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就是仇家女哟：温暖躲在苍凉的背后

何阿年

倾情收养孤女7年，引来了一个可疑的女家教

1990年4月15日，时任衡阳市第一律师事务所见习律师的马辉，忽然接到表哥从老家宁波市打来的电话——大姐马艳喝农药自杀！坐在回家的火车上，马辉失声痛哭。

马辉生于1963年，幼时在老家宁波姑妈家长大，大他6岁的大姐像母亲一样疼他照顾他。为供他读书，姐姐初中毕业就进入麻纺厂，省吃俭用地给他攒学费。厂里同事给她一个苹果，她都要揣回来给马辉吃……

马辉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后，姐姐更是负担了他全部的生活费用。因此性格内向的姐姐终身大事一再耽误，最后才和宁波化工厂的男青年游明结婚。大学毕业后，马辉本打算好好报答姐姐，没想到游明有了外遇，第三者怀了身孕上门逼婚，想不开的姐姐竟选择了自杀！

马辉到殡仪馆见了姐姐最后一面，他扶着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的父母，痛不欲生……事后，马辉红着眼睛要去找游明算账，游明单位的领导怕出事，把他藏了起来。后来，马辉听说游明怕马家的人报复，竟然辞职下海去了，从此再无联系。

姐姐的死对马辉是天大的打击，他一蹶不振了很长时间。妻子阿娅很贤良，她的抚慰终于渐渐地冲淡了马辉的悲伤，惟一遗憾的是两人一直没孩子。1997年底，34岁的马辉携妻回宁波看望姑妈，提出到福利院收养一名孤儿。

起初他们想收养一名襁褓中的婴儿，利于培养感情。然而，那天当他们刚刚办完手续后，马辉瞥见一个女孩站在福利院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别的孩子吃石榴，小馋样既可爱又叫人心疼。

不知为何，他心里惦记上了，走出不远，马辉特意买了两个石榴折回去送给女孩。女孩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不敢伸手去接。孩子明亮而胆怯的双眸瞬间击中马辉的心，他柔声说：“给你的，拿着吧。”可是女孩仰起小脸，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流转着惶恐、怯弱和慌乱。晚上，小姑娘那副犹怜的样子在马辉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与妻子彻夜未眠商量后决定：收养她！

福利院介绍，女孩叫如梦，刚出生不久就被人遗弃，身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孩子生于1991年1月4日，还留下了“如梦”两个字，福利院便用这两个字给孩子做了名字。1997年12月，马辉办好了收养手续，将孩子带回衡阳。上户口时，马辉为女孩取名马如梦。

也许是收养如梦带来了好运，1998年秋阿娅竟然怀孕了，不久，儿子昊昊出生，一家人高兴坏了。如梦对这个小弟弟爱若珍宝，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统统让给弟弟。温馨幸福的感觉，溢满了整个小家。

2000年秋，在深圳工作的马辉把妻子阿娅、如梦及儿子昊昊接到深圳，之后到香港学习，回来进入广东广和律师事务所工作，阿娅则进入一家房地产集团工作。

2004年3月的一天晚上，马辉驱车回家，行至小区门口忽然蹿出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他的车，急切地用宁波话问：“家庭教师要不要？教英语的。”女子自称名叫孙裕洁，宁波人，37岁，丧夫后没有经济来源……出于同情，马辉聘用了她。

第二天，孙裕洁到马辉家上课，一见如梦，她就亲昵地摸摸她的脸，喜欢得不得了。孙裕洁给如梦上完课，殷勤地对马辉说：“如梦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我都忍不住想多给她增加课时，你放心，报酬不变。”

马辉高兴坏了，一口答应下来。此后，孙裕洁没事就来辅导如梦，有时干脆免费辅导年仅6岁的昊昊写字、画画等等……5月的一天晚上，阿娅忽然忧心忡忡地告诉马辉：孙裕洁辅导女儿时她去送果汁，撞见她抱着如梦的脑门亲了一下。见她进来，孙裕洁的表情很不自然。

事后阿娅从女儿处得知，孙裕洁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或趁人不注意和她亲昵一下。如梦开始很不习惯，但后来渐渐觉得她是喜欢自己，便由她去了。此外，孙裕洁还经常偷偷塞给她零用钱、小礼物，似乎超出了普通的师生情谊！

马辉这才警觉起来。一天，他送孙裕洁回家时发现她在深圳租的房子家徒四壁，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而她对如梦的给予却超乎常理。继而，马辉将孙裕洁的身份证复印件交给警察朋友查询，得知她的信息竟是假的！马辉大吃一惊：她是谁？潜伏到这个家到底是为什么？

