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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起源新论
——殷代的音乐、舞蹈和杂耍

2012-08-15贺汪泽

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杂耍甲骨文乐器

贺汪泽

(中共南昌市委党校 江西 南昌 330006)

戏剧起源新论
——殷代的音乐、舞蹈和杂耍

贺汪泽

(中共南昌市委党校 江西 南昌 330006)

目前学术界推重优孟衣冠或东海黄公为中国戏剧之肇始,而尚不了解殷代已经出现诸多戏剧的元素。其实从甲骨文可知,其时已有管吹、鼓尃、编钟等乐器;已有戴假面,手提木偶驱除疫鬼的傩舞;已有舞龙的表演,荡秋千的游戏,还有供表演的戏台。无论从唱、念、做、打何种角度,都不可否认,殷代已拉开了中国戏剧的序幕。

龠;壴;黄吕;傩;龏;方相;央;旁

音乐、舞蹈、杂耍是三门独立存在的艺术;将其融合起来,又是戏剧面世的机缘。

在中华大地上,这些艺术形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依《吕氏春秋·古乐》的说法,士达发明五弦瑟;伶伦发明箫笛;伶伦和荣将铸十二钟,奏出《咸池》之乐;鱓先为乐倡,即曲谱;咸黑作声歌,即歌词;有倕作鼙鼓、钟磬、苓管、壎、箎、鞀、椎钟;尧时发明舞,质典乐,“乃以麋革各置缶而鼓之,乃拊石击石,以象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此即鼓乐伴奏的假面舞。又说,“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尚书·尧典》记载舜命夔典乐,作了“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教谕,夔应答说:“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这里,不只有了歌舞盛会的娱乐场面,还有为文学研究者津津乐道的诗歌理论。以上说的都是三皇五帝时的事情,而今夏代尚且不能予以明确断代,更遑论较夏更遥远的过去了。处于战国末世的吕不韦门客何由知之?没有地下发掘的文物资以印证,谁敢相信其为信史?

关于这些艺术门类的信史始于何时?目前学界忽视一个很重要的史实,这就是殷墟发掘出来的甲骨文。甲骨文是盘庚迁殷之后,王室日常活动通过占卜留下的文字记录,只要我们能从中发现这方面的资料,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距今3300年以前,歌、舞、戏就有了它的雏形了。

由于甲骨文的发现只是近一百来年的事,将其运用于商史研究,还有一个文字解读的过程。王国维发表《宋元戏曲史》之时,甲骨文研究已经起步,以其甲骨学奠基人的身份,又是“二重证据”法的倡导者,理应在这部著作中作出反映,为什么也未涉及呢?据我们推测,也许是当时专注于先公先王世系及政治制度史的研究,还腾不出手来清理文化史方面的文献,故尔《宋元戏曲史》中对甲骨卜辞的引证付之阙如。本文试图从现有可知的甲骨文中,考据爬梳出与艺术有关的部分,庶几能探讨出歌、舞、戏的源头。

先说音乐

殷代的歌唱,由于缺乏有效的记录手段,我们今天是听不到了。类乎谣谚似的东西,在一份月历牌上还可以读到四句:“一月正,口食麦;二月,父率杵。”(《甲骨文合集》,以下简称《合集》,8 册,24440 片)一月份,天气严寒,农夫坐在家里不能干活,吃着秋天打下的麦子,过着悠闲的日子;二月份,天气渐渐暖和了,大地开始解冻了,农夫也扛着农具下地干活了。这四句正是用文字记载下来的琅琅上口的韵语,虽是由掌握文化的官员记录流传,反映的却是下层劳动者的生活。如果农夫在田间劳作时,提起嗓子,拖长音调唱起来,岂不是见于记载的最古老的歌唱吗?《诗经》中的作品写定的时间比其晚多了。

