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程：与情感不期而遇

彭程

整个世界都白了。地上的雪，厚得出奇，只要踩上一脚，就会陷进去。整整一个下午，这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似乎没有停息的意思，到了傍晚，凛冽的寒风也参与进来，漫天狂舞的雪花便更加猖狂。

“这该死的鬼天气！”我抱怨着，拖着冻僵的双脚一步步艰难地往家赶。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舞弄着，落在我冻得通红的脸上。“到了家，就有暖气吹了。”一边怂恿着自己努力前行，一边咒骂着天气，挪动着麻木的双脚。

真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快到家门口，才发现钥匙丢了。父母都出差了，我倚在楼梯口，有点崩溃了。天渐渐黑了，一片片雪花肆无忌惮地涌进楼道里。我欲哭无泪，谁叫自己这么大意呢！借着一丝路灯的光芒，在楼道的广告栏里隐约看到“开锁”两个大字。我立即拿起手机，打通了电话，等待救星的到来。

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个人影。“是不是不来了，这么冷的天，谁在乎这十块钱呀？”我有些绝望了。在这阴风怒号的楼道中，我冻得全身哆嗦起来。又过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驼着背，穿着褪色的棉大衣，枯瘦的手上拎着一只陈旧的木箱——那木箱上沾着雪花，隐约映出“开锁”两字。

我一下子迎了上去，像看到亲人一样。我道明了父母出差的情况，请他开锁。谁知他听后，眉头一皱，突然提着木箱掉头就走了。我不由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冲着那远去的身影大喊：“什么职业道德呀？难道怕我不给钱？我就是坐在楼道里冻一夜也不求你！”除了喊叫，我六神无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家里人都出差了，我回去拿来了工具，给你配把钥匙吧。”抬头一看，原来是开锁的大爷又折回来了。漫天的飞雪中，我再次打量了他：头发上沾着的雪花，有的已经融化为雪水，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滴落；脸上一道道皱纹映着岁月的沧桑；慈祥的面容，佝偻的背，却更凸显了他的可亲。

寒风愈加凛冽，雪花依旧在纷飞，我却感受到了分外的温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所给予的温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酷暑严寒，如果都能有不同的人在传递着温暖的接力棒，那世界的各个角落都会遍及爱心。如果这样的温暖随处可见，那么这世界该会是怎样的美丽人间呀！的确，这世间需要你——爱心！

蓦地，一把崭新的钥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也拉回了我的思绪。当老大爷把温暖的钥匙放到我被冻得通红的手中时，他和蔼地笑着，关切地问：“小姑娘，冷吧？”

我微笑着回答：“不冷，很温暖！”

十二月的清晨，凛冽的北风肆虐着，路上鲜有行人。我使劲地蹬着电动车，在空旷的马路上放声痛哭。

脑海里不时闪现着一只颤抖的、带着血迹的手掌。昨晚告诉父亲，我的电动车发动机大概出了问题。他凌晨四点多就到了车库为我修车。六点多我下了楼，先是抱怨他不给我做早饭，后又不小心拉了刹车，把他正在修车的手卷进了车轮间……

一只颤抖的、布满粗茧、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迹的手掌向我挥来，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我本以为那个“如期而至”的巴掌会落到我的脸上，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我睁开眼，看到那只熟悉的大手离我的脸很近很近，只差一点点，就落在我的脸上了。凛冽的北风肆虐着。

父亲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着牙——也许他是疼得说不出话了。那颤抖的手掌始终没有落到我的脸上，一切似乎定格。只见他咬着他干裂的嘴唇，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字：“你——你——”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忍着泪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又不是故意的！”说完，我骑着车消失在黎明的晨霭中。

