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家庭悲剧中的人际疏离
2012-08-15解长江
解长江
(淮海工学院国际学院,江苏连云港222005)
威廉斯家庭悲剧中的人际疏离
解长江
(淮海工学院国际学院,江苏连云港222005)
家庭悲剧;人际疏离;缺位;生存困境
通过分析威廉斯悲剧三部曲中疏离的亲情对人物命运的影响来论证家庭结构与社会生态的相互作用。的创新之处在于运用心理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相关成果来探究人际疏离这一具有普世色彩的哲学命题。本研究摆脱了以往对威廉斯单部作品进行线性研究的传统,侧重从心理层面解读剧中人物,深化对人类自身复杂性与生存困境的认知。
在《玻璃动物园》,《欲望号街车》和《热铁皮屋顶的猫》这三部家庭写实性悲剧中,威廉斯在关注社会历史环境对人物思想和行为的影响之外,还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支离破碎的家庭结构和趋于疏离的亲情关系。这些因素在丰富戏剧情节的同时,也强化了戏剧的舞台表现效果,为从深层次阐释人物悲剧的原因做出了充分的铺垫。三部家庭悲剧展示的亲情关系错综复杂又殊途同归。本文将从父子关系,子女关系和夫妻关系三个层面来论证人际疏离与人性悲剧的内在联系。
《玻璃动物园》,《欲望号街车》和《热铁皮屋顶的猫》被称为威廉斯的悲剧三部曲,威廉斯把其所处时代在经济,社会和文化上的剧烈变革投射到笔下的家庭中,通过展现亲情关系来剖析悲剧个体的生活境遇和精神状态,把家庭结构对个体心智成熟和个性成长的影响表现得细致入微。“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家庭是社会的缩影,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折射出整个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1]61在威廉斯的笔下,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构成了当代美国的社会悲剧,乃至整个人类悲剧的重要载体。
一、父子之间-缺位的关爱与责任
《玻璃动物园》和《热铁皮屋顶的猫》都是以父亲的缺位来呈现复杂的家庭关系的。故事的时代背景设定在二十世纪50年代工业化方兴未艾的美国南方。这一时期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剧烈变动导致了家庭结构的显著变化。有的家庭日趋瓦解,有的家庭则兴旺发达。显然《玻璃动物园》中的温菲尔德一家沦为悲惨的前者,而《热铁皮屋顶的猫》中的大爹一家则属于幸运的后者。“在父权文化的身份设定中,男性是家庭和社会生活的强者,他们理所应当成为家庭的核心,不仅要有能力养家糊口,使家人衣食无忧,更要在精神上成为家庭成员的支柱。”[2]139然而在这两部戏剧中威廉斯描绘的却是脆弱不堪,关系扭曲的家庭里两个在实体或精神上缺位的父亲。
《玻璃动物园》中的父亲温菲尔德先生是个始终没有出场的人物。只有在汤姆出场时的台词中得知他是一个电话接线员,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抛弃了妻子儿女,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了。他最后一次从墨西哥的马萨特兰寄来的明信片上绝情地写着几个字:“你们好…再见!”没有地址。在孩子的心目中,父亲代表着强大,责任和力量。父亲的形象通常都是伟岸坚强的。而汤姆对父亲的介绍与评论中却充满了嘲讽与鄙视。温菲尔德先生的离家出走毁灭的不仅是一家人的生活依靠,更摧毁了儿子汤姆成长过程中潜意识里对自己未来形象的设定。阿瑟.米勒在谈到他的剧本《推销员之死》中父亲对儿子的重要影响时曾经说过,“一位失职的父亲给孩子带来的影响往往是一生的。困境面前离家的失败父亲破灭的不仅是个人幸福,还有那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孩子的信仰与理想。”[3]102父亲的缺位造成了汤姆的叛逆性格。父亲的失职迫使汤姆过早地承受了举家之重,而他的内心又缺少作为儿子本应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坚韧与刚强。现实的窘境使汤姆将自己寄托于远方,诗歌和梦想。他用离经叛道的行为刺激母亲,以自己的无力与无能来发泄对父亲的绝望。父亲对亲情的疏离让汤姆在潜意识中认为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面对而是逃离。汤姆在现实困顿中行动的无力及其人生悲剧正源于父子亲情的疏远与隔离。
