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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章士钊的“三农”思想

2012-08-15郭华清

红河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章士钊全集三农

郭华清

(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论章士钊的“三农”思想

郭华清

(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民国时期,章士钊针对如何解决中国的“三农”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的重视农业的思想是值得赞赏的,但他提出的解决中国“三农”问题的对策是恢复中国传统农业模式,完全违背中国农业的正确发展方向——现代农业模式,是不可取的。

章士钊 ;中国 ;“三农”

“三农”问题是指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中国的“三农”问题在民国的时候非常严重,突出表现为农业凋敝、农村落后、农民贫困。当时一些进步的知识分子为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而用心思考,提出种种方案。章士钊就是这样一位知识分子,在中国“三农”问题的意义、中国“三农”问题的根源、解决中国“三农”问题的对策等方面,章士钊都进行了积极的探索,提出了一些独到的见解,形成了自己的“三农”思想。

一 对中国“三农”问题意义的探索

(一)农民占全国人口的绝大多数

农民占全国人口的绝大多数,可以说,这是当时中国的基本国情,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对中国这个基本国情,章士钊心里很清楚,他曾说:“中国是以农业立国的,人民十分之八九是农民”。[1]然而,这样一件明朗得不能再明朗的事实,在民国时期,却被有些人(甚至是很有头脑的人)忽视了,不知是熟视无睹,还是刻意抹杀。甚至连中国共产党从事革命,一度也把重点放在城市,放在工人身上。倒是跟章士钊同是湖南农村出生的毛泽东,对农民问题的重要性有足够的认识。他是中国共产党内一个真正重视农民问题的人。毛泽东在稍后的几年里(1926年),曾针对革命党(国民党、共产党)人不重视农民问题的现象大声疾呼:“农民问题乃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但是这个道理,并不是所有的从事革命的人都懂得,事实上仍有相当多的包括共产党人在内的革命党人不明白,所以毛泽东感喟不已:“这些道理,一直到现在,即使在革命党里面,还有许多人不明白。”[2]毛泽东后来取得了成功,是因为他掌握了国情,找对了路子,把革命的中心转向了农村,紧紧依靠农民。而对农民问题重要性的认识,章士钊在时间上还早于毛泽东。早在1922年章士钊就说:“因欧西各国的人民,大半数是工人,欲实行社会主义自然要从工人着手才可;我们中国人民既有百分之八十五为农人,那么谈社会主义的,自然要从农人着手才可,怎么还同欧西一样的注重工人哩?”[3]15环顾当时中国的舆论和思想界,像章士钊这样强调中国的问题“要从农人着手”的,宁有几人?章士钊与毛泽东这两个湖南人,在20世纪20年代的民国时期,所怀政见差异甚大,但在对中国农民问题的认识上,却是英雄所见略同。

(二)解决农业问题是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关键

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最大的社会问题便是军阀混战,政局动荡,杌陧不宁。对此,当时国人从这里那里去寻找根源。章士钊却别具一格,慧眼独具,从生计方面去找原因。在他看来,当前在北洋军阀政府治下,军阀、政客之所以蓄意捣乱,无非是他们的生计——“饭碗问题”没有解决。“我们中国各种问题的不能解决,就是‘饭碗问题’没有解决……现在一般人,都只知道骂军阀政客,我以为尽可不必骂他们,只要‘饭碗问题’解决了,便没有其余的事了。”[4]148这跟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何其相似。恩格斯曾说马克思发现了“一个很明显而以前完全被人忽视的事实”,“即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就是说首先必须劳动,然后才能争取统治,从事政治、宗教和哲学等等”。[5]他们都强调:“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6]章士钊很认同马克思主义这一观点,认为“马克思确说了一句真话”。[4]147他指出,近代以来,尤其是民国以来,社会上存在军人、官僚、政客等高等游民太多,如果没有发达的农业,生产出足够的消费品,提供给这些高等游民,解决他们的生计,这些人就要捣乱。军阀官僚的兴风作浪,都是因为“饭碗”问题。[7]解决“饭碗”问题靠什么?当然靠农业。不仅解决中国的政治问题,就是中国社会生活的改造、中国的富强,都要靠农业。他说:“依公理推来,改造我们中国的社会生活,图真正的富强,确非注重农业不可,非我个人偏意。”[3]152为什么改造中国的社会生活、图强求富都要靠农业?这是因为农业在国民经济中是基础,农业的状况直接影响到第二、第三产业。章士钊说:“盖农不振而兴工,徒使地荒而受穷。农工不兴而奖商,徒使金融受外人之制。改革中国,须以生计为前提。讲究生计,舍农业莫属”。[8]这样将农业视为国家经济发展的前提,将农业的发展视为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关键,颇具卓识。