在庙堂上,配合歌唱的乐器,我们却可以找到很多证据。

一、关于钟、鼓的记载

第二个字在“壴”的基础上加“彡”会意,即鼓击响发现“嘭”、“嘭”的声音,字释为“彭”,鼓声也。

镈,扁平的;钟,圆柱形。缶,瓦器,也可当乐器;鼓,有蒙皮的皮鼓,也有石鼓,为磬。这都是打击乐器。

第四个字为“喜”,上为悬挂乐器,下为“磬”,即石鼓。各种乐器合奏出美妙的乐音,令人高兴,是为“喜”。《说文》:“喜,乐也。从壴从口。”甲骨文喜下部为,非口,应是“石”之象形,即“磬”。

二、关于管乐龠的记载

三、关于铸黄吕的记载

黄,即黄钟;吕,即大吕。《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大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阳声: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声:大吕、应钟、南吕、函钟、小吕、夹钟。皆文以五声:宫、商、角、徵、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瓠、竹。”贾公彥疏:“此黄钟言奏,大吕言歌者,云奏,据出声而言;云歌,据合曲而说。其实歌奏通也。”黄钟,为阳声之首;大吕,为阴声之首。各有六律。律是定音的。十二个标准音叫做十二律。因乐器有管乐、打击乐、弦乐,这三大类乐器都可以定音准,甲骨文记载“铸黄吕”,一“铸”字,表明是以钟定音了。管乐,甲骨文有“龠”字,测定长度的单位有“尺”(,象卧陈之人,以尺量之)以管定律,较之以钟定律要相对容易。铸钟 要分大小,有严格的尺寸,还要有用料成份的差异,才能形成音阶定得准音,其复杂的程度可想而知。

五声定音阶,即调式。以五声配十二律吕得到六十个宫调,用八种乐器来演奏,乐音的变化就无穷了。殷代掌握了多少个宫调,有多少种乐器,尚待进一步研究。

甲骨文有一条卜文:“其铸黄吕,作凡(范)利击。”(《合集》9册29678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铸”字的写法:。,两手;,罐;左边为大罐,右下为小罐,,下为加料器,上为勺子。铸工双手举着小罐倒入加料器中混合拌匀之后再用勺子舀出倒入大罐,经过加温镕化倒入范里去,就有了钟的粗坯,再打磨,一个钟就铸好了。范,甲骨文为,释“凡”,即“范”本字。“作范,”先做模型,模型符合律准要求,铸出的器件奏出的乐音才准。这就是“利击”的意思。

黄、吕,应指两组乐器,即编钟。举“黄”代表阳声组,举“吕”代表阴声组。因有尺寸的不同,又要有音色的区分,用料当然有严格的规定,所以有多个器皿的会意。一“铸”字,形象描绘了殷代制造编钟的工艺,也见证了其时青铜器作范浇铸的过程,乃音乐史、化学史的宝贵资料。

次说舞蹈

再说杂耍

殷代杂耍花样很多,字形丰富。

说到木偶小人,首先与殷人祖先崇拜的习俗有关。殷人在宗庙里立着历代先祖的牌位;一种牌位为木头雕刻而成。着衣冠,世称木主。出征、狩猎载着某位木主一同上路,充当保护神。《甲骨文合集》4册10405片有:“甲午,王往逐兕,小臣叶车马,硪驭王车,子央亦坠。”以前我们没有读懂,以为“子央”为殷王臣子或王子之名;如为臣子或王子,怎么会着一“亦”字而加重语气呢?此子央,为先祖的象征物,着衣冠,用绳索悬于车廂顶部,当车子为大石所阻,剧烈颠簸,将王震下车来,木主也一同甩出来了。木主较王有更大的权威,故特记一笔。还有:“用子央岁于祏”(《合集》2册3018片),即将子央用于祏祭。这种祭品一般是用竹篾、芦苇杆捆扎而成,称为“傀”,甲骨文字形为“,田,鬼头,即用草扎的像人及牲畜的头形,W,为支撑的木棒、竹竿。有一形为:,上为“首”,中为两根竹竿,用绳索捆绑,支撑草扎之首;下为石头,草扎之傀插在石头缝里固定。这是很形象的傀儡。傀儡代替人殉、兽殉一把火烧掉,送给鬼神;不用于送神,用为杂耍套具,就成了木偶、皮影戏产生的土埌;挂在车顶上,象征先祖,就成了“子央”了。

