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女服务员

文/强江海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女服务员

文/强江海

初到广饶，只想当一名好服务员

2004年那年的秋天，家住陕西省华县瓜坡镇的王雨婷刚过完15周岁的生日，怀揣着为父母分忧的念头，她跟着老乡来到山东省广饶县，应聘到广饶县的天焱酒店当服务员。在王雨婷看来，在酒店当服务员无非就是端端盘子扫扫地，自己从小就会做家务，应该能胜任。天焱酒店的老板叫赵青，25岁，当地人。她告诉王雨婷，刚来的服务员底薪是700元，日常只负责餐具清洗和卫生清洁工作。转正后可以按照负责包间的客人消费酒的数量提成，每消费一瓶白酒最低可以提成5元，消费一瓶啤酒可以提成5角。

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服务员培训，王雨婷在第一天就开始上班了。刚开始，王雨婷只负责餐具和用具的清洗以及酒店的卫生清洁工作，她干活很认真，平时话也很少，领班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切倒也平静。

一天中午，两个年轻男人来吃饭，其中长头发的男人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王雨婷，尔后开口说：“一会儿菜上齐后进来一下。”王雨婷觉得很奇怪，就跑去问老板赵青，老板头也没抬说：“别大惊小怪，客人让你去就去嘛。”客人点了七八个菜，汤汤水水地摆满了一整张桌子，还有两瓶56度的二锅头。

菜上完后，长头发的男人对王雨婷说：“坐下一起吃吧！”王雨婷当时什么都不懂，就坐下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菜，又在他们的怂恿下，将大号玻璃杯里的白酒仰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王雨婷开始头晕，感觉桌椅、墙壁都晃动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店门口，风一吹，嘴里一阵酸酸的感觉，就吐了一地。

等到客人结账的时候，老板给了王雨婷100元钱，“这100元是给你的提成。”王雨婷当时一下子傻了，“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差事，有吃有喝还可以挣这么多的钱？”

“陪客人喝好酒就是本事”

后来在酒店上班时间长了，王雨婷也知道了一点。广饶县这边的酒店服务员基本被分成两种，一种是可以陪客人喝酒的，一种是不陪客人喝酒的。能陪客人喝酒的，客人都习惯称为“陪酒妹”。做“陪酒妹”一般都没有基本工资，都是靠从客人喝的酒里提成或靠客人给小费。有些酒量厉害或经验丰富的“陪酒妹”，多的时候一天的收入能有六七百元。当然不是谁都能干这一行的，有些服务员看人家来钱多，也想试试做“陪酒妹”，却被客人灌得当场呕吐，不但得不到一分小费，还会招来客人的投诉。

这些在酒店陪酒的服务员之间暗中较劲的也很多。谁今天服务得好，客人给了多少小费，哪个客人又送了谁什么小礼品，得了客人小费或礼品的服务员在其他人面前说话的口气都会大不一样。领班和老板在每天训话时，也会以此鼓励和表扬她们，说她们是优秀的服务员。因为只有把客人服务好了，客人满意了，高兴了，才会给小费送礼品。客人满意了，以后就会经常光顾酒店的生意。

赵青训话的口头禅是：“什么叫本事，陪客人喝好酒就是本事！”

王雨婷虽然才15岁，但天生酒量很好。这一点，酒店老板赵青都看在眼里。自从有了第一次的陪酒经历，赵青就找来王雨婷，笑眯眯地问她：“在这里上班感觉怎么样，想不想拿到更多的钱？”单纯的王雨婷连忙点头说：“想啊，在这里上班两个月了，我想以后每个月都寄点钱回家。”

赵青一听这话，感觉有戏，马上说道：“这个不难啊，以后你只要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想办法让客人多开一瓶酒，你就可以拿到这瓶酒5%的提成，我们酒店有这规定的。”王雨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板是劝她陪客人喝酒，于是说道：“我身体不好，对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赵青脸上挂不住了，指着刚刚走过去的两个服务员生气道：“你来这么久了，你看看我们这里哪个服务员不陪客人喝酒？以后你负责招待哪一桌客人，必须要陪那一桌客人喝酒！”对于老板的话，王雨婷不以为然，她认为在外打工要靠自己的努力，钱可以少挣点，但是一定要挣得心安理得，陪客人喝酒来赚钱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从那次谈话之后，每次来客人，赵青都用命令的口气逼着王雨婷去陪客人喝酒，王雨婷总是借身体不舒服来推脱。有时迫于老板的威逼，也会硬着头皮去陪酒，但在酒桌上她一言不发，客人对她很不满意。老板赵青为此大为恼火，警告过王雨婷很多次，但她一口咬定自己真的对酒精过敏。赵青对王雨婷的推辞越来越不满。

