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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的两种进化论及其政治含义

2012-12-08李军科

关键词:进化论三世达尔文

李军科

梁启超的两种进化论及其政治含义

李军科

梁启超的很多政治思想和主张建立于进化论的思想基础上。然而我们可以从梁启超的思想中发现两种进化论。这两种进化论之间其实不完全是和谐的。因此,要成为一个融贯的思想体系,梁启超必须有一种策略,以将二者融合起来。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并进而为其整个政治思想体系打下了基础。

梁启超;进化论;融合

梁启超从康有为那里接受了三世大同说,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除此之外,他还从严复那里接受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我们可以说,第一种三世大同说是“中国的进化论”。梁启超在《论支那宗教改革》一文中明确说到:“不可不发明孔子之真教旨,而南海先生所发明者,则孔子之教旨……进化主义非保守主义”。[1]梁启超的一生都对大同学说念念不忘,没有放弃。第二种是“西方的进化论”。他在《放弃自由之罪》中说到“夫物竞天择,优胜劣败,此天演说之公例也”,[1]因此至迟在此时(1899年)他就已经接受了天演论。梁启超为什么接受达尔文的进化论?两种进化论之间有何差异及如何融合?进化论与梁启超的政治理论是如何相关联的?这是本文致力解决的三个问题。

一 三世大同说

虽然梁启超受了康有为的影响,在三世大同说的主要内容上承袭了康有为的看法:人类社会进化历程可以划分成三个阶段,然后到达发展的终点。但是在其他一些次要方面,他则显示出了和康有为相左的看法,从而对三世大同说有所发展。①三世大同说的具体内容是: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显然,所谓的据乱、升平和太平是以社会的稳定与否的结果状态来命名的。这一方面反映了封建时代割据动乱的现实,另外一方面体现了人们在动乱中对未来良好秩序的期盼。既然是结果,那么,追寻这种结果发生的原因就是一种很自然的事情了。他说:凡天下事,无论大小,必有其所由来。治事者必须查探到其发生的原因,然后“针对其原因,然后施方法,则方法必有功”。[1]普通人往往只能看到事件和现象的近因,而看不到远因,例如人们往往认为贫穷问题是纯粹的经济问题,社会秩序的混乱状态是一个失去水准的道德问题,但是梁启超认为,社会之所以动乱不堪,其症结和原因在于政治。因此,在梁启超那里,治理社会乱像的根源转化成了一个政治完善和进步的问题。

梁启超认为政治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治天下者有三世,多君,一君,民政之世,”[1]我们看出,1.他认为从君政到君的消失,完全变为由民主政是一个必然的进化过程。2.君政要达到民政,还要经历君政阶段内部的嬗变,即从多君到一君。这样,政治领域内的“二世说”变成了“三世说”,恰好与社会三世相对应。3.在此处,民政这个概念作为与多君、一君相对应的词提出来,很显然是代表没有君主的民主世界。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并不是民政一词在梁启超思想中的唯一含义。就20世纪初的实际情况而言,梁启超对君主还抱有期望,希望依靠皇帝来推行政治变革。所以,民政一词往往还代表另外一种不那么激进的含义:君主广开民路、广纳民言,即与民共治的意思,而不取消君主制度本身。这种意义上的民政,本质上是承袭孟子所言“保民”思想。

从社会过渡到政治,梁启超的三世进化论还没有结束。因为政治是一个从实践中抽象出来的概念,政治不会自己进化。政治的进化,最终还是必须依赖人的变化。没有人,也就无所谓政治。所以,如果要追寻政治进化的原因及其规律,就必须到人身上去找。而人的进化在梁启超看来,就是所谓人性的进化。至此,我们可以做个总结,梁启超的三世大同说主要运用于三个方面。从社会的角度来说,社会进化的轨迹是据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从政治方面来说,是多君,一君和民政(即无君)三个阶段。从个体的角度来说,所谓的人性历经了性恶,善恶兼有,性善三个阶段。它们是一一对应的。可以用表格的方式做出对比:

人性 性恶 善恶兼具 性善社会 据乱世 升平世 太平世政治 多君 一君 民政(即无君)

