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现代汉语文对西语文借用的类型和方法*

李万杰

(楚雄师范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一

众所周知，语言文字的发展变化具有动态性和开放性，同时具有静态性与封闭性。语言文字是不同文化碰撞与交流的先导，任何语言文字在发展过程中必然要与其他语言文字相互接触、互相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语言文字的发展变化是自由的、无序的，特别是当某种语言文字已经确立了明确的、一致的标准之后，其发展变化就必须受制于既定的规范，必然要在动态与静态、开放与封闭的矛盾运动中发展变化。现代汉语言文字是具有明确、一致标准的语言文字，并且国家已经颁布实施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语言文字的使用必须符合现代汉语的规范要求，必须纳入法制化管理的轨道。

世界上任何语言文字都有其自身的体系性，这种体系性形成了该语言文字的相对封闭性，又决定了它对其他语言文字的排他性。各种语言文字在彼此接触中会相互影响，并留下种种痕迹，但具有古老语言文字的各民族总是以本民族语言文字为根本，对其他民族语言文字有用成分进行本民族化改造后有限吸收。汉语汉字是汉文化的基因，是汉民族的表征。汉民族从来都不是排斥外来文化的民族，但汉民族以其强大的文化引力，使其他民族文化包括语言文字被汉化后进入汉民族社会生活中。历史上，汉民族以高超的智慧创造了吸收他民族语言文字的有效方法，既合理吸收了他民族语言文化，又维护了本民族语言文字的体系性，使汉语言文字千百年来保持其汉民族文化的鲜明特征。综观世界各国的语言文字使用，我们看到:英文中不夹杂着汉字或阿拉伯文字，阿拉伯文也不夹杂英文或汉字……这就是文字体系的封闭性和排他性的体现。

一个民族在本民族语言文字中吸收其他民族语言文字是语言文字借用现象。借用与混用不同，借用需要对外来语言文字进行民族化改造，使之成为民族语文的成分，而混用则是两种以上民族语文的并列混合使用。千百年来，汉民族从未停止过对他民族语言文化的吸收借用，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呈现出异常活跃的状态，但也存在十分混乱的情况，所谓“字母词语”的论争就长达十余年而未果，研究汉语文借用西语文的类型和方法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二

综观汉语文借用西语文的历史和经验，笔者认为，可以把汉民族对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字借用类型分为三种:借符、借词和借语。

所谓借符，是指汉语文中直接借用西文符号或字母等。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计量单位符号、希腊字母、拉丁字母的借用就属于借符。汉语文中所借用的符号或字母，仅仅表示序号、等级、类别、计量单位、代码等标识作用，不表示概念意义或词汇意义，不是一个词。例如:2号、4m3、6℃、8﹪、ɑ粒子、β射线、X光、Y理论、A股、B超、C级、京A、三K党、阿Q等等，其中的2、4、6、8、℃、﹪、m3、ɑ、β、X、Y、A、B、C、K、Q等数字、符号或字母并非是一个词。具体来讲，2、4、6、8只是数字符号，而非数词，它们不同于“二、四、六、八”等汉语数词;X、Y、A、B、C、K、Q只是字母符号，而非名词;即使是℃、m3、﹪等符号分别表示“摄氏温度”、“立方米”、“百分比”等汉语名词，但℃、m3、﹪本身只是视觉识别符号而不是名词。

化学、数学、物理、医学等学科中使用的符号也只是一种视觉识别符号，而不是汉语词语。化学中的分子式和元素符号，如H2O、CO2、Fe2O3等分别表示“水”、“二氧化碳”、“三氧化二铁”的分子式，如Ca、Fe、Zn等分别表示“钙”、“铁”、“锌”的元素符号;数学中的三角函数符号和双曲函数符号，如sin、cos、tan、cot，分别表示“正弦”、“余弦”、“正切”、“余切”，如sh、ch、tanh、coth，分别表示“双曲正弦”、“双曲余弦”、“双曲正切”、“双曲余切”;物理学中的色谱符号和量符号，如W1/2、△%B、RI、PD等分别表示“半峰高处的峰宽”、“梯度洗脱期间，%B的变化”、“折光指数”、“等离子解吸”，如N/m、rɑd/s、kg/m、Hz、Kn等分别表示 “牛/米”、“弧度/秒”、“千克/米”、“赫兹”、“节”。我们不能把H2O、Ca、sin、tanh、△%B、N/m等符号视为词语，它们只是一种视觉识别符号，都属于借符的范畴，而不是借用词语。显然，借符这种借用类型有别于其他借用类型，应该明确区分，不应混淆。

