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及其敌人
2012-09-18图宾根木匠
图宾根木匠
超级英雄的诞生
一场发生在丹佛的突如其来的枪击惨案,让《蝙蝠侠前传3:黑暗骑士崛起》迅速站在了全世界舆论的风口浪尖,据说凶手行凶时以上一部《蝙蝠侠》中的反派人物 “小丑”自居,还戴着片中道具在影院里大开杀戒,被捕后尚不知悔改,还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不能自拔。对于电影中的暴力情节影响和枪支管制问题,应该是此次枪击案所引发的最直接的社会学层面的反思,不过前者一般认为通过电影分级制已经有了良好的解决,也没有确凿的数据证明电影中的暴力镜头会普遍诱发现实中人的暴力冲动(反而有数据说明银幕暴力降低了现实中的犯罪率);至于枪支管制,那是美国政治生活中一个摸不得的老虎屁股,老生常谈,但就是无法改变。
1939年,在美国的《DC漫画》杂志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蝙蝠衣、披着蝙蝠斗篷、戴着蝙蝠面具的神秘侠客形象,他就是“蝙蝠侠”,蝙蝠侠白天是“高富帅”富豪布鲁斯?韦恩,晚上则变身成惩恶扬善的神秘侠客,七十多年过去了,蝙蝠侠已经成为美国大众文化中经典的超级英雄形象,并通过好莱坞大片的影响确立了在全球文化中的强势影响力。1943年蝙蝠侠就登上过大银幕,在十五集的系列黑白短片中,蝙蝠侠跟一个来自日本的邪恶博士大打出手——考虑到当时二次世界大战激战正酣,给蝙蝠侠安排这样的敌人也不难理解。
随后,蝙蝠侠又在不少动画片和电视剧集中出现过,到1966年,好莱坞才正式端出第一部名为《蝙蝠侠》的剧情长片,不过影响不大。直到1989年,华纳电影公司和DC漫画合作,由鬼才导演蒂姆?伯顿亲执导筒,才打造了这部令全世界耳目一新的《蝙蝠侠》。迈克尔?基顿饰演的蝙蝠侠给角色赋予了忧郁、高贵、神秘的侠客气质,而杰克?尼克尔森饰演的大反派“小丑”在片中同样大放异彩——严格来说,13年后的希斯?莱杰尔并没有摆脱尼克尔森的表演套路。
擅长黑暗、冷峻的哥特式美学风格的蒂姆?伯顿给《蝙蝠侠》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伯顿的恶趣味无疑契合了蝙蝠侠形象中阴郁的一面——并把这个形象愈发拖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3年后同样由伯顿执导的《蝙蝠侠归来》中,从小在下水道长大的“企鹅人”成为蝙蝠侠的大敌,而“企鹅人”凄惨的身世、扭曲的心理和畸形的外表,都让这个故事日益渗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蝙蝠侠》的故事发生在“哥谭市”,这里其实就是纽约的别称——在19世纪美国作家的作品里,“哥谭市”就被用于指代纽约,1995年由乔?舒马赫执导了《永远的蝙蝠侠》,片中的“哥谭市”里已经出现了自由女神像的身影,用意已经十分直白。乔?舒马赫一心想跻身商业大片导演,在这部电影里,蝙蝠侠的饰演者变成了方?基默,而舒马赫也召集了汤米?李?琼斯、金?凯瑞、妮可?基德曼等一大帮明星,希望把《永远的蝙蝠侠》打造成主流的票房大片。片中“谜语人”和“双面人”两大反派联袂出手,从电影的表现来看,《永远的蝙蝠侠》中一以贯之的“cult”气质广大影迷还是买账的。
可是舒马赫太想将蝙蝠侠主流化了,2年后在他执导的《蝙蝠侠与罗宾》中,不仅蝙蝠衣下面的硬汉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乔治?克鲁尼,反派角色也由施瓦辛格出演的“急冻人”和乌玛?瑟曼塑造的“毒藤女”联手,跟以往三部蝙蝠侠电影比起来,《蝙蝠侠与罗宾》的剧情低龄化,蝙蝠侠动辄开着蝙蝠车与助手罗宾疾驰,而“急冻人”和“毒藤女”则为情所困而变得丧心病狂,一路大施科技魔法,电光火石间,蝙蝠侠的高贵、阴郁气质荡然无存,《蝙蝠侠与罗宾》让蝙蝠侠的名声和票房都掉到了谷底,可能是蒂姆?伯顿所奠定的个人色彩太过浓烈,接盘者都不知该如何发展,因此华纳公司只得将本系列暂时搁置了下来,等候合适的人选来操刀。
“贵族侠客”气质的回归
