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指令类言语行为中的认知转喻
——以话剧《雷雨》为例
2012-09-11王佳文
王佳文
(吉林大学 珠海学院,广东 珠海 519041)
浅析指令类言语行为中的认知转喻
——以话剧《雷雨》为例
王佳文
(吉林大学 珠海学院,广东 珠海 519041)
帕瑟和桑伯格在脚本理论中首次从认知转喻的角度解释了间接言语行为中的转喻思维机制。以话剧《雷雨》为例,通过对该理论的进一步研究表明,在指令类言语行为中,交际者在现实生活中对转喻行为脚本的使用及转喻概念的行使并非一成不变,受到个人语用因素、认知因素、现时语境及指令类言语行为次分类等多重因素的影响。
指令类言语行为;转喻;脚本理论;《雷雨》;影响因素
指令性言语行为是间接言语行为中的一类。传统上对间接言语行为的研究多停留在语用层面,帕瑟和桑伯格(1997)首次从认知角度研究了间接言语行为的转喻思维机制,提出了言语行为转喻理论。他们认为,言语行为是一个有结构的行为脚本,脚本段内存在着互为借代的关系,任何一部分都可根据交际的需要用于借代整个言语行为,交际者在推理时以脚本中诸成分所指的概念为对象,行使概念转喻功能[1]。
帕瑟和桑伯格的行为脚本理论虽然从认知角度圆满地阐释了传统理论所不能解释的两大问题,但是这一理论的涵盖面比较狭窄,理论中所涉及的“脚本”,实际上是交际者从日常生活中经过抽象加工后存储起来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在日常生活中,交际者对脚本成分的使用及其转喻概念的行使受到各种各样现实因素及语用因素的影响,仅仅依靠理想化认知模式,该理论并无法全面地解释言语的生成和理解[2](李勇忠,2004)。因此本文对该理论进行进一步研究,以话剧《雷雨》为例,借助对其中主要人物指令类言语行为的分析,试图探讨言语行为转喻在使用过程中受到哪些认知及语用因素的影响。
一、指令类言语行为的行为脚本
根据Seale(1979)的言语行为理论,指令类言语行为的施为用意是指说话者不同程度地试图指使听话者做某事或不做某事。这些指令既可以是十分客气的建议、邀请或请求,也可以是十分严厉的命令或警告。也就是说,施为用意在力度上是一个连续体[3]。在这些不同程度的言语行为中,我们归纳和总结了“命令”、“请求”、“建议”、“威胁”、“乞求”这五种在《雷雨》中比较常见的指令类言语行为,并重点分析 “命令”和“请求”两大类言语行为。
以“open the door!”为例,指令类言语行为的行为脚本内容为:
前段:说话人想要听话人做某事,听话人必须具备完成该任务的能力。前段还包括说话者的心理态度:想要听话人开门,这是实施该行为的动机。
核心段和结果段:说话人采用祈使句的形式对听话人施加言语之力,听话人被迫承担执行某一行为的任务。在该例中指说话者指使听话人看门。
后段:又称语用后果段。这一阶段着重于行为的实现,在该例中指的是说话人开门。
在以下的分析中,我们分别统计了《雷雨》中重点人物指令性言语行为转喻的使用情况,重点分析对转喻行为脚本成分前段、核心段及后段的使用。
二、影响认知转喻使用的因素
(一)个人社会地位及性格对转喻使用的影响
通过对《雷雨》中人物进行分析我们发现,所有人物对认知转喻的使用有两点共同之处:首先,核心段是各个角色最经常采用的脚本成分,这是因为核心段能够最直接地表达说话者意图,很容易借代整个言语行为。其次,所有人物都采用了多种脚本成分相结合的方式来转喻地激发整个场景以达到目的。但是,不同人物由于其性格及社会地位的不同,会选择不同的脚本结构来借代整个场景。下面以周朴园和鲁贵为例进行分析(参见表1、表2)。
表1 周朴园对转喻行为脚本成分的使用
表2 鲁贵对转喻行为脚本成分的使用
首先,在核心段的使用上,周朴园言语行为中的核心段占总数的79.7%,而鲁贵只占61.9%,周比鲁更经常使用核心段来直接“对听话人施加言语之力”。这点从周的社会地位可以看出。首先,周是个富有的大资本家,极高的社会地位使他在家庭中也是个封建暴君,他十分重视自己家庭的“秩序”和自己在家庭中君临一切的地位。同时,周的性格冷酷、专横独断、惟我独尊,“他的意见就是法律”[4]。两方面的作用使周在家中说一不二、具有绝对的权威。在这种情况下,他经常发号施令,“命令”某人做某事或不做某事,无论对他的妻子、儿女、还是家中的仆人,对核心段的频繁使用就不足为奇了。例如:
(1)朴:(严厉地)蘩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核心段)[5]330
(2)朴:冲儿,你把药拿到母亲面前去。(核心段)[5]106
相比之下,鲁贵只是周家的仆人,资产阶级常见的小人物。用作者的话说,他只能每天“趋炎附势,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他的主人答应着‘是’。”这样的社会地位使鲁贵并没有多少发号施令的机会,与周朴园相比,使用核心段的频率少一些。
然而我们发现,在前段和后段的使用上,鲁却高出周一筹。周朴园的言语行为中前段和后段所占比例的总数为18.6%,而鲁贵则达到30.9%,这与鲁贵的性格不无联系。在鲁贵的言语行为中,有近一半是请求类言语行为,鲁贵唯利是图、很能计算、习惯于欺骗和敲诈、又欺软怕硬。在请求别人做某件事时,他并不直言其意,而通过脚本前段或后段来转喻地激发整个场景,间接地表达自己的意图。例如:
(3)贵: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前段)[5]20
(4)贵: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帐就干了。(前段)[5]20
(5)贵:那么,这堵着周公馆跟我要帐的,怎么打发呢?(前段)[5]40
以上两句摘自于鲁贵向自己的女儿四凤要钱的场景。鲁贵要表达的请求是“给我点钱”,可是他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在话语(3)中,鲁使用行为脚本的前段,指出四凤有钱,这是四凤应该给他钱的前提条件。而在(4)和(5)中,他又不断强调自己要钱的心理之迫切,动机之强烈——“这堵着周公馆跟我要帐的,怎么打发呢?”所有这四句都是行为脚本的前段,都能够转喻地表达出一个核心思想,即“给我点钱”。
(二)个人认知因素及现实语境对转喻使用的影响
通过观察我们发现,同一人物为达到某一目的,在一个大场景中通常选择交替使用几种不同的言语行为脚本成分来行使其转喻功能。这种成分的转换受到个人认知因素及现实语境的影响。看以下场景:
(1)四:你走!(命令-核心段)
(2)四:不,不,你不要进来。(命令-核心段)
(3)四:不!不!已经到了半夜,我的衣服都脱了。(请求-前段)
(4)四:我已经在床上睡了!(请求-前段)
(5)四:那你走吧,好不好?(请求-核心段)
(6)四:不,不,你就走! (请求-核心段)
(7)四:啊,大少爷,这不是你的公馆,你饶了我吧。(乞求-前段+核心段)
(8)四:我忘了你了,你走吧。(乞求-前段+核心段)
(9)四:(哀诉地)你别再缠我好不好?今天一天你给我们闹出多少事,你还不够么?(乞求-前段+核心段)
(10)四:好,那明天说吧!明天我依你,什么都成! (乞求-核心段+后段)
(11)四:不,不,你走吧。我求你,你走吧。(乞求-核心段)[5]304-310
在这一场景中,周萍醉酒后打算看望四凤,可是四凤担心母亲查房,并不敢让周萍从窗户偷偷进来,因此在整个大场景中,四凤所有的指令言语行为都指向一个意思:“你不要进来”。话语(1)~(11)是整个事件域的次域,都能转喻地激活整个场景。值得注意的是,说话者对言语行为转喻脚本成分的使用在个人认知因素和现实语境的影响在不断变化。
四凤对脚本成分使用的变化为:
核心段→前段→核心段→前段+核心段→核心段+后段→核心段。
在这一场景中,四凤的个人认知因素为:在旧社会,少爷和保姆相爱是不被社会和家庭所接受的,因此她不会让周萍进来,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在心中仍然爱着并心疼周萍。现实语境为:一方面她的母亲可能随时进屋,另一方面周萍又在苦苦纠缠。开始她态度坚决,如话语(1)、(2)中的核心段的祈使句。但在周萍苦苦的哀求下,不忍心如此坚决地拒绝,因此在话语(3)、(4)中用脚本前段指出周萍不具备进来的条件。可是这些话语都未能将周萍阻止在外,他依旧不依不饶,在外面不停地纠缠,因此在场景的后段,四凤采用了前段或后段与核心段相结合的方式,如话语(7)、(8),用前段来提示周萍他不应该进来的原因和四凤不愿他进来的心情,即“大少爷,这不是你的公馆”,“我忘了你了”,用核心段不断重复自己的要求,两种成分能同时激活整个场景,使她的指令言语行为更有力度。最后一个核心段的单独使用,是四凤心力交悴后的唯一乞求。可见在个人认知因素的大背景下,随着现实语境的变化,说话人不得不变化话语策略以达到目的,这可以说是言语行为脚本类型转换的原因。