应该说,梁启超的三世“进化”论对康有为来说是一种超越和完善。因为他将三世进化论在“内部”细分出来了三个层次:社会、政治和人性。三个层次之间的关系不是偶然的,有因果关系:从社会的平乱状态开始溯因,一直到人性的进化论。“国之治乱,常于其文野之度相比例。”[1]梁启超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对于他来说,将社会的发展规律追溯到人性的进化,问题并没有得到最终的解决。因为,社会的治乱相替是因为政治在变,政治变化的最终依据在人性,但是人性变化的依据又是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二 梁启超论达尔文的进化论

由于对抗、竞争,人性才得以不断“前进”,就像自然世界的基因一样,有竞争力的基因会传递给下一代,反过来说,留下来的基因是有竞争力的。文明就是一种适应竞争的人类“基因”。就人类相对于其他物种而言,是文明使得人类的竞争力强于其他物种。就人类这一物种内部而言,也正是文明和野蛮的程度,拉开了各个种族和国家之间的距离,形成了大小不同的竞争力。很显然,达尔文的进化论世界的显著特点正是以强调力量、竞争而著称于世。一句话,竞争是人性进化的原因。由于达尔文的进化论能够为梁启超提供一个他需要的满意答案,所以他接受了达尔文的进化论。

1902年,梁启超在旅居海外的时候,对国外的很多思想家都进行了研究。达尔文是其中的一个。在这一年,他写作了《天演学初祖达尔文之学说及其传略》。梁启超在文中概况了达尔文学说的主要特点及其在人类社会中的应用。他说:一,生物变迁的原因,其根本之处在于生存竞争。这种变迁,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慢慢地逐渐变化。二,这种天然淘汰的过程,无休无止,没有间断的时刻。三,“万物同竞争,而异类之竞争,不如同类之尤激烈。盖各自求食,而异类者,各有所适之食,彼此不甚相妨……欧洲人与他州之土蛮争,不如欧洲各国自争之甚也。而其争愈剧,则其所谓最适者愈出焉。”[2]换句话说,人类社会之间的同类竞争,其激烈程度超过了人类与其他物种的竞争。我们简单概括梁启超从达尔文那里获得的启发:在人类的残酷竞争当中,如果一个国家或民族要想立于不被淘汰之地,就必须对自己的国民进行从尚武精神到德智的全面培育。后来他提出新民的概念,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提炼而成:如何培育优秀的新民以强大国家,成了梁启超政治学说的重大问题。

尽管梁启超推崇达尔文,但他并不完全满意他的进化学说。1902年,他研究了《进化论革命者吉德之学说》。吉德认为,1.夫物之所以有生,其目的必非在自身也,不过谓达到彼之大目的(即未来之全体)之过渡而已。其所以有死,亦即为达此大目的之一要具也。2.自然淘汰之目的,在使同族中之最大多数得生存。而所谓最大多数者,不在现在而在将来,故各分体(即个体)之利益,及现在全体之利益,皆不可不牺牲之以为将来达此目的之用。第一条是关于个体与群体的关系。第二条是关于现在和未来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达尔文的学说就不十分令人满意。达尔文进化论的中心点是“之所谓优所谓适者,不过专指现在个人之利益或其种族多数之利益而已……无论何等生物,必当常变其状态,使有益于己,然后可以生存”,吉德(kidd)认为其不完满者也恰好在此。因为在吉德看来,达尔文专注于现在,忽视了未来。从而“今世政治学家群学家之所论,虽言人人殊,要之皆重视现在,于未来少所措意焉,是可为浩叹也。”[1]这种评价是合乎梁启超的主张的。因为他始终坚信,人类社会的未来是可以预见并越来越好的。我们可以说,梁启超是在借吉德的话表达自己的观点。其次,梁启超还不满达尔文进化论中的个体主义。梁启超认为人是天生合群的动物。个体主义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人的本性。于是,他觉得有必要去弥补达尔文进化论中的这两个“缺陷”。对于梁启超来说,可以采用的理论资源,正是他所擅长和驾轻就熟的中国进化论——三世大同说。因此,不仅仅中国的进化论需要西方进化论的解释,反过来说,为了对西方的进化论进行修订,梁启超也需要中国的进化论为之作为补充。