布莱在谈到美国社会男性重塑问题时曾指出成年男子的形象和气质并非与生俱来的。在男孩的成熟和成长中,父亲的介入与指导是非常重要的。就这一点而言,《热铁皮屋顶的猫》中大爹这位“在位”的父亲在儿子布里克的情感生活中同样是“缺位”的。大爹辛劳一生,给布里克留下了极具男性魅力的外表和丰盈的物质生活。但在儿子的心中,大爹只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男性符号。他的在位与缺位对布里克心智的成熟毫无差别。布里克从纵横球场的英雄变成嗜酒如命的行尸走肉与大爹的情感缺位有着直接的关系。心理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相关研究表明:“父亲角色与功能的丧失会使儿子自身男性身份的确立因缺乏客观认可而受挫。造成儿子自我定位模糊,情感表达混乱。”[4]94以布里克为例,他与斯基普之间的同性恋情正是自身建立男性身份受挫的集中体现。布里克的痛苦中夹杂着对斯基普的愧疚,对自己性取向混乱的恐惧以及对谎言与欺骗的憎恶。悲观厌世的情绪使布里克变得敏感多疑,脆弱不堪。他否认自己肩负的男性责任,不愿尽人子,为人父的义务,拒绝与玛吉生育后代。他将自己尘封在逝去的年代和昔日的光环下。“威廉斯作品中所有年轻的父亲和未来的父亲们似乎都陷入了逃遁的怪圈,他们密谋着成为缺位的父亲。”[5]97布里克的人生悲哀在于缺乏来自父亲的关爱。大爹对家庭的责任几乎全部表现为他为家人创造的物质财富而非缘于他对子女的关爱。他是富足的,但绝不是幸福的。同样,精神萎顿,情感贫乏的布里克缺少的不是父亲的财产而是父亲本该给予他的男人必备的关爱与责任意识。换言之,成长历程中父爱的缺失与畸形的引导使得布里克堕入了性别混乱的痛苦深渊,成了一个身形伟岸的精神瘫痪。
二、子女之间-当亲情成为负担
《玻璃动物园》,《欲望号街车》和《热铁皮屋顶的猫》三部剧中除了父亲的缺位给儿子带来的无尽痛苦之外,还通过子女之间亲情的冷漠与疏离来表现家庭生活的悲剧色彩。在现代戏剧创作理论中,家庭作为人际关系的重要载体可以用来集中反映社会关系的矛盾与冲突。兄弟姐妹之间的疏离是传统家庭走向决裂,整个社会人情日益冷漠的重要标志。威廉斯的悲剧三部曲中高度再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中趋于瓦解的亲情关系。
在《玻璃动物园》中,父亲的逃离使得阿曼达一家生活拮据,精神空虚。原本不健全的家庭又遭受了经济危机的打击。家庭成员只有相互关心,紧密联系才有可能摆脱困境。汤姆在仓库的工作收入微薄,劳拉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缺陷使她失去了理想工作和美满婚姻的可能。母亲阿曼达对往昔荣耀的幻想使其缺乏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前行的动力。她既无力挣钱养家又想为劳拉的未来寻求一份保证。所有生活的重担都压向了家中唯一的依靠-汤姆。汤姆却处心积虑地准备摆脱母亲和妹妹这两个包袱,独自寻求人生的快乐。在汤姆的眼中,照顾母亲,关心妹妹这样的伦理亲情已然成了影响他追求幸福的负担。在现实困境面前,汤姆以现实表现验证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社会认知。他也以逃离的方式疏离亲情,逃避责任。这种近乎冷血的逃离疏远了骨肉亲情,演绎了现代文明的人性异化与人形畜类。然而,行为的冷漠并不能完全代表内心的荒芜,能逃避的是眼前的困境,摆脱不掉的是孤独的心灵。离家出走的汤姆独自在外漂泊,他注定永远饱受失去亲情的折磨。至此,汤姆的人生悲剧已跃然纸上,令人动容。