再看另外一段场景:
(1)贵: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请求-前段)
(2)贵: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那零零碎碎的,他们……(请求-前段)
(3)贵:你这话对极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帐,就干了。(请求-前段)
(4)贵:四凤,别 — 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帐?现在你手上方便,随便匀给我七块八块好么?(请求-后段+核心段+前段 )
(5)贵:孩子,你可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请求-后段)
(6)贵: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帐大少爷做的事么?(威胁-后段)[5]10-40
在这段场景中,鲁贵向自己的女儿四凤要钱。他的指令言语行为类型由请求转为威胁,转喻的行为脚本成分使用的变化为:前段→前段+核心+后段→后段。
鲁贵个人清醒地认识到,虽然四凤是他的女儿,但是由于自己嗜赌如命,四凤并没有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也不愿意将自己攒下的钱拿给父亲去赌,因此他先采用行为脚本的前段,如话语(1)、(2)通过暗示四凤“有许多钱”不停地为自己的请求铺路。被四凤一再拒绝后,现实语境的约束使他转换言语策略。在场景中间,他采用三种成分相结合的方式加大请求力度,如话语(4);然而鲁贵的性格阴险狡诈,当他发现前面的请求毫无用处时,便开始威胁起自己的女儿,改用脚本后段,如话语(5)、(6),暗示四凤如果不给钱,后果便是他会将她和周家少爷的秘密告诉四凤妈。个人认知因素和现实语境的相互作用,使鲁贵所使用的脚本成分发生改变,但所有成分都转喻地指向一个目的,即请求四凤给钱。
(三)指令类言语行为类型对转喻使用的影响
表3是脚本成分在各个指令言语行为类型中的分布。显而易见,除威胁之外,所有其他类型的言语行为都大比例使用了核心段,这与指令类言语行为的特点有关。通过进一步观察我们发现,在不同的指令言语行为类型中,说话者所使用的脚本成分也各具特点,这与言语行为类型所包含的语用参数有关。Mendöza(2002)曾指出脚本理论在探讨转喻时忽略了不同的指令性言语行为中所包含的语义及语用特征,[6]可见通过不同类型的指令言语行为分析转喻所包含的语用因素是必要的。
表3 指令类言语行为次分类中转喻行为脚本成分的使用
在《雷雨》的命令类言语行为中,有103次是由脚本成分“核心”段来体现的,占据总体“命令”的绝大部分(88%)。这是因为在命令中,说话者的权势高于听话者,听话者的自由选择度很低,因此说话者并不需要转弯抹角,直接使用核心段能够阐述命令的内容,表达说话者的语气,提升其权威性,直接达到目的。
在请求类言语行为中,我们发现,除了核心段之外,脚本“前段”及“前段+核心段”也被频繁用来实施转喻功能,其占据的比例相对较大(分别为15%和8%)。这是由请求类言语行为的语用参数所决定的。请求话语的损益关系是有益于说话人,而有损于听话人。说话人之间相对平等的权势关系,使听话人有较高的选择自由度,说话人单纯使用“核心段”很难达到目的,就只能引用“前段”及“前段+核心段”来表述听话人具有做某事的能力,及说话者的施为动机来辅助激活整个场景,以达到目的。例如:鲁贵在向四凤要钱的过程中大量使用了话语前段。乞求和请求类言语行为比较类似,在此不再分析。值得一提的是,在乞求类言语行为中核心段的使用上,说话者会反复使用一些语言成分如“求求你”,来降低自身的重要性和提高对方的重要性,同时表达强烈的实施言语行为的愿望。
在建议言语行为中,除了核心段之外,最常见的是“前段+核心段”及“核心段+后段”,这不难理解,因为在给别人提建议时,总要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例如:
(1)萍:听爸爸的话吧,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建议-后段)[4]252
