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台北没有雨
2012-12-10韩晗
文 _ 韩晗
人生如同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而每一座城市,又像一个个人,有自己的相貌、个性、脾气、经历……
你也许爱它,很投缘;也可能讨厌它,隔阂重重。不管你是“土著”或者过客,它容纳着你,烙印着你的过去、现在或者未来。而你,也该将它记录下来,也是记录下自己的人生,此为——城记。
本期城市:台北。下期城市:兰州 期待你的参与,讲述你的兰州……
孟庭苇的一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给台北罩上了烟雨蒙蒙的面纱,多年以后,越来越多的人亲历台北,终于发现:台北之美,除了冬天的细雨,还在于已经在大陆很难感受到的处处“关心你”的那份体贴。
一
很小的时候,听过台湾歌手孟庭苇的一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那时很流行琼瑶剧和侯孝贤的电影,镜头里清一色的上坡窄路,清一色的绿树成荫,清一色的老街、老招牌,还有清一色温润如玉的台湾腔。
对于幼年的我而言,台湾是一个陌生但又熟悉的去处:之所以陌生,是因为我与周围的亲朋好友从未去过那里,周围也没有卡片、挂历或是别的印刷品告诉我台湾是什么样子;熟悉是因为在当时的电视剧里,我们总是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台湾的景色,然后知晓在台湾海峡的对面,有这样一块土地,有这样一群看起来如此温和可人的居民,还有这样爱下雨的天气,而且,竟然是在寒冷的冬季。
我第一次去台北,是借道香港。下飞机已是晚上6点,台北并不热,但没有大陆11月份的凉爽。一出机场,就有点湿闷的感觉,似乎要下雨了,顺手往登机箱里一摸,没带伞。
我在机场的大厅门口等待接驳车的到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士走过,穿着机场安检员的制服,面容端庄,和蔼可亲,走到我面前时,款款问道:“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大陆。”
“大陆哪里?”
“湖北。”
“我们是老乡。”
“您是湖北哪里的?”一边埋头找伞的我问。
“我是湖北枝江的。”她好像发现了我在找什么,“我爷爷来台湾60多年了,听说湖北经常下雨,可惜我没去过,倒是台北不会下雨的。”
我很惊讶于她发现我是在找伞,更惊讶于她和我攀老乡。正说着,巴士进站了。
“祝你一路顺风!”她热情地说,“台北真的不会下雨的!”
二
从桃园到台北,巴士在北上的公路上蜿蜒,周遭很难看到成规模的房子。路在维修,由于是晚上6点的晚高峰,车走走停停,到士林捷运站(注:地铁站)已是深夜时分。
从士林捷运站到我预定的酒店要乘坐304路班车。夜幕下的台北的班车上多半是身着校服的男生女生,学生们多半有清雅秀丽的气质,像从偶像剧里走出的小青年。仔细看看车窗外,果然没有下雨。
车内人很多,但是大部分座位却是空着的。我只好也跟着一大群学生们站着,但是却一直心存疑惑,这样一直不见人坐、不约而同地“让位”,究竟是为什么?到了士林行政中心站,大约有七八个老人缓慢而有序地招手示意停车。我惊奇地发现,几乎所有的老人手上都拿着一把长伞当做手杖,慢慢地踱进车厢。学生们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前面几个“博爱座”显然不够用,老人们开始往车厢中部走来,我赶紧让开。待到老人们坐稳,司机才启动车子。
“老先生,您好,台北经常下雨吗?”我问一个老先生。
“下不下雨不重要。”他抬起头,“当然啦,偶然会下,但是我们不怕下雨。”大约60岁开外的他面容清癯,“拿伞是我们老年人的习惯,年轻人基本上不拿伞了。”
“那以前经常下雨吗?”我问。
“以前下,现在少些了吧。我的意思是,下雨你也不要怕,你是大陆来的吧?”老先生微笑着说。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听到车厢广播里柔和的女声告诉我,葫东重庆路口到了,该下车了。
三
在车厢上看到304路车通往台北故宫。次日清晨7点半,我就坐车去了故宫。到了才发现,离开门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时,天空忽然飘起小雨。
我暗自庆幸:谁说台北不会下雨?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不遇到了嘛!
