在武松的回请中把份金吃回来,最后县老爷做主代武松决定请众人看戏。小说只有三言两语交代,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内容平淡无奇。为了让这段“冷书”说得热闹,说书艺人围绕着庆贺一事自由创作,众衙役原本想收取武松的上卯费,不想却自己花钱凑份子请客;原本指望武松摆酒席吃鱼肚海参,不想县老爷代做决定请大家看戏。众人本想占便宜却总是倒贴钱的结局,令听众忍俊不禁。众多人物的添加,人物的言行、内心活动的说表让这段情节变得丰富。与此类似的还有金莲的出身、武松东京之行。分析发现,小说中叙述比较简略的部分往往是主要情节之间起衔接作用的次要情节,或是对新出场人物情况的交代。针对小说中这些部分,艺人们极力敷演成一个相对比较独立的小回目,如跨马寻兄和参任都头;还有些内容,在小说中并非连续发生,但在内容上又与其他部分相关,艺人则调整故事发生次序,与前后主要的情节合并成为一个部分,如小说中武松赠布为武松与武大生活在一起之后赠送给金莲的,为日常生活的相处,评话则改为初次见面送给金莲的见面礼,成为叔嫂相见情节的一部分。这些改动使得故事概述的部分减少,故事容量增大,密度增强。

对于小说中一些叙述比较详尽的故事情节,艺人则对原有的细节做有意的改动,或者添加小的情节或细节。如景阳冈打虎在小说中讲述很详细,但是评话也并没有局限于小说,而是有意地针对一些细节加以改动,使其不同于原作。如小说中老虎的一扑、一掀、一剪在评话中变为虎啸、虎扑、虎尾三威。哨棒在小说中因为打在枯树上断为两截,评话艺人则有意改为哨棒因为打在老虎口中,被老虎咬为三段。这种有意改动是为了求新以达到吸引听众的目的。还有一种情况,说书艺人认为小说的叙述不够合理,不能很好的说服听众,如王少堂的评话《卢俊义》认为小说中吴用为卢俊义所开的“命单”过于简单不能让听众信服就专门找人给卢俊义改“命单”。添加小的情节或细节也是评话中经常使用的一些手段。如景阳冈酒店喝酒这个故事,小说与评话都包含发现酒店、喝酒、添酒争执、酒家告知有虎。此外评话还添加了进镇、小二招揽生意、换酒、会账称银以及主仆二人的争吵等内容,这些都属于评话艺人独立于小说之外的创作。

值得注意的是,评话与小说在相同的内容上其表述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以添酒争执为例,小说中武松多次让酒家添酒,为了说服他,武松有以下言语:“休要胡说。没地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休得胡鸟说!便是你使蒙汗药在里面,我也有鼻子。”“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爹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武松采用的是威胁与蛮横的态度逼使酒家添酒。而扬州评话采用了非常程式化的表达习惯,武松连续几次夸自己的酒量:“你混讲的什么?笑天下人没有酒量!爷吃三十碗挺身过冈。”再如小说中写看到酒店并提及挑在门前写着“三碗不过冈”五个字的招旗,扬州评话以另一种形式加以表达:

(武松)看见右边有家酒店,三间簇崭新草房,檐下插了一根簇崭新青竹竿,青竹竿上挑了一方簇崭新蓝布酒旗,蓝布酒旗上贴了一方簇崭新梅红纸,梅红纸上写了簇崭新五个大字:“三碗不过冈”。再朝店里一望,只见簇崭新桌凳,簇崭新锅灶,簇崭新案凳,簇崭新柜台,还有两个簇崭新的人……你说笑话了,旁的东西有新的,人哪里会有新的?何尝不得。

扬州评话《火烧赤壁》也有一段类似的表述:

刘备今天的周身打扮都是簇崭新的:头上是二龙抢珠嵌八宝簇崭新一顶金冠,当中这颗宝珠有圆眼大,把印堂都照亮了;身上是铺金叠翠簇崭新起海水的蟒袍;足下是方头厚底簇崭新的粉底乌靴;里面是簇崭新衬袍,簇崭新的衬袄,簇崭新的小褂裤……哦!全是簇崭新的,没有旧的了?旧的全在当阳道玩了没得了,现在全是新的。

这两段语句都反复出现“簇崭新”并形成排比,说书人语势不断加快,表白完这些簇崭新的事物之后,说书人代听众提问并作答的这种手法也一致,这种程式化的表达是异于小说的一种求新表现。