三 结论:两种进化论的融合

两种进化论有着显著的差异。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不同:1.从进化的原因上看,三世说没有提及进化的动力。而达尔文的进化则指出优胜劣汰的动力是竞争。我们已经看到,对于这一种差异,梁启超所采取的融合办法是宣称,人类社会从乱世最终达致大同之世(三世大同说)都是依赖力量以竞争(达尔文进化论)的结果。2.从适用范围上看,中国的进化论只适用于人类社会,而达尔文的进化论则适用于整个生物世界,不适应者淘汰。这种差异比较好解决,只要断言人类属于自然界的一个部分,自然界如果有某种规律,那么人类也适用这种规律。其逻辑推理的三段式是:大前提:自然界存在规律L;小前提:人类属于自然界;结论:人类存在规律L。社会学家斯宾塞是这么做的,梁启超也是这么做的。3.从进化的结果上看,达尔文的进化论是没有目的、不分等级的。竞争的结果只有适应与不适应的区别,并没有先进与落后的区别。但是中国的、以“三世”形式出现的进化论却是有目的、分等级的。邓晓芒在论述中西文化错位的时候正确地指出:“达尔文的进化论提出来,一到中国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们中国人把它看成人类总是要不断地进化,不断地要从低级到高级的提升。所谓的进化,绝对不是退化,革命绝对不是反动的,革命就是要前进的。”他认为“我们不应该用进化论这个词,因为这个所谓进化,其实跟退化没什么区别,进化就是退化,所以你不能够说是进化论,应该说是演化、演变论,那还好一点。这就是说尽量地从自然科学的眼光,尽量地要把价值观和目的论排除出去,进化论引起人的遐想,就是说好像历史有一个目的,然后我们再朝着那个目的前进。目的在那里呢?在宇宙中没有那个目的。”[3]在梁启超而言,这种“错位”正是他企图用中国三世大同说去融合弥补西方进化论的结果。在三世大同进化论的影响下,梁启超坚持认为人、社会、国家都是在逐步往“好”的方向发展。其融合的方式是宣称人类社会中竞争的结果是等级“逐渐往上”,越来越好,最后的等级是人类能达到的最美好的社会——大同。换句话说,他是从中国的进化论那里摘取了进化的目标,而从西方进化论那里撷取了进化的动力和过程。不管人类社会的发展客观上是否有个那样的目的,但梁启超为人类历史“安排”了一个目的——即大同社会是肯定的。他通过这种中西“嫁接”的方式,在西方达尔文进化论的“身躯”上安装了一个“大同”之世的“头”(目的),实现了中西两种进化论的巧妙融合。而这两种进化论一融合,就很快为其在20世纪初接受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开辟了道路。

注释

①比如1897年的《新学伪经考叙》中,他依据此三世说对当下的中国下了一个判断:“尝试论之,秦以前据乱世也,孔教行于齐鲁,秦后迄今升平世也,孔教行于神州。自此以往,其将为太平世乎”。他认为当时的中国处于于升平世。这和康有为的观点不一致,康有为认为当下的中国处于据乱世。这说明梁对中国的情况估计比康有为显得更为乐观一些。因为升平世相对据乱世来说,处于进化链中的下一个更高的阶段。这种对当下处于何世的不同判断,是梁启超与康有为的一个显著分歧。这既体现了他们对现实的不同认识和评价,也影响到了他们对于时事的政策取向,使得梁启超更能接受民国时代的共和。甚至他们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孔教在当下的实际意义也可能持不一样的看法。康有为支持孔教,是因为三世大同说的思想资源来自过去的圣贤,他要维护圣贤的传统。而对于梁启超来说,孔教可以在即将到来的升平世有用武之地。一个是往后看,一个是往前看。

[1]张品兴.梁启超全集:第一册[M].北京出版社,1999:96-1026.

[3]张品兴.梁启超全集:第二册[M].北京出版社,1999:1036.

[4]邓晓芒.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M].重庆大学出版社,2008:34.

Two Theories of Evolution and Their Political Significances in Liang Qichao’s Thought

Li Junke

Many political opinions and ideas of LiangQichao are based on his evolution theory.However,we can find two kinds of evolution theories which are of very much difference to each other in his thoughts.Hence he has to bring about a method to mix the two upon which his whole political thinking is based.He actually managed to do it.

LiangQichao;Evolution Theory;amalgamation

B259.1

A

1672-6758(2012)04-0023-2

李军科,博士,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福建·厦门。研究方向:中外政治思想。邮政编码:361005

Class No.:B259.1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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