在威廉斯的家庭悲剧中,人际疏离不仅反映在汤姆和劳拉的这种空间疏远上,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弟姐妹在感情世界里同样是勾心斗角,形同陌路。《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和丝黛拉的故事讲诉了姐妹亲情遭遇的冷漠与隔阂。贝尔.里夫庄园的败落使丝黛拉逃离家庭独自谋生,将家庭的重担抛给姐姐布兰奇独自面对。当布兰奇几乎被生活的重担拖垮的时候,丝黛拉却在别处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丝黛拉与布兰奇之间的亲情经历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起初,他对姐姐混乱的性关系表示理解,能体谅布兰奇在无性无爱的婚姻中受到的伤害。然而当布兰奇被斯坦利强暴之后,丝黛拉的情感天平发生了严重倾斜。尽管她清楚地知道以斯坦利的品性完全能做出这种事,但她却不愿因此事而与斯坦利决裂,失去生活的依靠。在切身利益与姐妹亲情之间,丝黛拉漠然对待姐姐的指控,成为了野蛮暴力的帮凶,将布兰奇送进了疯人院。丝黛拉的情感疏离使布兰奇的生活雪上加霜,是她亲手把姐姐推向了万念俱灰的悲惨境地。
《热铁皮屋顶的猫》中兄弟间的疏离同样令人触目惊心。古柏夫妇为了独吞大爹的财产可谓机关算尽。为把布雷克赶出庄园不择手段。他们打着传宗接代的名义多生孩子,其目的在于多分财产。他们恶语中伤打击排挤布里克和玛吉。在利益的驱使下,古柏和布里克之间的手足之情荡然无存。布里克的隐忍退让更凸显了古柏的利欲熏心。在古柏的世界里,亲情早就沦为了谋取利益的绊脚石,责任永远是别人对自己的无底线的满足。阿瑟.米勒在他的访谈记中说过“我们曾在十九世纪末天真的认为,通过消除贫困,科学将会医治灵魂。如今我们已经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地区铲除了贫困,但我们看到事实是人类和从前一样的自私和卑下。因此,将消除人类邪恶的理想寄托于社会变革已经彻底失败了。”[6]46亲兄弟间为了继承家产尚且如此自私、冷酷,难怪布里克对贪婪虚伪的世界产生了极度厌倦的情绪,每天用酒来麻醉自己。在这里兄弟间疏远的关系对布里克的悲观厌世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夫妻之间-熟悉的陌生人
夫妻关系是家庭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亲密和谐的夫妻关系会对家庭结构产生积极的导向作用。夫妻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是家庭幸福的源泉。反之,疏远的夫妻关系会对个体的个性独立与心智成熟起到负面的影响,甚至会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玻璃动物园》中温菲尔德先生抛妻弃子不仅使阿曼达陷入生活的困境,更给子女的成长留下了抑郁的阴影。逃离变成了家庭生活的主题,亲情沦为人人躲避的重负。在《欲望号街车》和《热铁皮屋顶的猫》中同样演绎了纷争对立,形同陌路的夫妻关系导致的家庭与人性的悲剧。
斯坦利和丝黛拉的成长环境大相径庭,性情好恶迥然有异。他们的婚姻乍看起来颇具互补性。斯坦利的原始粗犷与丝黛拉的柔弱浪漫确实彼此吸引。但婚后的丝黛拉感受更深的则是斯坦利的野性与暴力。丝黛拉对新婚之夜这样描述:“我们结婚那天晚上,他抓起我的鞋子将家中所有的电灯砸得粉碎。他喜欢黑暗,喜欢在黑暗中征服一切。”[7]56斯坦利对自己身上的男性力量与霸气也是沾沾自喜。他将自己得到贵族小姐丝黛拉的垂青归因于自己粗野狂放的男性气质。在他眼中,丝黛拉只是他的玩物与附属。原本属于男性基本家庭责任的养家糊口却成了斯坦利自我膨胀的催化剂。在与丝黛拉的关系中,他一直居于支配地位。而布兰奇的出现打破了斯坦利一家原有的平衡。布兰奇对斯坦利的鄙夷和否定激发了丝黛拉内心深处的同感,她嘲笑斯坦利为“每天喝得烂醉的猪”[7]83她嘲弄斯坦利在餐车上的吃相,“你吃东西时像个猪猡。你的手和脸油腻得让人恶心。”[7]97妻子的否定与轻视触怒了斯坦利心中男性的阳刚霸权。他无法忍受自己对丝黛拉的控制和征服受到挑战。简单粗暴的他无法认识到他与妻子之间矛盾的根源,而是将自己受到的屈辱归罪于布兰奇的存在。于是他把对丝黛拉的愤怒发泄在布兰奇身上,用性暴力来摧毁内心的不安全感。最后,布兰奇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丝黛拉重新沦为斯坦利的玩物与附属。“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异与冲突并非源于布兰奇而是现代社会野蛮残暴的力量与文雅精细物种之间的博弈。”[8]67麻木地生活在纵容暴力的男权文化背景下,丝黛拉失去了与丈夫平等沟通的可能,她在丧失自我的同时也开启了悲剧命运的大门。