(三)改良农村是改良中国的基础

章士钊认为农村是中国社会的细胞,改良全体要从改良细胞开始。“改良湖南,第一步须改良农村。”改良农村应该从农村基层单位——村开始,章士钊说:“改良农村方法,兄弟(章自称——引者)所理想的地方非常之小,顶好以村为单位”,由小而大,推而广之,村改良好了,“由村而县而省”[9]146,最后到国。改良农村的根本办法是村自治,“一村自给自治。一村如此,一县一省莫不如此,乃农村制推行各省,国乃可治也”[10]。

章士钊这一改造国家必先改良农村、改良农村必先从农村基层单位村①开始的思想,与民国时期村治派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民国时期,村治派的重要人物米迪刚在直隶定县(今河北省定州市)的翟城村实行乡村自治,就是从基层单位村开始的。后来阎锡山主政的山西省搞的山西村制也受其影响。[11]村治派的另一重要人物王鸿一就说:数千年来中国都以农立国,农村是人民的天然集合体和政治生活单位,“国家根本大政方针在农村,治道之起点亦在农村,则村本政治,乃为真正之全民政治,更可疑乎?”他期望以村落为组织生产、基本行政、文化建设的单位,逐级实行乡治、县治,进而达到国治来解决中国的问题。[12]他们这一思想与章士钊极为相似。

二 对造成中国“三农”问题原因的探索

“三农”在中国如此重要,然而,1922年章士钊回乡所接触到的中国“三农”现状对他刺激颇大,令他“沧然泣下”。他在自己的家乡(位于湖南长沙附近的农村)看到的情况是:

一,“农学不讲,农事不修,农民颠连困苦”[8]。这是中国农业极端凋敝的表现。

二,“道路是崎岖不平的,塘是没有水的,田里的产物没有加多,山都是没有开辟的”。这是中国农村极端落后的表现。

三,“中国农民所居的屋子为何如咧?土筑的,茅盖的,不足以防野兽之捕噬,风雨之打击,其痛苦可胜举么?至于所穿所吃的,三餐有,二餐无,虽严冬大雪,穿的是几件破烂的衣服,此与穴居野住,茹毛饮血,试问有何区别?”[13]农民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这是中国农民极端贫困的表现。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何在?难道是中国农民的愚蠢和懒惰吗?章士钊认为不是。他说,中国农民吃苦耐劳,安分守己,是世界上少有的。“中国人很耐得苦很勤勉的,到了晚上,每每在那种蔑壁缝里,射出一线灯光来。挨拢去看,是居民在那里作事,世界上哪里来的这种安分守己的人民?那里来的这种耐苦勤俭的人民”。[7]150“乡农之生活,几无(疑为“与”字——引者)原人无异,至其勤苦耐劳,本质之佳,世界无两”。[9]145这样勤劳的农民,却无法保障自己的温饱,过着不是人的生活,其责任当然在社会。社会又怎样来承担这个责任呢?章士钊认为根源在西方“工国”精神的腐蚀。他分析说,“溯自西风东渐,我国人舍其农家淳厚之风,而效工业国伪物质文明之奇技淫巧。人心日益险,道德日益丧。变乱相寻,争夺无已,使中国趋于沦亡者,恐怕就是此工业国之伪物质文明。”[8]他认为,一向以农立国的中国,近代以来受到欧风美雨的浸润,沾染了西方工业国“欲多而事繁,明争以足财”的风气,崇尚竞争,追求奢侈生活,人心日益变得“贪诈、淫纵、势利、浇薄”。[14]“四民”(士、农、工、商)之首的“士”就是得此风气之先者。“士”在章士钊的眼里就是军人、官僚、政客(包括议员)、读书人(章士钊有时又将“士”称为“智、勇、辩、力”,也就是凭智术、勇力、辩才和力气吃饭的人),这些人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无异高等游民。在传统的封建社会里,“士”掌握政治,不事生产,靠农工商供养,还不至于造成社会问题,原因是中国崇尚均平,“士”的享用与常人相差不远,其俸禄也不过是别人为他“代耕”的那一份而已。当今的“士”却不同了,受到西方工业国奢侈之风的熏陶,身在农业国之中国,享用挥霍却是现代西方工业国的水平,与中国的经济状况太不相称。自古以来崇奉均平的传统社会主义因此被打破,原本供“百人共食之食”现在拿来供这“士”一人还不够,其余九十九人只得饿死。那要饿死的人必然作乱。结果,得供者仅“士”一人,却引来“相率效尤而作乱者若干人”。