威胁类言语行为没有核心段的使用,而是频繁使用后段(占78%)及“核心段+后段”。这也与威胁话语的语用参数有关。典型的威胁对说话人是增益,对听话人却是损益。在威胁言语行为中,说话人试图影响听话人的行为,使自己受益。说话人的假设是,这一威胁言语行为包含对听话人的损益[7]。说话人可以预想到听话人潜在的抵制情绪,所以说话人频繁使用脚本“后段”来激活整个场景,试图通过威胁告诉听话人,如果听话人不照办,将导致更大的和不可避免的后果。例如:
(2)鲁:大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听着,你要是伤了周家的人不管是那里的老爷或者少爷,我是一辈子也不认你的。(威胁-后段)[4]252
由此可见,不同的指令言语行为类型由于其在语用参数(例如在权势关系、损益关系)上存在差异,也给脚本成分的使用带来影响。
三、结语
本文在帕瑟和桑伯格的言语行为转喻理论的基础上,以话剧《雷雨》为例,进一步分析了认知转喻在指令类言语行为中的使用情况。认为人物性格特征及社会地位、现实语境、个人认知因素以及包含不同语用参数的指令言语行为次分类,都会对转喻行为脚本使用产生影响。随着现在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人们对转喻的认识进一步加深,转喻不仅是一种语言工具,更是人类的思维方式,通过转喻这一基本思维能力的运用,人们才能认识世界、把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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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earle,J.R.Indirect speech acts[J].Syntax and semantics Vol.3:Speech acts,1975,(11):137-179.
[4]钱谷融.《雷雨》人物谈[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5]曹禺.雷雨[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3.
[6]Ruiz de Mendöza Ibáñez,F.J.,& Otal,J.L.Metonymy,Grammar,and Communication[M].Albolote,Granada:Comares,2002.
[7]张辉.从转喻场境到语用参数和言外ICM[J]外语学刊,2007,(4):32-38.
Abstract:The action scenario of speech acts,posed by Thornburg and Panther,provides us with a good theoretical grounding for the cognitive function of metonymy.A further step on this theory shows that in different contexts,pragmatic and cognitive factors can all make influence on the usage of speech act metonymy in the directive speech acts.
Key words:directive speech act;metonymy;action scenario;Thunderstorm;influencing factor
责任编辑:刘玉邦
Cognitive Metonymy in Directive Speech Acts:A Case Study of Thunderstorm
WANG Jia-wen
(College English Research Center,Zhuhai College of Jilin University,Zhuhai Guangdong 519041,China)
H315.9
A
1672-0539(2012)04-0099-05
2011-10-28
王佳文(1985- ),女,吉林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外国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