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垛(外两篇)
2012-10-24巴音博罗散文
文、图/巴音博罗 [散文]
柴禾垛蹲在村路的两边,和谷仓、黄泥瓦房、牲口圈共同构成乡村图景的几个主要要素,仿佛一挂马车上的车辕或车轴。秋天,新割的柴禾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树汁顺着断折的剖面慢慢浸出,仿佛一滴滴珠泪。而那些原先就有的旧年的柴禾垛,则像一位安静地蹲在田间地垴的老人,一边古意盎然地眺望着黑黝黝的大地深处,一边飘着淡青色的旱烟的薄雾。
这时,谁家的篱门“吱嘎”地响了一下,一个粗腰丰臀的农妇走出院子,急匆匆直奔柴草垛而去,她那包着粗布头巾的身影在晦暗的光线里晃动——或清晨,或正午,或迟暮时分的黄昏时分。她抱起柴禾的姿态异常熟练也异常优美,仿佛羊儿越过羊栏的木杆奔向草甸,仿佛牛儿一边咀嚼着苞米秸秆,一边摇着尾巴长长地哞叫。
而鸟儿在后山坡的矮树林里啼唤着,蟋蟀在院落里的芸豆架或葡萄架下唱歌,风轻轻掠过满是尘土的街头,使草尖不再颤动。连鸡舍前那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也扬起脖颈,凝神细听,听那刚刚逝去的整整一个春天的记忆的嗡鸣和爱情的絮语。
而空气中此时终于有了烟火的气味,在铅灰色的北方沉寂的原野上,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腾起来,慢慢融入同样是铅灰色的天穹中。
好像睡着了一般,那半轮残月还淡淡挂在老槐树的树梢。月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视,月亮像谁剩在木桌上的半个苞米面饼子。而正在跳跃着的灶间的火苗,映照出的却是一张烟熏火燎的红脸庞。
有梦幻般的歌声荡漾开来,这动静惊动了古老的柴禾垛下的一家动物,它们探出头向外窥视。它们是生活在这儿的一窝黄皮子(黄鼠狼),而与之为邻的圆硕的大倭瓜,此刻正做着秋熟的酣然长梦呢。
这时,又有谁家的婴儿啼哭了。母亲赶忙用乳头堵住他的嘴,哭声立刻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马棚中粗犷而黯淡的灯光。
另外,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通过免除超过18 000多种产品(其中包括木质家具)的关税,致力于促进协定签署国之间的贸易发展。经过7年的协商之后,2016年2月4日该协定终于在新西兰的奥克兰签署通过,但是目前还未正式生效。TPP协定的主要国家包括作为消费国的美国和日本,以及作为生产国的大多数东南亚国家。
而炊烟正在尽力向上升起,升向万里静虚的天空。广漠的土地无边地起伏,回应着又一缕上升的炊烟。这是一幅多么让人感念的场景啊!五千年的古老村庄其实就是用炊烟这根青色的绳索捆绑并抽打着的。
那一直伫立无言的柴禾垛,使我祖父的亡魂,终于有了安息的场地。
荷塘小令
蘸几笔暮晚的霞霭,写荷。整个夏天,我日日都到这小小的荷塘来。笔在写生簿上铺排开,心境尚未完全安静下来,就听有人躲在阴影里咳嗽一声,五指间便凉风习习了。
其实那位名叫荷的女子年年这时辰都会涉水而来。年年复年年,月月复月月,日子便如塘边的青苔一样,纷纷露出牙齿,啃着行人的足印。
而当我稍稍有了模模糊糊的渴意时,“噗”的一声,一支令箭破空射向落日,满塘的水声便一齐喊起痛来,如记忆中那朵白莲的风灯。
蛙们此时一律缩进青草根儿民谣的底部,蛙鼓像竖排版的宋词,干净而押韵。一塘青裙柔曼而舞,又像一位水墨大师刚刚完成的半幅作品。朴素的色彩里,流淌着雾气、箫声和透明的云彩。
而荷呢,此刻正穿着水做的鞋子去踩墨做的泥。
哦,我知晓,那荷总归是蓄着水的幽灵坐在我对面的。我也是。这个夏天如此漫长,许多忧伤的影子孤独地匆匆滑过,像密密叮咛的雨声。而雨也是长着透明晶莹的纤足的。假设这里是天穹投下的最有感情的注解,那么,荷正顺着我的手臂逆流而上,又缓缓将一朵坠着心事的蕾,开在我身边另一女子的腮上了。