所谓借词，是指汉语文中借用非汉语词。借词属于词汇范畴。汉语词汇中的外来词就属于借词。借词进入汉语文中采用音译法、意译法、音意兼译法、借形法等方法，根据汉语汉字的特点，汉化其读音方式和书写形式，保留其意义，用汉字记录。例如:休克、模特儿、逻辑、白兰地、咖啡;幽默、引擎、乌托邦、啤酒、酒吧;电话、马力、冰岛、灵感、境界;干部、景气、引渡、取缔等。汉语借词的方法是有效合理的，既借用了外来词，丰富了汉语词汇，又维护了汉语言文字的体系性。历史证明，汉语的借词法是非常成熟而科学的借用西语文的方法，在此不再赘述。

所谓借语，是指汉语文中借用非汉语短语。借语属于语汇范畴。非汉语短语主要来源是英语短语，其缩略语经过不同形式的“汉化”而进入汉语文中。例如:“石油输出国组织”，借语为“欧佩克”，其英文短语缩写为OPEC;“世界贸易组织”，借语为“世贸”，其英文短语缩写为WTO;“非典型性肺炎”，借语为“萨斯”，其英文短语缩写为SARS。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外的海量新概念涌入中国，汉语文中暂时找不到对应的语汇，人们主要采用英语缩略语原形直接借入的方法，即所谓“字母词”，大量吸收英语短语缩略语。这种借用方法引起了广泛的争论。目前借语的混乱现象十分突出，应该尽快建立起借语的规范方法。

笔者认为要严格区分借词和借语这两个概念。当前现代汉语文中中西文混用问题争论不休，没有达成共识，原因在于:有些专家学者把借语与借词中的借形词混为一谈，认为借语是一种新的借形词;有些专家学者把借语另起一个“字母外来词”或“字母词语”的名称，作为外来词的一个小类;还有些专业人士认为直接使用英语缩略语，具有国际通用的便利。如此一来，英语短语的缩略语原形进入到汉语文中，似乎有了足够的理据。事实上，词汇和语汇是两个概念，词汇是词的集合，语汇是词和短语的集合，语汇的外延大于词汇。汉语中的成语、惯用语、歇后语、缩略语就属于语汇，而不属于词汇;英语缩略语是短语的简缩，属于语汇，而不属于词汇。借词的对象是外语词，在汉语文中的存在形式是词;借语的对象是外语短语，在汉语文中的存在形式是缩略语，这是根本区别，不应混淆。

这里应该明确区分“外来语”与“外语词”、 “汉字词语”与“字母词语”等概念。“外语词”和“字母词语”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外国语言文字，不是汉语语汇，不能直接进入汉语文体系，而必须经过“汉化”处理使之转化为“外来词”或“汉字词语”等汉语语汇，才属于借语，才能纳入汉语文体系。把英语缩略语原形直接借用于汉语文中，其所借用的仍然是外国语的语法单位——短语，有悖于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并非本文所称的借语。

由此可见，借符、借词和借语应该确立为汉语文对其他民族的语言文字借用的三种不同类型，各种类型有其自身的特点和表现形式，不应该混为一谈。

三

汉语文对西语文借用，在明确区分借符、借词和借语为三种借用类型之时，要研究解决具体的借用方法问题。如前所述，借词法已经非常成熟而科学，本文只探讨借符法和借语法。

借符法是指汉语文中借用西语文符号或字母的方法。借符不改变所借符号或字母的书写形式，而根据汉语语音或汉字特点进行“汉化”处理，规定其汉语读音及称说语词形式。主要有两种方法。

1.单纯借符法

单纯借符法是指只借入西文字母或符号，完全采用汉语读音或汉语称说语词形式的方法。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基本数学符号、化学符号、计量单位符号、拉丁字母等的借用就是采用纯借符法。例如:

阿拉伯数字如1、2、3……采用汉语读音yī、èr、sān……基本数学符号如+、－、×、÷等，汉语文称说语词形式为“加、减、乘、除”;标点符号如!?……;《》等，汉语文称说语词形式为“感叹号、问号、省略号、分号、书名号”;化学元素符号如H、O、N、C等，汉语文称说语词形式为“氢、氧、氮、碳”;计量单位符号如cm、kg、mol、rad等，汉语文称说语词形式为“厘米、千克、摩尔、弧度”;汉语拼音方案借用拉丁字母，汉语读音为Aɑ－ㄚ ［A］、Bb－ㄅㄝ ［pε］、Cc－ㄘㄝ ［cε］……

2.混合借符法

混合借符法是指借入西文字母或符号，采用原字母或符号读音同时借用，或者与汉语读音或汉语称说语词形式相结合的方法。希腊字母、一般数学符号、英文字母等的借用就是采用混合借符法。例如:

希腊字母如α、β、γ等，汉语读音和汉字书写为“阿尔法、贝塔、伽马”，也可读其原字母音;数学三角函数符号如sin(sine)读为 ［sain］或sàiyīn或zhèngxián(正弦)，cos(cosine)读为 ［kou'sain］或 kēsàiyīn 或 yúxián(余弦)，tan(tangent)读为 ［'tanʤent］或 tànjiǎntè或 zhèngqiè(正切)，cot(cotangent)读为 ［kou'tanʤent］或 kētànjiǎntè或 yúqiè(余切)。

英文字母在汉语文中借用却尚未规范其读音，有些专家学者认为，汉语文借用英文字母应采用英语的标准读音。在实际使用中，大部分人群还是按汉语语音的特点来读英文字母，一是带声调认读;二是以音节认读，比如:F、H、L、M、R、S读为两个音节，X、W读为三个音节;三是用近似音素认读，比如:舌叶音读为舌面音或舌尖后音;四是根据汉语拼合规律认读，如Cc［si］、Vv［vi］等汉语中没有的音节，专业人员读音与普通百姓读音差别较大，只有专业人群才会用英语的标准音来识读。笔者认为，借符不是完全照搬照用，应充分考虑普遍社会习惯和汉民族语言文化 (尤其是语音特点)等因素，即既要考虑从俗性，又要考虑适应性，汉语文借用英文字母适宜采用英语读音与汉语读音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汉化”处理。

由于汉语是声调语言，英语是非声调语言，汉语与英语的语音系统既有相似性，又有差异性，英文字母在汉语文中的发音应该置于汉语语音系统的规约之中，这是汉语言规范化的要求，也是社会成员实际使用的事实。英文字母在汉语文中的借用读音兼顾汉语发音与英语发音的特点，以阴平声调为主，两个音节以上的字母读轻声，符合从俗性原则和普遍性原则，易于推行。同时，要规定英文字母在汉语文中的借用书写形式，以便于音译西语文时规范使用，这一点笔者认为是非常必要的。

笔者建议将英文字母借入汉语文中的读音及其汉字书写规定如下:

英文字母 汉字书写 借符读音 英文字母 汉字书写 借符读音 英文字母 汉字书写 借符读音Aa 欸 ēi Jj 皆 jiē Ss 埃斯āisi Bb 庇 bì Kk 剋 kēi Tt 梯tī Cc 西 xī Ll 埃尔 āi’er Uu 攸yōu Dd 氐 dī Mm 埃姆 āimu Vv 威wēi Ee 伊 yī Nn 恩 ēn Ww 达不留dábuliu Ff 埃弗 āifu Oo 欧 ōu Xx 埃克斯āikesi Gg 基 jī Pp 丕 pī Yy 歪wāi Hh 欸奇 ēiqi Qq 抠 kōu Zz 热rè Ii 埃 āi Rr 阿尔 ā’er

借语法是指汉语文中借用西语文短语的方法。借语是根据汉语语音或汉字特点，对西语文语汇进行“汉化”处理，规定其汉语读音及其汉字书写形式。笔者提出以下四种借语法，供同仁们研究时参考。

1.字母音译法

字母音译法是指直接用汉字音译英语缩略语字母的借语法。若前文笔者所拟订的英文字母借入汉语文中的读音及其汉字书写形式得以确认和推行，则汉语读音为单音节字母的英语缩略语，或者汉语短语意义不便于缩略的，可采用此方法借用。例如:

英语缩略语 汉语短语译意 汉语借语CBD 中央商务区 西庇氐CD 激光唱盘 西氐DVD 数字激光视盘 氐威氐EDI 电子数据交换 伊氐埃IDC 互联网数据中心 埃氐西ICU 重症监护病房 埃西攸KTV 配有无乐队伴奏设备演唱的包间 剋梯威

2.拼合音译法

拼合音译法是指将英语缩略语中相邻两个字母拼合，然后用近音汉字记录的借语法。英语缩略语中若相邻两个字母可以拼合的，则将其拼合后用读音相近的汉字记录成借语，相邻两个字母拼合时，可使用其所表示的英语中的音素读音，也可使用其字母读音。字母音译法不便借用的英语缩略语，或者汉语短语意义不便于缩略的，可采用此方法借用。例如:

英语缩略语 汉语短语译意 汉语借语AIDS 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 艾滋病APEC 亚太经济合作组织 艾佩克CDMA 码分多址 西氐码DOS 磁盘操作系统 舵司GSM 全球移动通信系统 基塞姆POS 销售点终端机 颇司UFO 不明飞行物 幽浮