在《热铁皮屋顶的猫》中玛姬和布里克的夫妻之情也是名存实亡。布里克绞尽脑汁思考如何逃避妻子的监视,玛吉则处心积虑地防范着丈夫的出轨行为。在这场家庭争斗中,斯基普无形中成了替罪羊。布里克与斯基普的同性恋关系既违背了社会伦理,也令妻子玛吉无法接受。她无法原谅丈夫将婚姻当成其不伦行为的遮羞布。斯基普成了布里克和玛吉婚姻的重大威胁。为了挽救婚姻,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玛吉显露了猫的特性:妩媚中透着凶残,贪婪中流露可怜。她用猜忌和软硬兼施的手段逼死了斯基普,更把布里克推向深渊。斯基普的死几乎让布里克也放弃了生的希望。他以萎靡不振,消极遁世的精神死亡来回应斯基普的肉体之死,来报复甚至是惩罚玛吉。
综上所述,人际疏离作为西方文学普遍关注的命题在威廉斯的笔下得到了深化与发展。三部悲剧中家庭成员的亲情疏离在反映社会现实的同时又深刻揭示了现代生活重压下物化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评判尺度使人逐渐丧失个性与尊严。家庭悲剧折射的是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的生存悲剧。人际疏离作为现代主义文学家们的创作媒介,在更广义的语境下承载着人类对自身复杂性与生存困境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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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ds:family tragedy;personal isolation;figure absence;living predicament
Abstract:A specific study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personal isolation and tragic fate of the heroes is employed to illustrate the influence on society in the perspective of family structure.Different from conventional focus on the single works,this paper aims at exploring human isolation with the accordance from related study on western psychology and cultural anthropology.With detailed analysis of figures in the drama,human complexity and diversity naturally come to the importance.
On Interpersonal Isolation in the Family Tragedies by Tennessee Williams
XIE Chang-jia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s,Huaihai Institute of Technology,Lianyungang Jiangsu 222005,China)
I106.3
A
2095-2708(2012)06-0203-03
2012-04-13
悲剧视域下幻想与现实的冲突—《玻璃动物园》与《推销员之死》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10150071 淮海工学院科研课题(本文为该课题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