因为不愿陪酒，就被老板打死？这事听起来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发生在山东广饶县的一起案件。为了让客人消费更多的酒水，酒店的老板逼女服务员陪酒助兴，女服务员不愿意，老板便叫来酒店四名员工将其活活打死。记者在广饶县采访办案法官、死者生前的同事、老乡等众多知情者时，发现女服务员王雨婷不是第一次被逼陪酒，广饶县里逼服务员陪酒的也不止天焱酒店一家，经常大声吆喝要女服务员陪酒的也不止当天那一拨客人……

风雨欲来，绷着脸喝酒惹大祸

2005年1月29日下午，赵青接到一个熟客的电话，说有一位重要的“领导”下午要来广饶县走访，晚上6点来天焱酒店吃饭，并告诉赵青这位“领导”口味偏辣，咸淡适中。接到电话之后，赵青很高兴，立马吩咐酒店的服务员准备好了包间。

那天，正巧王雨婷感到身体不舒服，准备请假回宿舍休息，但赵青告诉王雨婷今晚要来一位很重要的客人，要她和另一个服务员小菲去陪酒。碍于赵青是老板，王雨婷留了下来。

已经过了6点，那位重要的客人还没有到。由于被点名晚上陪酒，王雨婷和小菲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一天之中难得可以休息一下的时间。一眼望去，大厅里座无虚席，生意很好，大都是来吃饭的年轻人。不远处吃饭的是几个学生，喝的都是白酒，大杯子，几口就干了，手上还夹着烟！正想着，老板过来提醒她们，客人已经到了。此时已经7点了，王雨婷和小菲轻轻推开包间的门，走进去为客人准备餐具。才一会儿，菜就全部上齐了。这时老板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对坐在最里面的人说：“汤经理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到广饶县，真是辛苦了。”然后又指着王雨婷和小菲：“等下你们好好陪汤经理喝几杯，为汤经理洗洗尘！”王雨婷和小菲小心地点头答应。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那位汤经理站了起来，赵青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小菲比王雨婷年龄大，见得多也懂得多，见客人都坐好了，就上去倒酒，王雨婷木然地跟着帮忙倒酒。酒都倒满后，接下来就是轮番敬酒。小菲曾经告诉过王雨婷，陪客人喝酒要善于揣摩，时间长了，哪个客人是酒鬼，哪个客人今天的心情如何，哪个客人的性格怎样，都是可以观察出来的。

因此今天这种情况，小菲应对起来是游刃有余。王雨婷不一样，一来年龄小，在为人处事方面不懂得变通，再者身体正好不舒服，所以陪起酒来一副心不在焉，不愿意喝酒的样子。终于，在汤经理要求王雨婷敬另外一位客人酒的时候，她满脸苦色地强调自己不能喝，道歉之后不等汤经理说话，自己先退出了包间。当时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客人们都不高兴，汤经理见王雨婷说走就走，指着小菲怒道：“去把你们老板喊来，叫她再换一个人过来喝酒，什么玩意儿！”赵青闻讯赶了过来，再三道歉：“雨婷是刚来的，不懂事。”又指着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酒对小菲说：“这酒再去开一瓶，我请汤经理！”

陪酒不力，15岁女孩竟被打死

将近9点半的时候，汤经理一桌人吃完饭走了。赵青想起刚才酒桌上发生的事，想到王雨婷平时的表现，心中气愤无比。她认为王雨婷今天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故意和自己作对。她叫来王雨婷，指着鼻子就骂道：“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你知道那个汤经理是什么人吗？陪酒的时候说走就走，把自己当什么了？这个月你的工资扣一半，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你就不要干了，直接滚回家去！”王雨婷心里既委屈又气愤，也对赵青吼道：“我今天身体就是不舒服，我本就对酒精过敏，以后我也不会去陪客人喝酒，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辞职走人！”赵青听后，气得要冲过去打王雨婷，但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王雨婷趁老板不注意，一个人先回宿舍睡下了。快10点多了，越想越气的赵青叫来店内服务员张桂荣，让她去宿舍叫醒王雨婷，把她带到酒店大厅里。王雨婷来到大厅后，看到赵青和四个酒店的服务员（王菲、曹莎、张桂荣、雷倩）都在大厅里，并且手里都拿着根木棍。王雨婷一看不妙，掉头就想走，却被张桂荣一把抓住，拖到了大堂的大厅。王雨婷坐在地上不敢起来，畏惧地看着周围拿着木棍的四人，以及在旁边冷笑的赵青。