为什么“九十九人之食”可以集中到“士”一人手中供其挥霍?因为这些“士”掌握着社会的权力,可以依恃政权敛财,例如,当兵的可以抢掠、当官的能够贪污捞钱。他们倚赖的是政权,自以为不偷不抢,合理合法,无伤社会公德,心安理得。手中无权的农工商等一般百姓对此虽心怀不平,却没有办法把他们怎么样,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人们麻木了,对这些行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样,放纵豪滑者无所忌惮,谨厚自持者无力生存,社会成了鼓励人们毁灭廉耻、争相为盗的温床。[15]这些“士”因此成为人们相率效尤的对象。他以家乡湖南为例,“三家之村,粗识之无,习见其村某甲曾充巡丁当扦手而获大利,举不安于村,相与掉臂而集于县。一县之中,诵国民教科书上口,习见其县某甲曾为知事,升团长,甚且掌省务院一司,或领一师而屯巨镇,子女玉帛恣所取携,举不安于乡,相与掉臂而集于省。”[7]湖南是这样,其它的地方也是这样。“北京是个流氓的聚集所,各省的省会,也有许多龌龊政客聚集在那里,只有那乡间还很干净,可惜没有人去管事”。章士钊对于1922年他回家时很多乡亲托他到城里找饭碗这一现象,十分忧虑,大发感慨,认为农村的人,背井离乡,涌入城市,向往做游民,相率效尤作乱,农村没人愿意呆,农村的事情没人愿意管,农业没人愿意搞,农民没人愿意当,“三农”不出问题才怪哩!

三 对解决“三农”问题对策的探索

(一)提倡“农国精神”

章士钊首先将中国定位为一个以农立国的“农国”。在他看来,既然是农国,就要有农国的精神。中国的事情,原本是“欲多而事繁,明争以足财”的“工国”精神搞坏了,那么,对症下药,只有相对立的“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的“农国”精神可以医治。章士钊意下的“农国”精神,大致有:清心欲寡、节俭、知足、无为、不争、消极、贱商、尚均平、尚清静、自给自足、说礼义、尊名分、严器数,等等。与这种“农国”精神相对应的生产模式是小农经济的生产模式,“吾农国也,其为国主旨,在乎尽地力以自给,商不鬻难得之货,工不为奇技之巧,一切以质直勤约为尚。治国则言节用,治躬则言节欲,凡义不离乎有节者,近是。”[16]他认为,只有向中国人灌输和提倡这种“农国”精神,采取这种相关的生产模式,中国“三农”才能有救,中国社会才能有救。

(二)农村自治

章士钊将农村自治视为改良农村、解决中国“三农”问题的重要手段。其具体实施办法是:“找一块小地方,越小越好,将这地方的出产通通计算起来,一年能够有多少产物,价值多少,以价值作标准,发行一种村券。……这种村券不以金钱为本位,是以物产为本位的,一村的出产由公共保管,设一公共买卖社,除掉要应用的以外,由公家以纸币收买,以所余的,运到各处去发卖,村里没有的,到各处买置回来。这村内的人民,各按各人所能作的,分工去作,在应受教育年龄期间内的,要强迫去受教育。在村内的,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工作,再计算一年的工作量,能作多少,要设法子使他年年推广,人民的生活程度就要提高。”[7]149-150他把村看成是农村自治的基本单位,在这自治村里面,也允许有工业存在,不过这种工业是在农国精神之下的工业,是“以供给日用不可少之需要”,其“功用不出本土”[17]的“小工厂”。[18]各村自治成功后,由村联成县,由县联成省,由省联成国,由此推广到全国。