归还女儿多么通达，人间温暖的背后也有苍凉

在马辉的一再逼问下，孙裕洁终于说出了实情——

她真名叫孙洁，大专毕业后在宁波市包装厂工作，1990年与男友未婚先孕，不料男友绝情地抛弃了她，而她的孩子已经无法打掉。于是孙洁悄悄地生下女儿，将其遗弃于宁波市福利院的门口。此后，她投奔常州亲戚，结婚成家后却一直无孕。后来，丈夫病逝，她又经历了下岗、再嫁、离婚，一路沧桑，对抛女一事越发愧疚。

几年来，孙洁数次到宁波福利院打探，可福利院不能透露收养人的信息。去年底，孙洁的执着打动了一个工作人员，偷偷向她透露了孩子的下落。孙洁一路顺藤摸瓜地来到深圳，认定如梦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她制作了假身份信息，想以家教身份慢慢与孩子培养感情，然后想办法带她逃走……不料，短短三个月就被马辉识破。

马辉夫妇很气愤，然而又感慨不已。只是把苦心抚养7年的女儿还给她，又怎么舍得？孙洁声泪俱下地跪求马辉：“我已经不可能生孩子了，要是如梦不跟我走，我注定孤独终老，我毕竟是她的亲妈……”

几经挣扎，马辉提出自己掏钱给如梦做个亲子鉴定。如果孩子真是孙洁的，他们归还女儿，但希望孙洁别把孩子带出深圳，他们愿在深圳帮她找份工作，方便如梦经常回来。孙洁感激涕零地同意了。

2004年7月中旬，马辉以体检为由，带如梦到福田区亲子鉴定中心采集血样。半个月后，鉴定结果确认，孙洁是如梦的母亲。

得知鉴定结果以后，马辉找了个机会对刚考上高中的女儿说：“孩子，如果你亲妈找来要带你走，你会来看我们吗？”如梦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会走的！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守着你和妈妈。”马辉呵斥道：“净说傻话！”可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随后，马辉通过自己的关系在深圳天华贸易公司帮助孙洁找到了一份销售员的工作，并且向她承诺，变更如梦的监护权、姓氏，完全地将孩子还给孙洁。

事情传开，马辉年迈的父亲非常生气，马上赶往深圳，试图阻止他归还如梦。当晚，如梦在得知身世后大哭了一场，然而如梦并不抵触和孙洁在一起。在三人的轮番劝说下，如梦表示，反正自己读高中要住校，以后她就每月轮流回到两个家……这个结果，令马辉十分感动。为了让如梦不至于非常伤心，马辉和孙洁选择了欺骗如梦：当年她是自己不慎走失的，而不是被亲生母亲遗弃的。

孰料千里迢迢赶到深圳的马辉父亲，却令事情的走向遽然有了转变！

8月22日，马辉千辛万苦地终于说服了父亲。晚上，如梦有课，马辉便临时决定叫孙洁来，一行人去酒店吃饭，孙洁欣然答应。他驱车到孙洁的出租房接她。孙洁一上车，马辉就感到气氛不对。从后视镜里一看，父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孙洁，脸色越来越铁青，他忽然语气冷冷地问：“你认识游明吧？”

听到这两个字，马辉触电一般将车停下来。孙洁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起来，她惊讶地看着马家老人，表情是那么的难以置信。电光火石间，马辉悚然：难道孙洁就是当年的那个第三者？车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迅速蔓延。

愤怒的马辉跳出来，拉开车门就叫孙洁下车：“我爸爸问你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孙洁非常难堪地点了点头：“当年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原来，14年前游明的婚外恋对象正是孙洁。那时，游明假称未婚接近她，直到孙洁有孕他才吐露已婚事实，孙洁痛苦不堪，负气要游明娶她。见游明躲避自己，她竟然上门向马艳示威，直接导致了马艳的自杀。马艳的父亲见过上门示威的孙洁，留有很深的印象。隔着十几年的岁月沧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孙洁流着眼泪说：“马艳死后，游明吓得逃走了，孩子也不要了……这些年，我没有一天是心安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的女儿如梦竟然是被你们收养了。”

马辉眼前一黑，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竟是仇人的亲生女儿！马辉的父亲老泪纵横地叫道：“把如梦还给她，让她滚！”

回到家后，所有人都闷闷不乐，心绪难平。晚上九点，如梦晚自习回来，还没进门，就被爸爸妈妈朗声呼唤着。马辉的父亲找个借口躲进房里，看着她明朗的笑脸，马辉忽然冷静了下来。大人间的恩恩怨怨，关这个无辜的孩子什么事？如梦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如果真的把事情闹开，受到深深伤害的只会是她。

虽然如梦知道自己要回到妈妈身边了，但她并没带走所有的衣物过去，而是每次去孙洁那儿只带一身换洗内衣。在孩子心目中，这儿才是她的家。她仍然叫马辉夫妻“爸爸妈妈”，而叫孙洁“孙妈妈”。看着她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在家里蹿来蹿去，马辉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更加深了。