现在到了晚秋,荷的热情早已凋谢,并被水泡软、稀释,荷衣呈现出塘边不远处稻田的金黄。爱情是立体的,误会和烦恼总是与八角楼上的风铃声屡屡相撞。我的心情晦暗,心事也如那枚燃剩的烟蒂。
那洁白的藕也好,成熟的莲子也罢,统统都如一条曲曲折折的青石板小路,铺进记忆深处。
秋声是一双白描的手,梳理着荷塘之夜朱自清式的月色。晚钟又如清淋淋的鞋声,湿润而寥落。我有好多次在荷塘边坐成佛了。我有好多次和另一位名叫莲的荷塘女子谈起自己的心事,和心事上的泥土——那是一块澹宁的石头,静静泊着,让人不忍侧目。
是的,整个秋天,我总是试图剖开一粒水鸟的啼,剖开在传统的民间文化里最原始的一粒语言的核。以便让传说和谣曲散发出鱼的腥气和月光的苦味儿。
那月亮的胡须已然长过丈二宣纸的边缘了。
而眼下已到了初冬,荷的残叶如一款挂满万古乡愁的蓑衣,夜夜游走于冷冽、空旷的冰面上,一塘女孩俱已离去,铁黑色的荷梗独挺在雪野里,似草体的呜咽。
在空茫起来的莲的心里,一个清瘦的诗人,跟踪着咯吱咯吱响的雪声,从二〇〇八年岁尾潜回唐宋,并最终驻足在《浣溪沙》的开篇那里……这是需要足够的夏天的勇气的!
一窗晚雪
雪总是让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的肮脏。二月底降临的一场春雪,把远处皑皑冰峰上昂起的坚硬的头颅,衬托得更加苍然。道路、田野、高低起伏的城镇和脱尽叶子之后显得更加干净的山林……用洁白羽毛装饰过的世界总像一场梦,而且是回忆性质的梦,尤其是在大地冬眠之后开始复苏的早春。有多少老人望见这一窗晚雪,开始陷入年轻时往事的泥淖中呢?那青春时亮丽的阳光,爱的歌唱,一次约会,一个明媚的眼神,或者长达一秒钟的轻吻……而雪从灰蒙蒙的穹窿上开始降落时,抒情的那部分早已悄然融化了。
我呆呆望着窗外。我不是一脸无所谓的年轻人,也不是围着温暖炉火喜欢追忆似水流年的老者。我是近不惑之年的面容沉定的一个男人,对世上的任何事都有自己明晰的看法,就像那只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忙着寻找食物的黑尾巴的松鼠。
就像德国超现实主义诗人伊凡·哥尔所说:“雪的笑声是白的,它把我的影子,变成一件狂欢的睡袍。”雪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荒谬杂乱,它窜改了它所看到的一切事,只给人们留下迷醉的感觉,在舌尖上、在耳廓里、在眼眶中的瞳仁上、在徒然伸张的双手中。雪啊,雪像一个精灵,去岁失踪的精灵!雪又像一次事故中夭折的幽魂——他徘徊不去,用风的噪音整夜叫嚣。
我在早年的一首诗中写道:雪有医院的气味。事实确是如此。雪有一张阴郁的面孔和一双冰凉的小手,雪用白色床单覆盖大地,并用抽取时间的冷寂让我们的思维静静止歇。
而这乍暖还寒时节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又是多么容易击伤我们脆弱不堪的神经。生活已经够难堪的了,雪用它无色无味的毒药般的笑声让我们沉睡。雪呀,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我们都愿做一个会说话的哑巴,都情愿把这场旷世的沉默进行到底,直到一切都消失殆尽。
远方正燃起黑色的光焰。道路在腐败着,脚下因温度的嬉戏使雪发出尖叫,因此行人们的身体摇晃不定。
雪和灰尘混为一谈。雪像一个坠落的天使,像被泥浆污染的天鹅。我在上班途中总是看到楼群街角堆积的黑雪,总是因脏雪溅湿裤角而气恼着。也总是听见空气中传来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雪的哭泣。
雪呀,你本来应该留在天上——就像美丽的云朵一样,你本来应该傲然地留在天上,而不应混迹于滚滚红尘,失去那高贵的品质。不是吗?雪乃天神留给我们的指纹,雪是人与神之间的一次奇遇!在今天乃至未来无尽的岁月中,所有经历过雪的抚慰的人,都曾因生命的这次漂洗从而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