湖北人一向不怕下雨,小雨更不在话下。台北故宫门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我索性站在广场中间享受着到台北后的第一场雨,细细碎碎的雨滴落在脸上,虽是冬天,但并不冰冷。
雨逐渐大了起来,于是赶紧找地方躲雨,找来找去,发现故宫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名叫“至善园”,园子很小,但亭台楼榭倒也一应俱全。地面越来越湿,慢慢由灰转黑,我顾不得欣赏景色,赶紧跑到一个二层楼阁里躲雨。
“早上好!”
循声望去,一个老年人站在一张古琴雕塑前悠闲地打着太极拳。
“早上好……”我有些谨慎,整个园子里就我和老先生两人。常言道:“街边瘦老不可欺。”但我毕竟不知道他这样热情地招呼我这个陌生人意图何在。
“你是第一次来台北吧?”老先生反而更热情了,楼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我更加局促不安,只好如实回答。
“进来坐坐。”老先生越发热情,“就坐这里,故宫9点左右才会开门,你先躲躲雨,吃过早餐了吗?”
我一一回答,仿佛眼前不是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而是一个陪我逛故宫的台北本地的朋友。老先生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至善园”。
“至善园是1985年开始修建的,一开始是故宫的附属园林。”老先生指着右侧的故宫,“故宫是外地人去的,这个园子是本地人来的,我们都喜欢在这里打太极拳,这里人少。”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我决定要走,老先生执意要打伞送我到故宫。细雨中的台北,只有我和这位老伯两人。在台北接受教育、成家立业的老伯是不折不扣的“老西”,只是他自从10岁到台北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山西。直至现在,山西还有他的堂叔与弟弟,“我一直请他们来台北,我管吃管住,他们就是不来。”
“是因为路费很高吗?”我问。
“不是。”老伯摇摇头,“可能还是老一代人思想观念的原因吧。其实,我倒是希望大家能过来看看,看了啥都明白了,不挺好吗?”
故宫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了三五成群的旅行团游客,微笑的老伯看着我走进大厅,转身告别。对于老伯,我只有道一声“谢谢”。但是,雨声的确太大,他听不到了。
穿过眼前逐渐变厚的水帘,我终于知道“止于至善”的真谛,在2011年11月的台北,一个叫“至善园”的地方——那里有着朦胧的氤氲之气,还有安静的小广场,以及那把有些破旧却有着别样温情的小伞。
四
从故宫出来,依然在下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手上唯一的“雨具”是我在故宫买的一本大部头书,用来挡雨足够,却是在暴殄天物。我只好把书抱在怀里,一路冲入滂沱的大雨中。
我曾不止一次在文章中描述过不同城市的雨景,这些雨都细细碎碎地构成了我对于雨的印象,但是,台北的雨却是如此壮阔,花生米大的雨点敲击着地面,迸出清脆的响声,溅到了我的裤腿上。
当我快抵达304车站时,忽然发现马路旁边有一家小快餐店。店很小,几乎只能容下三四个人同时就餐,是一个50岁开外的老大妈一个人在打理,主营一些家常菜品,几十台币一份。我打算边就餐边躲雨,于是匆忙点了几个菜,胡乱扒了几口,吃完后发现竟然还在下雨。
我甚至想到了冒雨冲到马路对面,但是深知这是一种严重的违章行为,而且在大雨天也一定会有车祸之虞。正在踌躇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招呼声。
“年轻人,过来过来。”
待我回头时,发现老大妈弯腰在热腾腾的餐桌下摸出一把有点油污的紫色折叠伞,然后疑惑地问我:“你是日本人吗?”