多少恩怨随风散尽，维护女儿那颗晶莹剔透的心

此后，马辉夫妇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2006年底，马辉担任广东品然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打赢美国安邦保险霸王条款官司，直接促成了中国保险合同条款的修改，一举成名。而妻子阿娅也担任了集团营销中心副总，手上管理着数十亿的房地产开发项目。生活在他们的儿女如梦和昊昊眼里，是美满的、单纯的、晶莹剔透的，可是在马辉心里最深的地方，却始终横着一根刺……

2007年冬天，如梦回来时拿了一个硕大的中国结，要把中国结挂到客厅的电视墙上。于是马辉把她扛到肩上去挂，挂好后，如梦高兴地对他说：“爸爸，这是我让孙妈妈编的，好看吗？”阿娅听到，立即就跑过去把中国结摘了下来。

敏感的孩子失落极了，她对妈妈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孙妈妈，因为她把我抢走了。”马辉一怔，他连忙回答道：“是的，你妈妈这样做不对。来，咱们再把它挂上。”父女俩在阿娅诧异的目光中又将中国结挂上，马辉不忘叮嘱女儿：“回去跟孙妈妈说谢谢她，我们都很喜欢。”

这些演戏和作秀，竟然渐渐地使马辉内心的仇恨淡薄起来。而孙洁因为心存愧疚也想修补关系，经常做一些家乡的点心让如梦带回来给昊昊吃……

2010年3月的一天，马辉忽然接到如梦的电话：“孙妈妈病了，需要很多钱医治，你能救她吗？”马辉在细问之下，这才得知孙洁突发右心室衰竭性的心脏病，需要立即进行手术修复，而前期需要20万元手术费和治疗费。如梦惟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家境殷实的养父母了。

马辉呆住了，如果拒绝，女儿断然无法理解，自己就必须讲出原由。那么她会恨孙妈妈還是恨自己呢？生母的生死关头忽然让她知道那么多恩怨情仇的旧事，她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马辉迟疑着问：“孙妈妈知道你打这个电话吗？”如梦说，孙妈妈叫她不要向养父母求助：“她可能是觉得欠我欠你们很多，可她毕竟是我的妈妈啊，她说她找我费了好多心血……这钱算是借你们的好吗？我有了能力的时候，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马辉闻言，顿时难过得要命。虽然平日她更亲近自己，可在生命面前，她竟一下子讲出这么生分的话！他无奈地说道：“我们不存在借贷，你是我的孩子，我给你是应该的。”回到家里，马辉和妻子商量，阿娅轻叹：“给她吧，我相信如果我有了什么事，她也会选择这么做的，她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第二天，马辉将存有30万元的银行卡交给如梦。如梦高兴地在马辉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爸爸，你对我真好！”说完，她急不可耐地往医院奔去了。

2010年4月4日，孙洁在深圳市福田医院接受了右心室瓣膜置换术，成形术，如梦日以继夜地陪伴。马辉考虑到她要参加高考便为孙洁请了一名护工，顺便去看望病重的孙洁。孙洁插着鼻饲，由于过于虚弱，说不出一句话……

马辉顿时心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孩子要高考，我们要鼓励她坚强面对。”孙洁示意马辉夫妇凑近，艰难地说：“从此以后，如梦又要拜托你们了。”声音小而坚定清晰。

马辉立即告诉她：“你放心，如梦永远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看见孙洁似乎还有话要说，马辉接着又说：“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当年也是我姐姐自己想不开……”孙洁脸上顿时有了一种轻松释然的表情。

出院后，大病初愈的孙洁回到宁波的家中休养，而如梦依然跟着马辉夫妇生活。处理孙洁的物品时，马辉意外地发现在她的出租屋里放着很多十字绣，有的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的写着“祝昊昊健康成长……”都是准备送给昊昊的，马辉潸然泪下。

2011年8月中旬，如梦接到广州大学的录取通知。马辉亲自送如梦去报到，并负担起了她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梦也依然像亲姐姐一样，每次回来都给昊昊带点小礼物。马辉不禁感叹，自己的姐姐虽然去了，可上天却将仇人的女儿赐给他的儿子做姐姐，这份温情将生生不息……

2012年4月中旬，如梦提出回宁波看望她的孙妈妈，于是马辉带如梦回到了宁波。在孙洁简陋的家中，父女开了一瓶酒对饮。

喝了两口，如梦似乎已经醉了，只见她泪流满面地偎依在马辉的肩头，又偎依在孙洁的肩头：“爸爸，谢谢你这么爱我，谢谢孙妈妈也这么爱我，每一个亲人都这么爱我。”

炽烈的阳光下，一阵凉风习习吹来。马辉不禁感慨万端：“这个世界一半多么苍凉，一半多么温暖，那么，就让苍凉永远躲在阳光的背后吧。”

（责任编辑：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