这一等就是8年,直到克里斯托弗?诺兰从英伦驾临,2005年,诺兰打造的蝙蝠侠前传三部曲的第一部《蝙蝠侠前传1:侠影之谜》粉墨登场,诺兰用大气恢弘的英伦范重新定义了蝙蝠侠的“贵族侠客”气质,从这部影片开始,蝙蝠侠的饰演者也变成了英国影星克里斯蒂安?贝尔,两个英国人精诚合作,开启了蝙蝠侠系列的全新时代。跟美国导演不同,英国人诺兰用一种带有同族血缘式的游离眼光来看待“哥谭市”,反而给影片的这个核心空间涂抹上了一层异样的迷人风采。
更重要的是,跟前四部蝙蝠侠不同,在诺兰的导筒下,蝙蝠侠的敌人不再是因为个人心理问题而疯狂攫取权力和财富,或心智迷狂拯救爱妻的脸谱化反派,而是秉持着某种形而上的政治哲学理念的野心家。譬如在《蝙蝠侠前传1:侠影之谜》中,教授布鲁斯?韦恩武功的“影武者联盟”就是一个凌驾于历史之外的邪恶团体,这个团体自以为掌握着历史前进的真谛,每当他们认为某个文明体陷入腐坏的深渊中,“影武者联盟”就会残忍地将其消灭——打到最后,你会发现蝙蝠侠在本片中的终极敌人是他的启蒙老师。
诺兰政治哲学式的思考更加集中地反映在了《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中,2008年的此片被不少影迷奉为“神作”膜拜。相较于蝙蝠侠的正义凛然,无疑是“小丑”这个角色更让本片出彩。跟当年杰克?尼克尔森饰演的“小丑”比起来,希斯?莱杰尔的角色前史设定完全迥异,在《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里,“小丑”不为钱、不为权、不为人,只为不断制造恐慌和混乱,并把人们不断地抛置在他精心设计的两难选择悖论里:打劫银行之后,“小丑”告诉同伙杀掉对方就多分一份,最终只剩他自己全身而退;在监狱里,“小丑”又让哈维?丹特和他的爱人瑞秋同时置于定时炸弹的威胁下,蝙蝠侠救了哈维?丹特,瑞秋就只得命丧黄泉,而经此打击的丹特也彻底沉沦为违法乱纪的“双面人”;最后“小丑”更是让罪犯和良民分乘两艘船离开哥谭,每艘船上都有一个遥控对方船上爆炸物的遥控器,只是两艘船上的执行者最后都没有揿下按钮,才让“小丑”终未得逞。
德国法学家施米特曾用“决断论”来阐释他的政治-法学理论,在施米特看来,国家主权的法理罅隙开启于一个需要做出决断的“非常状态”,在这个“非常状态”下,惯常的自由民主方式都是无效的,最重要的乃是做出整体的、政治的决断——区分敌我,并对敌人予以毁灭性的打击。跟纳粹渊源颇深的施米特理论争议甚多,不过这种“决断论”倒是映照了《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里“小丑”给蝙蝠侠造成的银幕困境:“小丑”不断制造“混乱”,其实正是营造了哥谭市的“非常状态”,而在“非常状态”下,蝙蝠侠所依赖的“正义”不堪一击,拘泥于平时司法程序的窠臼中,只能让“小丑”的阴谋得逞。蝙蝠侠事实上是凌驾于司法体系之上的,他完全依赖内心超强的道德指引来行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蝙蝠侠就是隐匿在暗夜里的哥谭市正义之神,蝙蝠侠所秉承的,只能是带有神学色彩的政治“决断”理念,而这与自由主义式的民主法治理念完全相悖,所以,蝙蝠侠最后只能隐匿在暗夜里——哥谭市的市民生活在日常的歌舞升平中,而蝙蝠侠却一直身处你死我活斗争的“非常状态”里,正是蝙蝠侠用自己的“非常状态”换取了哥谭市的常态化,而一直被“小丑”所逼迫不得不随时做出神学式“决断”的蝙蝠侠,当然会饱受日常自由主义式法制观念的良心冲击。
到了2012年的《蝙蝠侠前传3:黑暗骑士崛起》里,诺兰把哥谭市的“非常状态”又大大推进了一步,在大反派贝恩的撺掇下,哥谭市爆发了一场彻底的无政府主义战争,警察代表的国家机器和暴徒展开街头激战,当这种“非常状态”被全面推开时,我们发现,蝙蝠侠身上神学式的“决断”压力反而空前减轻,当自由主义式的日常法制理念被彻底抛弃后,蝙蝠侠得心应手地再次走上前台,并以一己之力拯救全城,成功“崛起”为万众敬仰的超级英雄。
蝙蝠侠是一个战时英雄,平时的他,只能用布鲁斯?韦恩的面目周旋于世人间,从某种意义上说,蝙蝠侠的敌人,是我们每一个现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