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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驴友

2012-08-30熊召政

情感读本·生命篇 2012年8期
关键词:辽国驴友历史

熊召政

近年来,富裕起来的中国人喜欢旅游了。有几日闲情而耽于山水,也算是生命的一乐。一般的旅游者,称为游客。把旅游当作一种生命的体验方式,自驾一辆小车去往天荒地老之处,犹如古人驾一叶扁舟自庙堂回归于江湖者,则不能简单地称为游客了。聪明的年轻人,将这样一群山水的候鸟称为驴友,真是绝妙。初听这名字的时候,我想到骑驴的张果老,亦想到陆游的名句“细雨骑驴过剑门”,还想到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隐逸诗人法朗西斯·亚姆,写过的一首诗“骑着驴子上天堂”。总之,驴这样代步的牲口,虽没有骏马那样威风,骡子那样强壮,但它踏出的碎步儿,很有点悠哉游哉的姿态,骑在它的背上,谁能不飘飘欲仙?自驾游者,将自己的坐驾称为驴,再称自己为驴友,既调侃又诙谐。我想,造出这个词儿的人,有上等的智慧。

1993年,我有了自己的第一辆小车,几乎就从那一年开始,我就是一个标准的驴友了。从此每一年,我都会挤出时间,或几天,或旬日,或逾月,远近不拘地酣游一番。过了不惑之年后,虽然驴友的身份不变,但兴趣却在慢慢地转换。由对风景的钟情衍变为对历史的探究。到了五十岁后,我干脆称自己是历史的驴友。

我曾说过,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其国民大都有嗜史的习惯。好的历史小说、历史随笔一直是坊间的畅销书,便是一个明证。我由年轻时的喜爱历史到中年以后研究历史,由单纯的文学到文史兼融,实乃是完成了人生的转变。正是因为这一转变,我才有可能成为历史的驴友。

在过往的漫长岁月中,有多少王朝,多少民族在中国的大地上,写下过他们壮烈的史诗。历史演进的过程,一直是毁灭与新生交织。多少城市变成废墟,多少荒滩又变成锦绣之都。有些地方让我感慨唏嘘,还有的地方让我心灵震撼。多少战场,走近它已是一片寂静,但我仍会产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忧伤;多少古刹,依然让你听得见暮鼓梵钟,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萧旷,却再也无法领略。

十几年来,我造访过不少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在刘邦斩蛇起义的芒砀山,我深深地感到物是人非;在金兵突破中原的风陵渡,又让我感到江山依旧。红军长征依次涉过的于都河、湘江、赤水河、金沙江、大渡河,我一一走过。当我伸手揽起江花,仿佛捧起了毛泽东大气磅礴的《长征》诗句。当我登上贺兰山,吟诵起岳飞的“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词句时,依然生起了八百多年前的揪心之痛……

咀嚼英雄的诗句要有云水胸襟,消化沉重的历史要有宽广胸怀。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你当上历史的驴友,人间的滄桑就会充盈你的内心。

2007年10月,我曾到过内蒙古巴林左旗的林东镇,那是一座不足五千人口的小镇,但九百年前,它却是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辽国的首都。契丹人创建的辽上京,让多少中亚的藩邦闻之丧胆,甚至天之骄子的北宋也曾向它俯首称臣。但是,这个强大的王朝最终被女真人摧毁。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但见辽国皇帝的宫殿变成了牛羊啃食的牧场。为此我写下了一首《辽上京废墟日出》的绝句:

几重风雨几重霜,宫阙而今变草场。静静一轮红日下,君王不见见牛羊。

在历史中已经消失的契丹人却没有看到,一百五十年后,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女真人,又被后来居上的蒙古人掀翻了皇座。当我在北京房山的九龙谷看到破败不堪的金皇陵时,又写了一首:

倘将历史重来过,明月空山应断肠。马上英雄辇下死,帝乡未必是家乡。

比之漫长的历史,一个人的生命何其短暂。但若是进入历史,千年前的事情如在昨日发生。当你把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连缀起来,就会感到个人的悲欢离合显得多么脆弱,甚至渺小。所以,一个愿意当历史驴友的人,不但身体要健康,心智更要健康!

摘自《湖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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