三、王派《水浒》与小说《水浒传》叙述节奏比较

评话的创新和改动表现在讲述上是故事的场景化和主干情节叙述的停滞。由于场景化和叙述停顿等叙述方法的运用,评话的叙述节奏放慢,这与小说经常出现的“有话即长,无话则短”、“话休繁絮”、“闲话休提”等概述省略的手法造成小说叙事节奏较快形成对比。

场景化是话本小说中最为常见叙述方式,扬州评话艺人继承发展这种叙述方式,并且叙述更为详尽。在小说中人物间的对话都是围绕着主要人物进行的,如武松的故事都是武松与他人的对话,并且他们间的对话也与故事的发展紧密联系。评话中则出现了大量的次要人物间的对话,如伙计间的对话,路人的交谈。另外武松与他人间的对话容量也增大了,如打虎结束后,小说中知县与武松的对话寥寥数语,然后用一句“武松就厅前将打虎的本事,说了一遍”带过。而在评话中两人的对话占据了很大的篇幅,通过他们对话再现了武松打虎的事迹。

除了模拟人物对话,评话还注重细节描写,这也使得评话的叙事节奏变缓。在小说中故事的叙述往往告诉读者某个情景或动作发生了,但是如何发生的会被略去,而评话恰恰十分注重被小说略去的这些细微的部分。如小说中“小二将酒肴装好,放置武松面前”,只是一个简短的语句告知读者发生的动作,而评话艺人则将如何装酒肴的过程描述给听众。除了小说中叙述到的简略部分被艺人加以细化描述之外,评话艺人还注意被小说省略掉的日常生活的一些动作及细节。评话总是详尽地模仿人物敲门、开门发出的声响、进门转身并关门等。而这些生活细节在小说中是不存在的。

评话场景化的描述,使得故事的发展变得迟缓。而评话中大量停顿或插入主要情节发展之外的叙述,更是让故事情节的发展处于停滞的状态。其中,对环境、背景等的描述是使故事静止的重要方面。在小说中也有环境和景物描写,但常使用景物赋赞,很少用散语描写景物。如第32回中宋江辞别武松之后去清风山的路上就用了一首一百多字的景物赞。在评话《宋江》中艺人则使用了将近七百多字来的散体文字来讲述沿途景色,讲述时间变长,叙述节奏变缓。评话中有大量的关于环境布景的描述,有些描述与故事情节的发展没有关联,有些描述与情节的发展有关,如斗杀西门庆中酒楼的内部具体陈设,说书人清晰地交代物品、门窗等方位,这些与后面武松与西门庆打斗有密切的联系。

评话艺人按时间顺序讲述故事,过于复杂的叙事顺序会给自己以及听众带来混乱,不利于理清书理书情,但这并不妨碍说书人使用插叙或补叙,而这些插叙或补叙的内容会使得主干情节的发展处于停滞状态。在评话中出现新人物时一般会停止主要情节的叙述,而交代新人物相关故事。这种情形在小说中也有,如潘金莲的出身,但是表现在故事内容长短和叙述节奏上相差很大。小说只有一百来字,而评话详细地添加了潘金莲与安人的矛盾,安人为潘金莲选婿,武大郎与潘金莲结婚等内容,故事被极大地拉长。与此相应,武松与武大郎归家这个主干情节停顿的时间也被拉长。

评话中还有些次要人物,当他们与武松有交集的情节交代完后,说书人还会继续补充交代这些人物的后继情况。如小二告诉武松景阳冈有猛虎,劝说他回去,结果反被武松打伤。随后说书人中断武松去景阳冈遇虎的叙述,而是讲述小二受伤后治伤的情况,主干故事情节处于停滞状态。

评话中说书艺人常常在主干故事情节之外穿插一些小的故事,这些小的故事与书词内容关联不大,甚至毫不相关,它们被称之为“书外书”。如《武松》中箫城隍、李土地到武松家吃白食的故事,《宋江》中白居易与琵琶亭渊源的故事。这些书外书,一方面让听众在一定程度上增长了知识,获得了乐趣,另一方面丰富了书词的故事内容,扩大了书词篇幅,拉长了说书时间。从叙述的角度来看,它放慢了故事的叙述节奏有些甚至使得主要故事情节发展停顿。

无论是描摹人物间对话、详细描述故事细节的场景化叙述,还是注重环境景物描述、插入其他故事中断主要故事情节发展等停顿手法的运用,这些都使得王派《水浒》整个故事叙述节奏变慢,与小说较快节奏的叙述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案头阅读的角度来看,王派《水浒》这种十分详尽甚至有些琐碎的描写显得十分拙劣,不忍卒读,而评话被整理成为文字文本也确实存在这种类似的问题。然而为什么这种琐碎的故事讲述在评话中大量出现并受到了听众的欢迎呢?