赵青不停地数落王雨婷，说她平时干活就不利索，来了客人又不陪喝酒。说着说着她就冲上去踢了王雨婷一脚，王雨婷被踢倒在地。“你起来，怎么不起来了？刚才不是还要跑吗？叫你陪酒你居然敢跑了？”赵青叫道。

王雨婷只是一个劲地哭，问急了就辩解一句：“我真的身体不舒服。”看到王雨婷这样，赵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挥着四人去打王雨婷，但是没人敢第一个上去打。于是赵青冲过去，夺过王菲手里的木棍，叫王菲、曹莎摁住王雨婷的头和腿，自己用木棍对着王雨婷的屁股和腰部狠狠地打了下去。王雨婷疼得在地上乱滚，棍子不断落在她的后背上，有时打在她的屁股上，有时打在她的胳膊和肩膀上，有时还打在她的大腿前侧和外侧。一时间大厅里充斥着赵青的打骂声和王雨婷的哭喊声。

打了几分钟，赵青打累了，但还是不解气，扔下木棍叫其他人接着打。或许是老板赵青带了头，为了表现“忠心”，雷倩走过去一巴掌扇在王雨婷的脸上，手中的木棍也重重地打在王雨婷的大腿上。王雨婷疼得在地上蜷缩着不动，雷倩看到赵青在一旁冷笑，受到“鼓舞”的她索性又将王雨婷拉了起来，继续用木棍打王雨婷的屁股和腰部。就在王雨婷站不住要倒在地上的时候，张桂荣冲上去用巴掌狠狠地抽她的脸，被打蒙了的王雨婷含糊不清地哭着。

王菲和曹莎站在一边不动，赵青不高兴地冲他们喊：“你们两个，也给我过去打。以后都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不干活、不听话的下场！”被赵青这么一骂，王菲和曹莎也只好冲过去打王雨婷。两人一边打，一边责问王雨婷为什么不陪客人喝酒，问一句打一下。由于大厅的吵闹声太大，已经睡下的李南（赵青丈夫）从后面跑到大厅，看到王雨婷歪坐在地上，王菲和曹莎每人手里拿着木棍还对着王雨婷的后背和大腿上打，自己老婆和张桂荣在旁边沙发上坐着观看，还不停地骂王雨婷。

李南连忙冲过去拉王菲和曹莎，赵青见状又自己动手扇王雨婷的脸。李南又去拉自己老婆，王菲和曹莎又开始打。就这样打了近一个半小时，王雨婷此时已经意识不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赵青这才觉得教训够了，叫张桂荣和曹莎把王雨婷拖回宿舍，他俩把王雨婷放到床上之后，门也没关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9点，酒店服务员小菲见王雨婷没来上班，昨天她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因为担心，小菲来到王雨婷的宿舍看她。看到王雨婷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发现情况不对的小菲立马打电话联系医院，但王雨婷因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而离开了人世。得知王雨婷死了的消息，赵青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逃离酒店。接到报警后，广饶县派出所立即抓捕了殴打王雨婷的服务员。当警察准备抓捕主谋赵青时，她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警察只好将她列为网上通缉犯。

原来，事发第二天，赵青跑回了自己的老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家里人后，躲了起来。家人帮她在广饶县孙斗村租了一处农屋，让她先避一避。此后，她一直住在家人为其租住的小屋内。虽然这个小屋相对隐蔽，比较安全，但赵青还是觉得不安。思来想去，她决定在屋内挖个地窖藏身。几个月后，赵青挖成了一个一米多深、半米宽的地窖，可以半蹲在里面。每次听到院外有风吹草动，她便藏进地窖。就这样，赵青胆战心惊地过了6年。

2011年9月24日凌晨，侦查员进入院子进行搜查，发现一间密封的水泥房子留有一个小窗户，房门紧闭。民警断定犯罪嫌疑人赵青就藏身其内，但撬开房门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根据房间内衣物和日常用品的情况，民警发现确有妇女生活的迹象，又对房间内的衣橱、床下、吊顶等可能藏身的地方进行搜查，但一无所获。

正当民警怀疑是不是判断错误时，一名细心的民警发现床与房间北墙之间的过道铺设的瓷砖有问题。在仔细勘查每一块瓷砖后，他们打开了其中的一块瓷砖，赵青正半蹲其中，浑身发抖，眼中噙着泪水。

2012年3月31日上午，山东东营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被告人赵青有期徒刑十四年，同时赔偿受害人王雨婷父母各项经济损失共计18万余元。听到宣判后，“威武”的女老板当场瘫倒在被告席上。其他四名服务员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至4年不等。■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