章士钊在“农村自治”理念中所设计的“自治村”,基本特征有三:

第一,自给自足。要求物质生产能够保障本土基本生活的用度就应该满足,切不可像工业国那样为谋取利润和满足奢侈生活而无节制地生产和争夺,甚至侵夺殖民地作原材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他说:“夫以农立国者,皆主消极,但求自给。至于以工业立国者,则事事皆积极进行,故恒至生产过剩,竞争市场,推广殖民地,因此血战,前后相继。”[10]159-160

第二,封闭或半封闭式。他说:“我常想中国人如果能够像往日一样,关着门过那除盗安良的日子,实在极好。不过现在为时势所迫,不得不随世界潮流前进,但我们终不可忘却本来面目。”[19]

第三,平均主义,即人人过着大致均平的生活,差别很少。他说:“凡国家以其土宜之所出人工之所就,即人口全部谋所配置之。取义在均,使有余不足之差,不甚相远,而不攫国外之利益以资挹注者,谓之农国。”[20]

章士钊给他的农村自治注入带有农业文明时代特征的人文精神(即上述“农国”精神),这一点与民国时期村治派的想法颇为相似。民国时期的村治派在设计乡村自治模式时,尽管引进了中国传统所无的各种现代制度和组织,但念念不忘以中国传统的精神为指导,希望在农村恢复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例如,梁漱溟在乡村建设的理论中就提出,中国的乡村建设,“就是建设新礼俗”,而所谓新礼俗,“就是中国固有精神与西洋文化的长处,二者为具体事实的沟通调和”。[21]梁漱溟在这里所讲的“中国固有精神”具体内容可能与章士钊所说的“农国”精神有所不同,但都重视在乡村自治中恢复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这一点则是相同的。

(三)士人从农

章士钊在思考中国“三农”问题的原因时,就有感于中国四民中“士”与农工商的脱离,进而认为,以往的政治,包括西方的所谓宪政,都是政、业分离的,即将管理国家与民间的产业打成两橛,导致“政与业对举”,“政家从政,业家从业”,[22]195结果产生一个以官为业、舍官而外无事能为的“士”阶级,从农工商等生产者中游离出来,成为高等游民,弊端甚多。为此,他提出以政业合一的“业治”取代政业分离的体制,以避免这些弊端。业治的特点是,“惟自食其力者为能与闻政治,同时惟自食其力者不能不与闻政治”,[23]348也就是从政与从业结为一体。章士钊认为,要搞好“业治”,必须做好三件事情:

首先,要在全国范围内划分职业,使没有职业而“徒榨取于民业以为食”的“士”在农工商、教育等职业中选择并从事一种职业,“做到人人有职业”。②章士钊的意思,最好把“士”等游民弄到农村去从事农业。他的逻辑是,中国动乱的根源既然是“士”等因生计没有解决而捣乱,那么如果把这些人弄到农村去,将农村搞好,解决了大家的“饭碗”,问题也就解决了。所以,他呼吁:“现在要将北京的流氓赶到各省,各省的赶到乡间,各人都切实的将各乡村弄好,自然有饭吃了。“把无产业的游民,一齐送田间去。”为此,他还提出一个士农一体的主张:“士农应连成一气,达到握笔为士,罢笔为农”。此举他想得比较简单,认为“只要各位大人先生回到本乡指导他们,便可以弄好”,但是看得比较重,甚至认为是改良农村的根本。在谈到亲友找他介绍到城里谋事做的时候他曾强调说:“饭是人人要吃的,我想我们宜移其眼光,向乡村去自辟生活之路。此事虽觉行远,却是改良的基本。”[24]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其次,各职业自治团体“在各业公同之范围内戮力共济”、通力合作。其办法就是成立全国性的“各业联合会议”,处理各业之间的共同事物,协调各业之间的矛盾。[22]196

