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锋谈1952年施耐庵身世调查

○莫其康

钱锋，江苏省泰兴市黄桥人，1925年出生，1940年参加革命，新中国初为《中国青年报》文艺组编辑，中央文学研究所第一期学员，1952年中央文化部施耐庵身世调查团团员。离休前为安徽省文联专业作家、《安徽文艺》编辑部主任。

作者与钱锋（中）、欧阳健（右）合影

莫其康，兴化市历史学会会长兼市明清小说研究会会长。

1952年秋至1953年春，由聂绀弩、徐放、谢兴尧、钱锋组成的中央文化部调查团赴江苏省兴化市的兴化城、施家桥、施家舍、施家庄、白驹镇等处调查施耐庵身世，获得许多新的资料，取得了显著成果。调查报告当时因故未能公布。时隔三四十年后，钱锋、徐放、谢兴尧诸先生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陆续发文，对兴化施耐庵作出历史交代。今年适逢中央文化部调查团关于施耐庵身世调查60周年，而调查团四人中现仅有钱锋一人健在，令人不胜叹惋。

为进一步获取当年弥足珍贵的调查资料，3月15日，细雨蒙蒙。我和福建师范大学教授欧阳健、兴化市明清小说研究会曹进、兴化市电视台记者杨瑾等一行，前往合肥市水湖路文联巷拜访了钱锋先生。下午二时许，我们应约来到钱老住处，即看到这对离休的耄耋老人在门口迎接，令我们非常激动。

莫其康：钱老，1952年，中央文化部组织了《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身世调查团。您作为唯一健在的团员，请您谈谈中央文化部当年为什么要组织施耐庵身世调查？

钱 锋：好的！为了你们的来访，我已经几夜睡不着，努力回忆当年的情况。60年前，我是施耐庵身世调查团四人成员之一，我所知道当年中央文化部组织施耐庵身世调查团的原因是这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很多国家不但与我们没有建立外交关系，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往来，他们不了解新中国。为了让世界了解新中国，必须首先进行文化交流，把中国经典的文学作品翻译过去，介绍给世界。我国的古典名著《水浒传》就是对外翻译介绍的作品之一。《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是何许人，他有什么样的身世，国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仅知道《水浒传》署名是施耐庵，如此而已。

1952年冬，第21号《文艺报》发表了刘冬、黄清江的《施耐庵与〈水浒传〉》和丁正华、苏从麟的《施耐庵生平调查报告》，说他们在江苏省兴化县施家桥发现了施耐庵家族的宗谱、祠堂，还有子孙后代。这一情况引起《人民日报》总编辑邓拓和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的高度重视，中央宣传部就以文化部的名义组织了施耐庵身世调查团，前往苏北兴化等地调查。调查团成员一共四人，聂绀弩任团长，三个团员是谢兴尧、徐放和我。前三位都是著名的文学史家，足以证明中宣部对这次调查的重视。调查团出发前有两次聚会，都是中宣部副部长周扬主持的。当时之所以用中央文化部这个名义来调查，我的理解就是告诉人们，新中国对文化很重视。当时我正在中国作家协会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中国作协把我抽出来调查施耐庵身世，可能因为我是苏北泰兴人，可以带路，调查起来比较方便。

莫其康：钱老，请您谈谈当年调查的具体情况。

钱 锋：现在离文化部组团的时间已经60年了，因为年代久远，对那时候的种种情况我也不太记得清了。现就我的亲身经历说几件事。

第一，兴化施耐庵墓我们去看过，徐放还在墓旁帮我拍了照片。我记得施耐庵墓不大，墓碑上写着“大文学家施耐庵之墓”，落款是陈同生。陈同生曾担任苏北临时行政委员会副主任、新四军苏中军区第4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东进序曲》中的那场谈判，有他去的。他大概还是新四军东进以后的第一任兴化县县长。遗憾的是，我在施耐庵墓前拍的照片，现在一张也找不到了。

第二，叫花子打狗和武松打虎，我在访问中听过这个传说。施耐庵在一个大地主家教书，农村里叫私塾先生。那时候施耐庵正废寝忘食地写《水浒传》，当他写到武松打虎这一节时写不下去了。就在这时，有一天施耐庵看到一个叫花子到地主家要饭，这个地主是个凶恶的家伙，他不但不给饭，还把拴着的恶狗放出来咬叫花子。叫花子和恶狗搏斗的场面，施耐庵看得入迷了。恶狗放开后汪汪地乱叫，扑向叫花子，叫花子一看恶狗来咬了，举起讨饭棒向恶狗打去。谁知这一棍没有打着恶狗，喀嚓一声打在石碾子上，讨饭棒断成两截，叫花子一见就脱去外衣，赤手空拳和恶狗搏斗起来。这场景让施耐庵看得茅塞顿开。武松打虎之所以写得那么精彩，千古不朽，就是根据叫花子打狗的场面写出来的。

第三，我在访问中还听过关于《水浒传》里两个潘氏女人的传说。一个是潘金莲，自古以来偷人出了名的，偷的是西门庆；还有一个是潘巧云，偷的是和尚。你们看过《水浒传》都知道，这个和尚敲木鱼，被它偷了。据说施耐庵不但文采出众，武艺也超人，他是农民起义领袖张士诚的军师。张士诚起义处于不利的时候，施耐庵主张坚决打下去。那时张士诚一个小舅子名叫潘元绍的，也就是潘金莲的兄弟，他劝张士诚投降。施耐庵恨死了潘元绍，就拿姓潘的女人出气，说姓潘的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一个潘金莲偷西门庆，还有一个潘巧云偷和尚，两个都是伤风败俗的坏女人。

第四，施耐庵脚印的具体地点回忆不起来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有一家房子很旧，据说施耐庵住过。正好走到那，有个街道，我们也把脚印伸进去量一量，记得当时是聂绀弩先量脚印的，我是最后一个量的。我量过后还风趣地说：“乖乖，施耐庵大文豪脚也大，我是小作家所以脚不大。”我们调查团回到北京后，我在报刊上陆续发表了关于施耐庵写《水浒传》的文章。时过境迁，可惜现在这些文章找不到了。

我们在苏北开展的施耐庵身世调查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都是围绕着这一大圈大量的传说展开的。施耐庵在兴化一带，有子孙后代，有宗祠，有坟墓，我们认为施耐庵确实是兴化人。我编了个顺口溜：“说兴化道兴化，兴化本是施耐庵的家；要问施耐庵是什么人，他是写水浒的大作家。”

莫其康：这次调查过去60年了，请您谈谈今天的一些感受和想法？

钱 锋：前不久，我们刚刚从英国回来，确实有些想法。莎士比亚是英国的大作家，他究竟是哪里人，有许多种说法，但是英国的莎士比亚纪念馆照样建得很好，参观的人很多。我认为，文化人到英国不去看莎士比亚纪念馆，等于没去英国。你们应该派两三个人到英国去考察，到莎士比亚纪念馆去看一看。莎士比亚的半身像，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为什么莎士比亚像在英国能卖几个英镑，你们是否想到，也搞个施耐庵像，搞个小泥巴人出来卖一卖？要搞成像诸葛亮一样，文武双全的形象。

你们要把施耐庵纪念馆搞好，这要靠几代人的努力。施耐庵在中国出名，在世界上也要出名。外国人到中国来，都来看一看施耐庵纪念馆。也要让外国文化人有这种意识，没到施耐庵纪念馆，等于没来中国。这要作为一个事业来办，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