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所育,终归大地——读《一个人的史诗——马怀麟传奇》
2012-11-22刘向辉
《一个人的史诗——马怀麟传奇》以纪实文学的形式反映了马怀麟传奇的一生。马怀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修文人,并且一辈子奋斗的中心也是围绕着修文展开的。他没有显赫的名声,没有彪炳史册的功绩,为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作传,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费解。正如作者在跋中所言,马怀麟并非“达人、大人、伟人”,而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普通人”,一个不被“正史”所接纳的人。但他之所以值得被记录,是因为他的事迹“折射着变幻的社会风云”,“给人启迪……对我们生活有好处”。读完这部著作,掩卷沉思,一个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萦绕心间:生命是什么?人活着为了什么?历史是什么?本书的传主给了他自己的解释,也许这种解释不足以博得所有人的赞同,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自省人生的引子。
马怀麟的一生是和20世纪联系在一起的,百年的风云际会,百年的兴衰荣辱,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马怀麟出生在王阳明的悟道地——修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修文使王阳明悟出了“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登上了儒家心学的最高峰,同样也养育了包括本书传主在内的无数普通人。尽管贵州地处偏僻,没有处在抗日烽火的最前沿,但相同的报国热情一样在修文人内心燃烧,青少年时期的马怀麟从修文乡下考到了省城贵阳读初中、高中,但却放弃了这样机会,约起几个同学只身前往广西参军,投靠修文出身的阎崇阶军长。军校是参加了,但最终却不了了之,各回各家。回到贵阳继续读高中,搞演讲、演话剧,马怀麟成了一个活跃分子,同时也成为了国民党中统组织的一员,陈惕庐的手下。年轻的心总是渴望着奋飞,渴望着一翻伟业,但马怀麟却愈来愈感到压抑,感到自己像只耗子,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营生。从在贵阳办《力报》开始,马怀麟开始接触顾希均、肖奇富、李思齐等进步人士,开始接触另外一种思想,寻求另外一种道路。直到《力报》因“立场”问题被查封,马怀麟才意识到要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有自己的“声音”。
马怀麟把视线转向了修文老家,以合作农场为借口,联络了四邻八乡,以保卫农场为幌子,组建起了自卫队。就这样,“武装暴动、反抗国民党”被逐渐提上了日程,1949年2月16日,暴动在仓促中开始。在修文、息烽的乡间,在贵州的大山深处,暴动队伍和县民卫队、保安团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毕竟不是正规的队伍,没有受过什么正规训练,在和国民党军队几个回合的辗转较量之后,暴动余下的力量分散隐蔽在密林深处坚持斗争,形势岌岌可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怀麟想到了要到云南找共产党,认识到如果没有一个力量来领导和支持,暴动队伍恐怕会全军覆没。马怀麟辗转桂林,最后才到云南找到了滇桂黔边区纵队,1949年9月马怀麟以“入黔人民解放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身份重回贵州。贵阳解放后,“二一六”暴动人员被编入军分区第一支队,马怀麟任支队长,奔赴花溪、清镇参加剿匪斗争。
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马怀麟开始和农业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后半生就此奉献给了贵州农业战线,虽然历经百种坎坷,但最终成绩斐然。其中值得特书的当数在古稀之年回到修文家乡搞起了股份制农场,带领家乡乡亲走向了致富路。人生就是一个圆圈,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在把最后一丝精力都给了故乡之后,自己也最终长眠于这块土地,在果园旁、在母亲的臂膀里,静静地注视着、守护着这片故土。有人用这样一副对联恰当地概括了马怀麟的一生:倡导革命,马老在黑洞喝鸡血酒;改革开放,怀麟在下洞创办农场。
对于风云激荡的20世纪来说,像马怀麟这样的人物也许显得很渺小,比起那些著名的历史人物,称不上惊心动魄,也称不上功勋卓著,但是这样一个人却因真实而显得亲切,正是因为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所以他的故事才能打动我们,从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几种人性的闪耀,这些闪光点,既是做人的荣耀,也是历史前进的动力所在。
首先被感动的是马怀麟的那种永不止息的做事精神及旺盛的生命力。马怀麟80多年的一生是和“做事”联系在一起的,那一本本日记就是最好的说明。他曾在日记中说:“有事情做,人就聪明些,没事做就愚蠢下去了。”对他来说,没事可做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其实,人的一生有很多道路可以选择,既可以求安逸,过得醉生梦死,又可以奋斗不止,在不断做事中求得自身的价值。我们每个人是有选择怎么活的权力,但却没有对生活做评判的权力,因为生命的韧度和做人的尊严不是构筑在话语之上,而是构筑在“作为”和“事迹”上。钱理群先生在本书的序言中引用鲁迅的话写道,像马怀麟这种“埋头苦干”、“拼命硬干”、“为民请命”、“舍身求法”的人,才是“中国的脊梁”,虽然这种“筋骨和脊梁”不被正史所接纳和承认,但是这是“正史掩不住的光耀”,因为百姓的感动和泪水才是真正的评判标准,民心自有一杆秤。我们生来只是一个生理学意义上的人,要想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人”、被社会和历史认可的“人”,需要的是“行动”和“创造”。
其次是一种独立意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是有着独立思想的人,人云亦云、邯郸学步的结果只能是失掉自我,成为“稻草人”。从高中时的辍学参军,到后来辗转四方、寻求报国之路,再到后来办《力报》、扒皮抽筋式的自我蜕变,再到在修文发动“二一六”武装暴动,直至改革开放后在家乡办股份制农场,没有一件事情不显露出作者那种独立、敢于掌控自己命运的特质。“树立一个力量”、“要有自己的声音”、“靠自己的手改变命运”成为一种牵引的力量,引导着马怀麟的命运呼啸向前。
再者是一种浓烈的“乡土情怀”。多少文人志士都表达过类似的看法,只有那块生养我们的大地才是我们最终的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属地。那些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历史人物一生奔走呼号,激励他们奔突向前的秘密动力正是对大地深沉的爱。“我要走向我的家乡,走向生我、养我,并支持我领导一次暴动的家乡。这不是落叶归根,而是报答……”正如我们被母亲哺育而永远铭记养育之恩一样,修文这块土地养育了马怀麟,给了马怀麟不竭的生命力,马怀麟对修文这块土地也爱得深沉。无论是筹备武装起义,还是后来组织农场,乡亲们的利益是他始终如一的目标。这种和乡土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既是马怀麟生命的动力之源,也是乡亲们痛哭流涕悼念他的秘密所在。
历史毕竟是无情的,在它的巨轮碾压下,一切都如烟云消失在长河中,个体的闪耀终归只是沧海一粟,闪耀过后,所有都要复归于沉寂。马怀麟一生所折射的风云变幻的20世纪慢慢离我们远去,炮火连天、血雨腥风的战斗不再了,激荡人心的政治斗争不再了,股份制农场不再了……若干时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在修文这块土地上的这群人、这段历史?大地所育,终归大地,大地无言,但却是哺育者和见证者。作者这样的记录者所做的工作正是为了使这些“忘却”不断被纪念,意在表明这些人、这些事在历史中存在过,并还将不断影响、激励着后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