首先,水浒故事为众人熟知,说书人要添加一些不同于小说的新内容才能带来新鲜感,吸引听众,这一点在前面有提及。其次,小说阅读不同于观看评话表演,小说阅读是阅读者将文字通过头脑想象转化为形象的过程,并且这个阅读过程是不受时间限制的,小说阅读者可以随意地中止、继续阅读或者就某部分内容重新阅读。由于不受时间限制,在文字转化为形象的过程中,阅读者自身的加工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每位读者可以结合自己的经历、审美等对作品的形象再加工。如果小说文本描写过细反而会不利于读者再加工,甚至产生繁琐厌弃之感。评话表演则恰恰相反,观看评话表演是听觉和视觉同时接收的过程,听众听评书的过程是接收语音的过程,由于言语表达是随着时间流逝不可重复的,耳朵聆听时容易丢失部分信息,为了弥补这一缺陷,重复和更详细的表述是十分必要的。而详尽的评话语言则有利于帮助听众在头脑中形成故事形象。

另外,扬州评话讲究说工与做工。评话艺人不是毫无起伏地讲述故事,他会起角色,根据不同人物的特点采用不同的声调语音来模仿,评话艺人在说书过程中融入了故事人物或他自己的情感与判断,另外还讲究阴阳高下、紧慢起落,再加上在说的过程中配以相应的手势动作和眼神等,在纸质文本上让人觉得琐细的地方在观看说书艺人表演时却变得形象生动起来。

综上所述,小说《水浒传》在其形成之初受到戏曲、说书以及一些民间曲艺的影响,但当整个“水浒”故事体系建立,形成小说文本之后,小说则开始占据影响的主导地位,这与小说体系的“水浒”故事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更利于传播有很大关系,而其他“水浒”传说故事不成体系,其影响会被削弱,不过也不能忽视其他“水浒”故事的流传。扬州评话《武松》承袭了小说中的故事框架,继承和保留了其主要故事情节,这种“求同”目的在于获得听众的认同。同时说书艺人又尽可能的摆脱小说具体表达的束缚,创作异于小说的内容呈现出自己的特色以吸引更多的听众。唯有继承为人们熟知的“水浒”故事,与听众的知识认知一致,才能为听众接受,这也构成了延续不断的“水浒”说书传统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也是书面材料对口头文学影响的最重要的方面。而小说成书以来的“水浒”故事经过不断创新发展,形成了不同于小说《水浒》的自身特色,经过时间的沉淀它们最终与旧的传统融合,构成整个“水浒”说书传统,而这个过程仍将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

注:

① 王少堂、王筱堂、李信堂、任继堂的讲述都是以此对句开始,王丽堂和马晓龙的讲述舍弃了这种开头方式。参见易德波《扬州评话探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书中附录。

② 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

③ 王丽堂口述,郭铁松、王鸿整理《武松》,中华书局2005年版。

④ 刘操南、茅赛云编著《武松演义》,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⑤ 本文采用的是传统山东快书高元钧演出本《武松传:传统山东快书》(中国曲艺出版社1987年版)。杨立德的杨派山东快书《武松传》与高本有较大差异,他没有表演武松景阳冈打虎、闹当铺等内容,并且武松在鸳鸯楼报仇之后就直奔梁山投奔宋江,没有蜈蚣岭、白虎庄和二龙山的故事。

⑥ 邹忠新、黄世泽整理《武松》,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⑦ 参看刘操南、茅赛云编著《武松演义》后记,这些情节缺乏细节,只是简单地讲述情节。

⑧ 参看《王尊三曲艺选》,中国曲艺出版社1988年版。

⑨ 罗烨《醉翁谈录》,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3页。

⑩ 在杭州评话与山东快书中,武松投奔二龙山的故事都围绕武松与鲁智深比武展开,武松有意比斗,而鲁智深不知事实状况,最后随着孙二娘等人的到来,鲁智深了解情况,比斗结束。好汉通过相斗,然后惺惺相惜结为好友或弟兄,这是个十分古老的故事原型,小说《水浒传》中也大量出现,如鲁智深与九纹龙史进、青面兽杨志,林冲与杨志,李逵与张顺等人间的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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