3.意译缩略法

意译缩略法是指把西语短语翻译后将其汉语短语语义简缩的借语方法。此方法是对西语短语翻译后的汉语短语语义项抽取而形成汉语缩略语，具体操作可以参照汉语短语缩略法进行缩略。此方法要求语义明晰，高度概括。这种方法应该是借语的主要方法，字母音译法、拼合音译法等其他方法应属辅助方法。例如:

英语缩略语 汉语短语译意 汉语借语ATM 自动柜员机 智售机BBS 电子公告牌系统 电告牌CT 计算机体层成像 机层像EMS 邮政特快专递 特递邮ICP 网络信息提供商 网信商GDP 国内生产总值 国产值GNP 国民生产总值 民产值

4.统括变译法

统括变译法是指将西语语汇中各词头字母进行统括转变翻译的借语法。此方法可用于一个语汇内部各个词或者几个相关词语具有相同的开头字母的西语语汇的借用，通常取第一个字母加上数字来表示，并用汉语词说明类属意义，或者自创一个汉语词来表示。统括变译所形成的借语与原语汇的读音和语义没有直接联系。例如:

英语缩略语 英语语汇 汉语借语A.A.A Anytime Anywhere Anyway 三A 服务C.C.C Character Capacity Capital 三C 要素C.C.C Computer Control Communication 三C 革命C.C.C Copper Corner Cotton 三C 物产H.H.H Head Heart Health 三H 主义S.S.S.S Science Society Study Society 四S 学会W.W.W.W.W When Where Who Why What 五W 要素WWW World Wide Web 万维网

在英语缩略语中，相同字母缩略的情况比较多，仅用数字加字母的方法难以区分其意义，往往需要在其后补加意义类属的词语，例如上述例子中的“三C革命”、“三C物产”、“三C要素”，如果仅用“3C”是表意不明确的。这种借语法所产生的借语，不同于4A级(AAAA级)、3F(三楼)等借符所构成的词。 “4A级”中的“4”虽是统括数，但“A”不是英语短语的开头字母，而只是表示等级的符号;“3F”中的“3”不是统括数，而是序数，“F”只是英语单词“floor(楼层)”的开头字母。也就是说，“3F”和“4A级”中的“F、A”只是借符，因此，“3F”、“4A级”不是借语。

我们确定了汉语文借用西语文的借用类型及其方法，为相关从业人员借用西语文提供了有效合理的手段，但在社会成员具体应用时，还应强调坚持规范性、适度性和必要性原则。

西语文借用应当坚持规范性原则，不支持片面强调现实性。既然现代汉语言文字是具有规范化标准和要求的语言文字，并有了相应的法律法规，相关部门或从业人员就要根据英语等西语文的特点及其语义，以合乎汉语言文字特点及其发展规律为依据，审慎而积极地吸收西语文，选择恰当的借用方法，及时确定借符、借词、借语的汉语读音和汉字书写规范，确实需要大量使用借符和西语原形词语的行业、部门、机构，应当对其使用范围或领域进行界定，以此作为社会成员用语用字的基本依据，尽量避免因规范工作不及时而产生的社会用语用字的混乱现象，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实施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也就是说，不能以现实中存在某些不规范现象为理由来抵制国家语言文字规范化要求。

西语文借用应当坚持适度性原则，不支持无节制的随意性。虽然我们确定借符是一种合理的汉语文借用西语文的类型和方法，但在实际使用中也应有所节制。比如:汉语中的等级表示，可以用“甲级、乙级、丙级”、“一级、二级、三级”、“优、良、中”、“优秀、称职、基本称职”等多种方式，就不一定非得用“A级、B级、C级”来表示;军队车牌可以用“甲、乙、丙、丁”等表示车辆所属区域或系统，地方车牌就不一定非得用“A、B、C、D”来表示车辆所属区域或系统;希腊字母的社会用语一般写为汉字，如“欧米伽手表”、“贝塔射线”，而不写为“Ω手表”、“β射线”。也就是说，西文字母或符号的使用要适可而止，不应随意使用。

西语文借用应当坚持必要性原则，不支持过分强调自源性。虽然我们确定借语是一种合理的汉语文借用西语文的类型和方法，但我们也应该允许英语缩略语原形在汉语文中暂时没有相应借语的情况下过渡性地存在于汉语文中，允许其逐渐退出，毕竟外来的新语汇借入汉语文中需要一个吸收转化的过程，只不过应当尽量缩短这一过程。初始借用时必须强调要附有汉语释义，而不能单独使用英语缩略语原形。而一旦该英语缩略语原形的汉语借语确定，就应该停止使用其英语缩略语原形，而不应该并行使用。除非十分必要，才使用西文字母、符号、缩略语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