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的永远有多远
2012-10-21清水亲肤
清水亲肤
我想带你环游世界
我周末回家时，他正在看电视上的旅游节目，表情平静，眼神复杂。这是他的兴趣所在，也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我看着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他眼神里所蕴含的东西——那是一个在小城生活了大半辈子、渐渐老去的男人对远方的渴望与憧憬。在过去59年的人生里，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安，为的是看望住在姑姑家的奶奶。
我还记得那次他从西安回来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学习，才有机会走出去，到更远的地方去见识更大的世面。
不久后，我在电话里听奶奶说，远嫁新西兰的表姐快回来了，回来后要带着姑姑到马尔代夫旅游。
我几乎能想象姑姑一脸荣耀地跟他说这些话时，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会为姑姑感到高兴，也会羡慕，但也仅仅是羡慕。他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他一直在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当初奶奶去姑姑家住，也是奶奶和姑姑一再坚持的，为的是让我们的生活可以轻松一些。
我将书包扔到沙发上，凑到他跟前说：“爸，等我长大了带你去环游世界怎么样？”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的心里也一片明媚。
你是我最亲的人
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这一事实，早在我7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年春天，我和镇上的一群小孩儿一起跳皮筋。突然有个男孩儿问我：“季子月，你爸妈为什么不要你了？”我当场愣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家没有妈妈，你不觉得奇怪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也毫无意识。“妈妈”这个词在我脑子里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我心里充满了问号，于是丢下小伙伴跑回家，准备找他要答案。他不在，到邻村的集市上摆摊儿还没回来。
等到晚上他回来，我却已经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读小学3年级时，有好奇的同学问我想不想妈妈，周末为什么不去外婆家之类的问题，我才第一次跑到街口缠着正摆摊儿的他，要他带我去外婆家找妈妈。他骗我说外婆家离这里特别远，要等放寒假才能去。
为此我兴奋了好几天，盼着寒假快点儿到来。那时离寒假还有八九个月，似乎不到两个星期，我就再一次忘了关于“妈妈”这回事。再次想起来，已经是好几年以后。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外婆”和“妈妈”，所以她们不会住在我的记忆里。能够永远被铭记于心的人，一定是曾在自己的生命里长久地、根深蒂固地存在过，而后离开了，不见了。
关于我的身世，有几个不同的版本。有人说我是他从邻镇抱养来的；有人说是姑姑在车站发现了被遗弃的我，于是抱回来交给已过不惑之年却还没有结婚生育的他来抚养……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是我爸，我是他女儿，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相依为命、相亲相爱。
从此温柔地对待你
我们终于因为“亲生父母”这件事闹得不愉快，是在初二那年的一个夜晚。
“五一”放假那天，我去了县城的一个同学家，原想第二天就回去了，所以没有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提着从同学家拿回来的小零食和漫画书，高兴地推开院门喊他。他从屋里出来看到我，上来就是一通训斥。
面对他的训斥，我一脸倔强地反驳他：“你老瞎操心，我又不是3岁小孩儿！”他气极了，伸手在我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我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走。他叫住我：“干什么去？”我赌气地说：“你对我不好，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你去吧，现在就去！”他说完就回屋了，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站在那儿。如果这时进屋会很没面子，可到外面去又怕他会更生气。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我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躺在床上，我心里其实很内疚，知道我的话伤了他的心，但那时的我太倔强，不肯说一句服软道歉的话。
回学校那天，他去送我。车来了，他忽然说：“以后要有事不回来，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就不做你的饭了，做多了吃不完倒掉可惜。”
“好。”我乖乖地回答。坐在车上，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冲他发脾气了。
请你一定要等我长大
在我说要带他环游世界后不久，他被查出患了严重的糖尿病，每天要吃很多药来控制血糖，稍微干点儿体力活都有可能犯病。每次我回家看着他大把大把地吞药丸，心里都特别难受和害怕。他日渐苍老，步履越来越蹒跚。漫漫人生路，我多希望他可以陪着我一直走下去。
上高二那年的冬天，我在传达室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他中风了。
在醫院住了一个星期后，他能下床挪动到窗口晒太阳了。医生说10天后就可以出院回家调养了，我的心这才放下来。
那天晚上，看他睡着了，我到医院旁边的网吧上了会儿网。我想写写日志，记录下这段日子里的忧虑、不安和恐惧。
40分钟后，我回到医院。走进病房的那一刻，我吓坏了。只见他下唇血迹斑斑，面色苍白。
我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问他怎么了。他口齿不清地问我去了哪里，我没有回答他，赶忙去叫值班医生来。
他的嘴巴磕破了，需要缝针。医生用棉球给他清理伤口时，我把手伸进被子握住他的手，担心他会疼得受不了，有我握着他的手，他心里会踏实些。医生在他嘴唇上打麻药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要下床小便，弯腰穿鞋时不小心栽倒在地，磕到了嘴巴，假牙硌伤了下唇。
那晚我躺在旁边的床上，好久都睡不着，思绪万千。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在黑暗中看着他，心里默念：“爸，你一定要好起来，等我长大为你实现愿望，带你去看更大的世界，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
心里永远住着一个你
大一那年夏天的一个雨夜，他去世了，我心里针扎般的疼。
在他的遗物里，我看到一封他写给我的信。信的主要内容与我的身世有关。
我的亲生父母是生意人，重男轻女的思想使他们特别渴望有一个儿子。作为第四个出生的女儿，我带给他们的只有失望。姑姑得知这个情况后，主动登门，希望能收养我。最终他们选择把我送人。
信里他还提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曾有一个女人跟着他过了两年。那个女人走后，他没有再交往过其他女人，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给别人幸福。
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我读5年级的时候，邻居曾给他介绍过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离婚女人。那个女人明确表示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可他却跟邻居说，感觉那女人很厉害，担心她对我不好。当时我无意间听到，心里还挺高兴的。
在信的结尾，他希望我原谅他，他一直不肯说出我的身世，是因为他真的舍不得我。
他还让我不要怨姑姑，说如果姑姑没有把我交给他抚养，我就不用跟着他过苦日子。而姑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下半辈子，希望我长大了可以照顾他……
我泪如雨下。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我一定会大声告诉他，我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过得苦，我回忆里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幸福，只是因为身边有他。
姑姑后来问我：“你爸已经不在了，你想不想跟你的亲生父母相认？”
我摇摇头。我只有一个爸爸，他住在我心里，永远永远。
返校时，我带走了他的照片和他写给我的信。未来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它们，就像他陪在我身边一样。
（阿牛摘自《快乐阅读·开心辞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