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她摸我
2012-09-14千年老幺
千年老幺
朱倩说,她想找一个有内涵的男人。
朱倩是个富二代,没有工作,常年开辆奥迪A6混迹在各种饭局当中,就遇到了我。当时我喝了二两白酒,拿出了刚刚批下来的市作协入伙证放在饭桌上显摆。她便很夸张地说,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一个活的作家。
朱倩惟一熟悉的文学著作是《西游记》,我便开始了批判,孙悟空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因为他本事再大,也没享受过爱情。重点是,他的棍子可长可短堪称神器,但除了打打妖怪就只能塞进耳朵,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吗?
众人都说扯淡,只有朱倩说,是啊,难怪他要大闹天宫。
因此朱倩得到了我的褒扬,我说众生愚昧,只有你还有一点灵性跟慧根。
她很高兴,喝了一点酒,桌子上便炸开了锅。所有的人都说朱倩平日是滴酒不沾,这一次居然喝了整整一杯,也不知道是你作家面子够大,还是她有什么心事。
所以饭局散了,我就问她,你有什么心事吗?
她说,我的心事就是迷迷糊糊了二十多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有钱人如果有点学问,看到燕归花谢,还可以悲悯伤怀一下,可如果是个草包,连忧伤都不会,这就很麻烦了。
我就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樊家山的山顶,说是座山其实就是个长满杂草野树的土坡,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看月亮数星星,也没人会跑过来检查身份证。朱倩很兴奋地说,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很高深地告诉她,你找,或是不找,它就在这里,不来也不去。
樊家山曾经正对着一扇窗,那扇窗里住过一个叫做倪百合的女孩。
我常常在那里看那扇窗,一直看到她离开这座城市,看到那些平房被拆,废墟中生长出楼宇,一边扩张一边蚕食着山下的土地。
这一切,朱倩当然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里很安静,空气很清新,适合摇下车窗,听一首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我便觉得跟她失去了共同语言。
朱倩的奥迪A6空间宽阔,没什么可以阻拦我们缠绕在一起。当然,只要气氛适合,有些事并不是非要有共同语言才能做的,而方向盘的存在也使我们能贴合得更加紧密。
她说,作家,给我写一首诗吧。
我抄了一首齐秦的歌给她,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尖的一面湖水。她回味了一下说,啊,写得真好。
她又说,你能不能每天都给我写一首诗?
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不应该这么天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又何必那么痴缠缱绻?
我只好苦笑说,就算我能给你写一本诗集,又能怎样?
她说,我出钱给你出版。
我说,能不能出版无所谓,你能珍藏我就很满足了。
我承认,这有点无耻。
可在报纸上发个豆腐块儿跟出一本书是两回事,后者能让我得到领导的赏识和提携。而且我有几百首现成的诗,都抄在笔记本上,写满了我对倪百合的深情。只要每天打印一篇,就能很轻松地蒙混过去。
朱倩很体恤我,只要求我每天能陪她去樊家山看星星。
直到对满天星光渐渐麻木,我才舔着脸提醒了她一句,都写了三百多篇了,再写就精尽人亡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躺在我的身边,答非所问。她说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连天空都在变,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我觉得朱倩是在无病呻吟,什么都不缺,还摆出很空虚的姿态。
我突然很怀念倪百合,当年她在作文本上写的那些文章真是让人着迷,还有她在讲台上介绍自己的模样。她喜欢席慕容和淅淅沥沥的小雨,喜欢孟庭苇和夏天纤尘不染的白裙子。她的忧伤浑然天成,理所应当。
如果那本诗集能够出版,我一定要寄给她一本。
我很快就寄给了倪百合一本。
朱倩的办事效率很高,主要是她舍得砸钱,当然这点钱在她那里也算不了什么。我见识过她一年前的生日,俨然是个王室公主的排场。
不久之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女人对我说,你的诗狗屁不通,怎么也能成书?
三秒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倪百合。她耽误了我的青春,演变成一个难以启齿的情结,而此时,她就站在机场外面等我。
我向朱倩借了车,开到机场,见到了倪百合。长街上铺满了和回忆一样棉柔的灯光,而她站在那里,像一根正在燃烧的灯芯。
她上了车,吃了饭,却丝毫没有放松对我的奚落:刘向东,你写的那些玩意太拙劣了,其实你真不适合吃这碗饭。
我回应,我没想吃这碗饭,我就想完成年少时的一个心愿,难道这也有错?
她便无话可说,把汤匙在杯子里搅了又搅,然后扑扇着又黑又长的假睫毛问我,现在我们去哪里?