第三,各职业内部实行自治,不准其它行业或权力机关干涉本行业的内部事物,本行业亦不得干涉其它行业的事务。这可以防止“以无业为业”[24]351的“士”阶级不事产业却鱼肉百姓的事情出现。

四 对章士钊“三农”思想的评价

章士钊提出“以农立国”论、形成“三农”思想是在20世纪20年代。章士钊说:“海通以来,西方之工业化,续续东被,显焉隐焉,纾焉迳焉,使吾固有之文明,遭其抨击者,不可枚数。于是东方文化能否长存之一问题,乃起于学士大夫之心胸,而无能自禁”。[25]表达了他强烈的东方文化危机意识。于是,“振兴东方文化”成了他的神圣使命。而第一次世界大战打破了西方世界经济繁荣的神话,工业国普遍受到沉重的打击,陷入经济、政治与文化等危机中,西方出现了种种反思工业化、市场化、批判资本主义的思潮,其中认定西方已经没落、要求推翻资本主义、甚至反工业化的思想非常强烈。

章士钊的“农国”思想也有现实社会结构的影响。直到抗日战争以前,我们的个体农业和手工业经济还占90%左右,真正现代性工业只有10%左右,也就是说,我们还有90%左右的经济生活还停留在古代,也就是传统的小农经济时代。[26]章士钊本人也看到,“全国之农村组织,大体未坏,重礼讲让之流风余韵,犹自可见,与传统思想相接之人物,尚未绝迹。”[27]这种大半滞留在古代的农业社会结构,为“农国”思想提供了丰富的营养和深厚的力量,这也是种种以“农国精神”为内核的思潮一再泛起的社会根源。

当时在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下,加之受地主阶级和帝国主义的剥削以及自然灾害的侵袭,中国农业凋敝到了极点。在这种情况下,章士钊提出以农立国论,主张“农业救国”,[8]403号召人们重视农业,发展农业,具有积极意义,其愿望当然是好的,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需要。正因如此,他的以农立国论受到社会的关注,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章士钊也因此被聘为北京农业大学的校长。但是,章士钊提出的解决中国“三农”问题的对策,与他发展中国农业的良好愿望是背道而驰的。因为,中国农业发展的根本出路在超越传统农业、培植现代农业,走农业现代化的道路。而从章士钊的农国模式(包括农村自治)来看,“吾农国也,其为国主旨,在乎尽地力以自给,商不鬻难得之货,工不为奇技之巧”,[28]其反工业化、反市场化、自给自足、封闭、平均主义等特征,完全是传统农业的模式,与现代农业刚好相反:

(一)反工业化

章士钊有时也承认:“农国不应妨工,工国不应妨农”,[29]认为工业与农业并不矛盾,两者不可截然分开,因此他的自治村中也有工业,但那是满足日用需要的小工业,实际上是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时代就已存在的家庭手工业和手工作坊式的“工业”,而不是工业化时代的工业。章士钊更多的时候将工业化视为发展农业的对立面,认为工业化使得大量的劳动力离开土地进入工厂,放弃农业生产,严重妨害了农业的发展,造成农业的萎缩。“自十八世纪以还,欧洲机械渐兴,工业日茂,厂肆并立,农化为工,小资本之生业逐见衰减,人人轻去乡里,觅食通都,都市生活为之盛涨,一方田亩荒芜,食料不给,而一方互市海外,生涯畅遂,大地未甚开发之农国,生货填委,可以少许成品诳取多许,自非食粮,资以活给,稍加造作,旋又往售,生熟出入,利每十倍。因乃本土殷繁,冠冕一世,增造富族,豪侈无伦,如是者百余年,迁流之极,弊不胜言。”[30]因此,在章士钊的心目中,农业救国不能通过工业化、机械化的途径。他说:“欧战而后,欧洲各国识者犹竞于农业,而今之谈改革中国者犹曰非工业不行,胡不思之甚。欧战之起,工业之毒已完全表现于外,且我国国情,不适工业,又在在可征。必改良农业,乃可以裕生计而困国基,又何待辩。自然改良农业,障碍滋多,非有极大之力量以随其后,不能成功。所谓力量者即吾等坚强之意志,彻底之觉悟。”原来,要靠“意志”和“觉悟”来振兴农业、实现农业救国,这个“意志”和“觉悟”就是上述所谓的“农国”精神。他说:“以余意见,须返本还原,一铲伪工业国之文明,仍从农业振顿。使人弃虚华而重朴实,除巧伪而崇德信。卒至人人不争,各安其业。人格道德自臻完善。庶我国农业之文明,可以再睹。”中国农业的根本出路不在工业化、机械化,而在农国精神的振兴,章士钊的以农立国论的反工业化色彩很浓。