我心存愧疚，眼泪不停地流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住了喉咙。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身上夹杂着汗水，寒风像刀片一样划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到了学校，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上午，脑海里全是父亲挥向我的那只大手。中午放学，我根本不敢回家去面对父亲。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会出现父亲那只布满血迹、颤抖的手。泪水又一次滑落，狰狞地爬满脸颊的每一处。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春天。父亲骑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怎样的一种喜悦啊！虽说是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却承载着父亲的爱与关怀。还记得那个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父亲骑着这辆车，载我去乡下踏青。一路上，迎春花的香味洋溢在我周围，幸福在乡间的小路上荡漾。

晚上放学时，天上飘起了小雪花，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校门。一片片雪花落在身上，我还在担心着父亲。可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突然出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难道是幻觉？！远处的身影却渐渐变得清晰，蓦地，一把雨伞出现在我的头顶。握着伞的，是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手在微颤，沾着些雪花。在这把伞的遮蔽下，我仿佛觉得这个寒风凛冽的初冬如同春天般温暖。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美丽的乡间，闻到了迎春花的香味。接过伞，轻轻握住父亲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我又一次流下了泪水。一种幸福与久违的感动，溢满全身。我突然明白：原来，我一直活在父亲的春天里。

一场新雨后，空气清冽，阳光明净。一丛丛野菊花，摇曳着身姿，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倾听那一朵朵怒放的生命，让人迸发出一种昂扬向上的斗志。

骨折入院后，我终日被困在这阴暗的病房里。我厌倦地抚摸着自己那只打了石膏、动弹不得的左脚，无聊地面对着病房惨白的墙壁，日复一日。几个月后，绷带拆下了，医生也说可以下床走动了，可是，我仍然终日蜷缩在轮椅中。深深的恐惧感，使我根本没有勇气独自下地行走。

病房里满是阴暗，一片死寂。母亲每天都利用上下班空闲的时间，做好饭菜。饭菜送到病房，母亲像孩子一般，蹲在我的身旁，温柔地鼓励我说：“乖，要听话，要多吃，这没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这次受伤给我的影响太大。无论母亲怎么劝我，我只是用双手死死地抓住轮椅的把手，大声、麻木地叫嚣着：“我站不起来了，我害怕再跌倒。”母亲听到我的喊叫，把头扭向了一旁，默默地抹着泪水。站在病房门口的父亲，微微地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一日，母亲没来送饭，父亲来了。父亲把饭菜放在我的床头后，挪到我的身旁。我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再来劝我了，我宁愿一辈子窝在这轮椅上。”一阵死寂后，父亲的嗓子里，出人意料地，轻微地挤出了一句话：“去听听花开的声音吧。”

我惊愕地抬起头，想听听下面的“高论”。但他不再说话，只是把我推到窗前，用力地拉开窗帘。陡然间，满满的阳光，射入阴暗的病房，晃得我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我才看清窗外的景象：满院的野菊花，在灿烂的阳光下，那般葳蕤。我的内心微微一颤。父亲又说了一句：“饭在床头，自己记着吃。”便离开了，又是一声叹息。

以后的每个日子，有了野菊花的陪伴，我原本抑郁的心情稍稍有了好转，只是我不解父亲的那句“听听花开的声音”。一天夜里，我被刺耳的雷声惊醒，便费力地起身，挪动着轮椅到窗前，吃力地拉开窗帘。在拉开窗帘的一刹，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大雨滂沱下，那一朵朵瘦小的生命，全部被打落在地，一片颓然。我无力地拉上了窗帘。

此后，一连几天，我都心事重重，害怕去窗前。有一天，阳光明媚，我下定决心，挪着轮椅，移到窗前。窗帘被拉开一道缝，我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顿时，我潸然泪下，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抬起，向下，靠近地面……我发现自己竟然站了起来！

璀璨的阳光下，那颓败的野菊，早已荡然无存。只见一片金色的菊海中，一朵朵怒放着的生命。

有一种声音，是花开的声音。倾听花开的声音，需要用心。如果能感觉这种聲音，就会震荡于心，激励我们毅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