这是个疑问,还是一种暗示?我不确定。
我只能故伎重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樊家山适合怀旧,那里曾经正对着她的窗,可是她说,她的窗已经没有了,她的青春也没有了。
她的青春奉献给了很多有才华的男人,作家、画家、摇滚歌手;亚洲人、欧洲人、非洲人。她的爱情有时像一部催泪的韩剧,有时又像一部纯感官的A片。最后,她对于才华横溢的男人审美疲劳,一看到披着长发戴着茶色眼镜夸夸其谈所谓艺术家的男人就想吐。
她说,到最后,能让我感动的还是你那些笨拙的文字。
我不知道这个结论是不是值得欢喜,但我知道,倪百合再也不属于白裙飘飘的年代了。当然,我也并没有指望她在30多岁还纯洁得像个处女,她不是妖精,我也不是君子。
我的脸慢慢地凑了过去,她的眼帘也缓慢地闭合,就在我们的唇快要交覆在一起时,她又突然睁大眼睛,目光擦过我的脸,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坚持说,刚才,在我身后的玻璃车窗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我猜那个人是朱倩。
我猜她的车子里有可能装了GPS定位系统,否则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去了山顶。
可我还是告诉倪百合,那只是她的幻觉。她摇摇头,是幻是真不重要,关键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在山顶上滞留下去。她需要找家宾馆,洗澡上床。
她说,你陪我。
我很想答应她,可是,如果朱倩跟踪了我们的去向,那场面一定会混乱无比,我必须要把车还给她,看看她的反应。
如果她骂我,要跟我分手,我想我也不会在乎的,甚至理由我都已经想好了。我不想再像个没有脊梁骨的软体动物一样粘附在她家庞大的产业上,那不是我的理想。鲁迅也说过,爱情是有阶级性的。
朱倩没让我申辩,她接过了车钥匙,一脸倦容地回到床上,还抱怨我何必这么晚还把车送回来,等她睡醒了再还也不迟啊。她还说,既然来了,就一起睡吧。
我说,你睡吧,我还有点事。
在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倪百合,她还在那里,等着我回去。可是我退缩了,因为我搞不清她是怎么想的。她是想跟我一起怀旧,还是要在她强大的爱情履历中添上无足轻重的一笔,还是想跟我共赴一生?
于是我问她,你爱我吗?你会和我结婚吗?
她说,刘向东,别傻了,我被你感动了,但这不代表我就能改变我的生活。
我便挂了电话,回了家,把自己塞进被子,一边庆幸一边悲伤。十几年过去,我依然是我,从来都没被她计算进自己的生活,我的存在依然被她定性为平庸。
还好,什么都没发生。
我发现,除了朱倩,我似乎无人可娶了。
至少这一点,我比孙悟空幸运,我向朱倩求了婚。
我还想去拜见一下她远在北京的父亲。
她同意了前一个要求,却否定了后一个,她说,如果见了她的父亲,这婚就结不起来。她说的有道理,我又不是高富帅,凭什么能入她父亲的法眼?
可我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把她的车开到汽车维修店好好检查了一遍,没有搜到GPS仪器,心就安稳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一场婚姻足够维持下去。
在我们选定的领证日期的前一天,朱倩却反悔了,她拿出两张飞机票对我说,明天我们先去见我父亲吧。
我便见到了她的父亲。
那个老人跟我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很憔悴、很虚弱。他說,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女儿,然后就带着手铐踉踉跄跄地跟着警察离开。朱倩说,他因为重大的经济犯罪已经被羁押了两个月,他亲手缔造的经济神话和家族产业也在朝夕间土崩瓦解,所以,刘向东,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还说,报复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你结婚,让你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再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可是,到最后,我不忍心。
一开始,她就知道我在骗她,方法很简单,只要百度一下就能知道那首诗原来是齐秦的“一面湖水”。明明不敢相信那些诗是写给她的,但她还是用掉所有的积蓄让它出版,因为有很多谎言,说着说着也就成了事实。
后来才明白,终究还是有很多谎言,说了千万遍依然不能成真。那是在樊家山山顶,她看到自己的车里坐着另一个女人,发生过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她没有跟踪我,她只是有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不去樊家山看看那里的星光,就睡不着觉。星光可以抚慰她家道败落的伤痛,让人沉静。
星光中蕴藏着诗意,而且永远都不会说谎,它闪烁,就说明它存在过。
而你给我的爱,存在过吗?
这个问题,我在很久之后才做出了回答。
我说,我不知道,可我愿意从现在开始爱你。
朱倩已经跟我一样卑微,她的忧伤跟倪百合当年一样,都是那样饱满,让人心碎,足够和我的平庸匹配一生。
谁说这不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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