“我是大陆人。”我回答。
“要是日本人,我就不把这把伞给你了。”老大妈一脸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上车之后,把伞放在车后座位下就行了。”
经指导,学生分析图1和图2后对直方图定义的理解进一步升华:图像直方图是图像灰度值的整体描述,提供图像的灰度值分布情况.如果是暗色图像,直方图的组成成分集中在灰度级低的一侧;反之,较亮图像的直方图组成成分集中在灰度级高的一侧;也有的图像灰度级集中在中部,总之它们的灰度级范围都比较小.如果能够通过改变直方图的形状将其像素占有全部可能的灰度级并且均匀分布,则图像就有较高的对比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信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确定我真的会把伞放在车上。撑着这把还略带饭菜味儿的小伞,在一处丁字路口过街,然后走进了停靠在路边的304。
细碎的雨滴不断地在车窗上拉扯开来,在士林国中站,我决定下车买一把伞,悄悄地将伞放在车厢后的座位下时,心里的感谢变成了快步下车的脚步声。
五
第一次知道7-11这个店名,是在蔡智恒的小说中,那个俏皮幽默的痞子蔡与忧郁温婉的轻舞飞扬,连同与他们日常生活有关的7-11便利店、曼特宁咖啡以及台北街角的奶茶店,曾经是“80后”一代人的精神家园,那时15岁的我也不例外地沉浸其中。
在台南时,我告诉蔡智恒,因为他,我知道了台湾的温暖;在台湾的温暖里,我又结识了他。
台湾真是一个温暖的岛屿。
士林国中是我在台北经常上下车的一站,因为这一站离士林捷运站最近,步行即可到达。但是在暴雨里,这数百米的距离却成了我不堪的负担。
匆忙下车,钻进离车站最近的一家7-11便利店。蔡智恒笔下的人和事总是过于浪漫,在便利店里我并未看到长发飘飘的女生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却闻到了“关东煮”熟悉的香味。走到店铺的最里面,忽然发现,伞已经售罄。
我希望可以在便利店里面一直等到雨停,但事实上,台北的雨如此连绵不断,时大时小,确实让我有点惊讶。如果从清晨的细细雨丝开始算起,这场雨已经持续不断地下了六七个小时。
这样的雨无疑会将游客引向一种焦虑,原本喜欢下雨的我却开始无端痛恨起台北的雨来。
“先生,要不你等一下?”一个胖胖的店员对我说。
“没有就算了,我等雨小一点再说。”我随手翻着手边报刊栏里的报纸,“我还可以吃点东西。”
这个胖胖的店员对着旁边一个女店员耳语了几句,然后就拿着一把大伞走出了店门。我独自一人继续吃着鱼丸与虾饺,屋内的香气在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温暖的雾气,与外面的雨帘一道,让我的视线模糊了。
几分钟之后,撑着大伞的店员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折叠伞。
“120新台币。”刚走进店门的他把伞递给了我。
这个价格不算贵,但我却觉得应该支付更高的价钱给他,不是为了赎买他的付出,而是为了让我获得道德上的平衡。踌躇再三,后面的顾客开始催促,我不停地说着“谢谢,有劳您了”,不知道说了有几次。
最终听到的只是简单的6个字:“不会,先生好走。”
六
“关心你”是我在台湾看到最多的3个字。
乘坐大巴时,播放的交通安全指南会提醒“交通部关心你”;在税务所,看到的标语是“税务部门关心你”;甚至在一些“立委”选举的印刷品上,都会在“立委候选人”的名字后面,写上“某某关心你”的字样。
因为“关心你”,所以冬季的台北没有雨。
最早对台北人的印象,来自于白先勇先生的《台北人》,小说里的台北人几乎都是从大陆来到台北的“外省人”。外省人与本地人之间非常冷漠,那是一个被称为“眷村时代”的特殊年代。此时的台北早已不是眷村时代的台北,也不是侯孝贤镜头下与琼瑶笔端的细雨山路。但是,无论我所接触的外省人也好,本地人也罢,温情成为这座小岛上的主旋律。“关心你”处处可见,时时能体会到。
在台北的第3天,一位本地的朋友告诉我,台北确实不会下雨。
“以前经常下雨,这几年雨水明显少了许多。”朋友说,“说实话,机场那个安检员没骗你,这次属于台风过境,挺难得的。”
“但我确实没有淋雨。”我补充道,“这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认为台北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朋友突然发问。
“是一个女性化的城市。”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而且很热情,也很温暖。”
当时我正在忠孝东路,对于“忠孝东路”最早的认识,来自《忠孝东路走九遍》,粗糙的嗓音在重金属的敲击之下,把忠孝东路变成了一个物是人非的伤心之处。但是我在这里,偏偏邂逅了热情,遇见了温暖。
小餐厅的窗外是忠孝东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此时的台北早已找寻不到下雨的痕迹,行人如织。在对面的广告牌上,又看见了那3个硕大的汉字:关心你。我不知道这3个字前面的主语是什么,但“关心你”便已足够。
我始终认为,与法语里的名词一样,所有城市都有着自己的性别,台北与高大、雄壮、阳刚无关,而是婉约谦和,独具女性风格——而这种风格又决定了整座城市内敛、精致的情怀与特有的体贴、细腻。
记得英国作家毛姆说过:女人的品格在于精致与体贴。那么,台北之美,亦在于精致的情怀,以及任何人在接近她之后所感觉到的“关心你”的体贴。所以,哪怕是可以看雨的冬季,谁也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惊慌失措。
图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