《周礼·夏官·方相氏》:“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读为“傩”),以索室殴疫。”蒙,冒也,即以兽皮做面具;黄金四目,面具上挖两洞,露出两眼,则成四目了。目上涂绘黄粉,如而今演员化妆;黑衣红裤,手执戈盾,帅一群同样装扮者作傩舞表演,他们室内室外,敲敲打打,说说唱唱。舞戈弄剑,将疾疫之鬼驱赶出来,让其无处藏身。《周礼》的这段记载,有了这个甲骨文字印证,就成了殷代有傩舞的确证。

《甲骨文合集》3册6063片有条卜文:“旬亡祸?王占曰:有祟。其有来艰·囗戴傩夹方相四邑。十三月。”相,《说文》:“省视也。 ”甲骨文为,上为“目”,下为“木”,会远方可视者木也,有游目四方意。这段卜文大意:近来不会有灾祸?大王根据卜兆判断说:有鬼祟作怪。未来几天一定有艰难之事发生。消灾的办法,让巫觋戴着假面具,着傩装,手提木偶小人,游走四方之邑,降伏作祟之妖。时在闰月。《周礼》所称“方相氏 ”正是取这段话的“方相”二字。殷代有行方相职业之人,也许当时并无此官之称。这里又再一次印证《周礼》之文字乃先秦之旧文,非西汉末年刘问、刘歆父子整理皇家图书时所臆造,这一学术公案得以了结。既然是整理,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增饰的成份。

前面提到 “子央”为拴在车廂顶篷象征先祖的木偶人,现在又要揭示以真人荡秋千游戏的存在。人头上之“一”,拴绳索之处;,为倒写之门。人荡到最高处,看门架就成倒立之形,故以倒门示之;,人悬于绳索之下。字会人不偏不倚,在门正中位置荡动,故为“央”。

这里补充说明一句,“旁”下之“方”,《说文》释为“併船也。象两舟省,总头形。”两舟船头相併为“方”,按之甲骨文并不相符,有学者释为双尖耒,耒尖不齐,也难圆其说。其实,甲骨文,正是人肩挑担,两端保持平衡,向前迈步行走之形,所谓“方物”是其本义。篆文,正象人迈开大步,两手一前一后甩开之形,与甲骨文担物之象形有继承关系,只是演变过程中出现理解差异而有所不同。由此说来,“旁”下之“方”正符方之本义,为纠正《说文》释“方”之误提供了一条证据。

殷人以“坰地”与秋千门架联系起来,即见证了其时(甚至更早国人)对几何圆与半径的认识,也透露出这种游戏成为其时的重要民俗的信息。秋千,为杂耍,众人参与,属群众性娱乐活动;如为少数人表演,众人观看,中华大地上就拉开了杂戏演出的序幕。

甲骨文中,有一幅很重要的文字画,由“高、鹿、射、马”四字组成,其中“高”()字为搭在土堆上的戏台的象形。此画为殷王室成员及大臣坐在戏台上观看骑马射箭逐鹿的比赛,表演者在台上演,观众在台下看,那何尝不是一出精彩的戏剧演出?

总之,殷代无论唱、念、做、打那一个角度考察,都产生了戏剧的必要元素。扮演者为巫觋,演出的目的在娱神除妖,演出的场地既有疫鬼神灵活动的现场,也有专门的表演戏台,名目多样,演出方式纷呈杂出,过往的中国戏剧史忽略殷代这一幕威武雄壮的开场戏,侈谈八百年后的优孟衣冠,一千多年后的东海黄公为戏剧的肇始,实在有点羞愧难当。

责任编辑:刘石玉

校 对:红 农

I207.3

A

1008-3537(2012)02-0016-04

2012-03-12

贺汪泽(1941-),男,湖南安仁人,中共南昌市委党校教授,主要从事先秦文章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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