(二)反科学

虽然章士钊有时也强调科学耕种,说过“从前我们中国的农村生活都是枯燥的,现在我们要弄得他不枯燥,非以科学知识去耕种去组织不可”[3]152等诸如此类的话,但他从东方文化的立场出发,更多地将科学视为中国文化出路的障碍,甚至将科学技术称为“奇技淫巧”,[8]404这口气明显含有对科学技术的敌视态度。很难想像,一个对科学技术抱敌视态度的人,会积极运用科学技术去振兴农业。

(三)反市场化

章士钊反对工业立国,反对市场竞争,反对把西方的工商业制度、市场制度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种制度移植到中国,说:“要知道,欧洲各国是以工业立国的”,“三十年以来,因为和欧化接近了,一般人并将欧洲的制度死死的搬到中国来运用,并不管对于以农业立国的中国,到底适用不适用。”欧游回国后他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基本结论是,“工业者以生产有剩,竞争市场,而至血战不解也。”[31]强调:“工商尤为海市蜃楼,使人迷乱。”[32]虽然章士钊在农村自治模式里也不否定商品交换与市场,但他一再强调“商不鬻难得之货”,商品交换与市场被他严格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因此章士钊的自治村中的市场只是小市场,是小农经济下的市场,与中国封建社会时期出现过的市场是一样的,根本不是现代农业下的大市场。现代农业要实现产品的生产与经营的市场化,从生产成果到生产手段都普遍商品化、市场化,农业从传统的自给性质农业转变为市场交换性质的现代农业。章士钊的自治村里的那个市场,与此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与市场化有本质区别。可以说,章士钊的“三农”思想本质上是反市场化的。

(四)反社会化、反集约化

他的自治村的自给自足、封闭、平均主义特征,本质上是反市场化、反社会化、反集约化的。自治村的规模很小,是一个“越小越好”的“小地方”,其中的农业、工业、商业组织,都是分散的、孤立的、粗放的、小型的、简单的,根本不能适应现代农业的发展要求。现代农业要求生产组织与服务社会化,它突破了传统的产加(工)销脱节、部门相互割裂、城乡界限明显等局限性,通过农业公司、农业合作社带农户(家庭农场)等生产组织形式,使农产品的生产、加工、销售等各环节一体化,农业与工业、商业、金融、科技等不同领域相互融合,城乡的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农业产业链条大大延伸,农产品市场半径大为拓展,逐步形成了农业区域化布局、专业化生产、企业化经营、社会化服务、标准化上市的崭新格局。而章士钊的自治村的自给自足、封闭、平均主义特征与现代农业的社会化、集约化运作方式完全相反。

章士钊提出的“业治”,与西方的基尔特社会主义非常相似,其实质就是政业一体,从业者从政,从政者从业,以避免不事产业的阶级特别是寄生的统治阶级的出现,这是出于对资本主义政治下的政业分离导致一个不事生产、却执社会牛耳的“士”阶级的厌恶。他认为,这个阶级,不创造任何物质财富,却百倍地消费物质财富,纯粹是一个寄生阶级,还要作恶捣乱,对社会有害无益。只有对这个阶级赋予一个职业(特别是农业),让他们像农工商那样创造财富,他们才不至于成为社会的负担和累赘。因此主张把这些游手好闲的高等游民统统弄到农村去干实际工作,并把它当作解决“三农”问题的一条重要对策。章的这一主张初一听似乎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就觉得很幼稚。起码有几个问题他无法解决。首先,如何将这些游手好闲惯了的人弄到乡间,去那里投笔从农?章士钊没有给出答案。他不是忘记回答,而是根本给不出答案。不要说将别人弄到乡下去罢笔为农,他自己未必就愿意去;再者,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农事一无所知的人去了农村,如何能将农事做好?另外,理论和史实都证明,社会必须有一帮人专门做行政管理的工作和创造精神财富,这既是社会分工的需要,也是社会维持正常运转的需要。这就是说,专门的“士”是需要的,像章士钊的业治论一样完全否定这个阶级的职能和作用,是不对的。当然,这一阶级人数太多,特别是做行政管理的人数太多,就会造成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加重农工商等生产者的负担,出现像章士钊所说的政业分离的情况以及由此带来的诸多弊端。但这已经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注释:

①这里所指的“村”,都是深植于中国农民心理和习惯之中的社会生活单位——村落。在封建社会,中国的农民往往以家族为纽带,几户、几十户聚落而居,在广大农村形成一个个村落,这个村落往往既是农民生活的基本场所,又是国家政权在农村的最基层,与农民的生活甚至心理和习惯关系极大,可以说是农村的细胞。

②在章士钊看来,“业”,即职业,应该是指产业或实业,做官的或读书的“士”人,不从事产业或实业,算无业。因此他说:“政客者以无业为业者”,见章士钊:《论业治》,《章士钊全集》(6),第351页。

[1]章士钊.农村自治——在学术研究会讲演[M]//.章士钊全集》(4),文汇出版社,2000:149.(《章士钊全集》以下皆为文汇出版社2000年版.)

[2]毛泽东.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M]//.毛泽东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

[3]章士钊.注重农村生活[M]//.章士钊全集:(4).

[4]章士钊.农村自治[M]//.章士钊全集:(4).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人民出版社,1972:41.

[6]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972:32.

[7]章士钊.论湘事[M]//.章士钊全集:(4):231.

[8]章士钊.章行严在农大之演说词[M]//.章士钊全集:(4):404.

[9]章士钊.文化运动与农村改良[M]//.章士钊全集:(4):146.

[10]章士钊.在上海暨南大学商科演讲欧游之感想[M].章士钊全集:(4):160.

[11]李德芳.民国乡村自治问题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

[12]李德芳.试论南京国民政府初期的村治派[J].史学月刊,2001,(2):74.

[13]章士钊.求知与自用[N].大公报,1922-10-22(9).

[14]《通讯·曩在》,《甲寅》周刊第1卷第27号(1926年1月) .

[16]章士钊.论代议制何以不适于中国[M]//.章士钊全集: (4),:168.

[16]章士钊.孙阁漏雍论[M].//章士钊全集:(4):354.

[17]章士钊.农国辨[M]//.章士钊全集:(4):271.

[18]求知与自用(章行严在楚工讲演)[N].大公报,1922-10-9:9.

[19]记章行严先生演词[M]//.章士钊全集:(4):157.

[20]章士钊.农国辨[M]//.章士钊全集:(4):267.

[21]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M]//.梁漱溟全集:(2):278,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278.

[22]行严.业治论[M]//.章士钊全集:(4):195.

[23]章士钊.论业治[M]//.章士钊全集:(6):34.

[24]章士钊全集:(4)[M].第146、149、150、152.

[25]章士钊.原化[M]//.章士钊全集:(5):333.

[26]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R]//.毛泽东选集:(4),人民出版社,1991:1430.

[27]章士钊.何故农村立国[M]//.章士钊全集:(6):318.

[28]章士钊.孙阁漏雍论[M]//.章士钊全集:(4):354.

[29]章士钊.农国(答董时进)[M]//.章士钊全集:(6):472.

[30]章士钊.农国辨[M]//.章士钊全集:(4):269.

[31]章士钊全集:(4)[M].第148、160.

[32]章士钊.农治翼[M]//.章士钊全集:(5):153.

Zhang Shizhao's Idea on Agriculture, Countryside and Peasant

GUO Hua-qing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During the ear of Republic of China ,Zhang Shi Zhao put forward his views to how to solve the difficulties of Chinese agriculture ,countryside and peasant. His views were ridiculous ,running counter to modern agriculture.

Zhang Shizhao; China; agriculture, countryside and peasant

K25

A

1008-9128(2012)01-0043-06

2011-06-20

郭华清(1966—),男,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 姜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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