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传播对汉语构件研究的影响
2012-08-15储一鸣
储一鸣
(安徽财经大学,安徽蚌埠233030)
佛教传播对汉语构件研究的影响
储一鸣
(安徽财经大学,安徽蚌埠233030)
佛教;汉语语音;汉语词汇;汉语语法;汉语言理论
宗教传播与语言研究的关系紧密,聚焦了佛教和汉语研究的相互关系问题,在考辩佛教与汉语亲密接触的背景和意义的基础上,具体分析了佛教与汉语语音、词汇、语法、汉语言理论建设等的联系,结论认为佛教的传播与汉语研究的关联有效地促动了汉语自身的发展以及汉语研究的深入。
宗教与语言的关系很紧密,通过宗教传播这种关系得到进一步的加强,我们对此曾从发动、定格、正负效应等多个角度进行过论述[1]。从世界范围内来看,各种宗教和某种语言或某几种语言的关联又因时域、地域、教域和语域的差异而表现出多样性,我们在此聚焦佛教和汉语的关联,结合历代汉语文献,系统讨论佛教传播对汉语各构件要素的影响,欲揭示汉语历史变化中语言外在因素对语言内在因素影响的作用机制,为语言变化的内外因理论提供一个左证的实际案例。
一、佛教与汉语的接触
佛教传入中国有二千多年的历史。《魏书·释老志》记载:哀帝元寿中,景宪受大月氏王口授浮屠经;此后《魏略·西戒记》也有类似的记载。由此推知,西汉末佛教东传大体可信,民间流传明帝梦金人事也足可证明。
为何汉末之际,古印度人创立的佛教能在中国广为流传呢?这有深刻的社会原因。(1)西汉时期开创的丝绸之路,促动了中西文化的沟通,使佛教传入中国有了可能;(2)两汉时期各种修仙求道的方术迷信广为流行,这为佛教的传播准备了条件;(3)汉末动乱,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人生无常,众生艰苦的氛围,使得佛家的传播成为现实。
佛教自传入中国境内后,上至政府下至百姓得到迅猛传播,广泛与中国方方面面的文化相互交融,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佛教与汉语研究的关联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展开的。首先在汉语语音研究上得到鲜明的体现,导致了汉语音韵学创立,促动了中国第一批汉语音韵著作的诞生,如魏朝李登《声类》、晋朝吕静《韵集》、周颙的《四声切韵》,沈约的《四声谱》等等;其次,佛教语汇的传入大大丰富了汉语词库,为后代佛族词的研究提供了现实的语料;同时,受佛教因明的影响,传统的汉语语法研究也呈现了新的面貌,佛教教义也改变者中国人对汉语言的新认识。下面从四个方面讨论佛教传播对汉语构件要素及其相关研究的影响。
二、佛教与汉语语音
魏晋南北朝时期为满足翻译佛经的需要,许多文章家自觉接受印度语音学的影响。古印度人很早就知道从生理原则和物理原则对语音进行研究并做了相当精细的分类。如按发音时声门的开闭分出无声音(aghosa)和有声音(ghosavant);按口腔开合分出元音、半元音、紧缩音和闭塞音;按发音部位分出喉音、腭音、头音、齿音和唇音等[2]。随着佛教的传入,这些理论和操作技术相应传到我国,这使得我国音韵学知识得到长足的进步,辨出了韵母类别和四声区别、完善并创制了新的汉字注音方法即反切法、编纂了最早的一批韵书。据《隋书!经籍志》和陆法言《切韵序》所载记有段弘的《韵集》八卷,李概的《修续音韵决疑》十四卷,《音谱》四卷,释静洪的《韵英》三卷,周研的《声韵》四十一卷,阳休之的《韵略》一卷以及杜台卿的《韵略》和潘徽的《韵纂》等等。到了隋唐时期随着佛教的进一步兴盛,中国传统的汉语音韵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出现了所谓“三十六字母”的汉语声母类别,而三十六字母的前身就是唐朝和尚守温的三十字母。据敦煌石窟唐写本《守温韵学残卷》记载:守温在类聚汉语反切上字的基础上,参照梵文《涅槃经》十四字音和比声二十五字创制出汉语三十字母。可见,汉语声母的发现与佛教传播具有密切关系。
随着佛教传播的进一步扩大,出现了大量的汉译佛经。这些材料都是研究汉语古音音值的重要材料。我们知道,汉字不是一种拼音文字,从字形上看不出古代的确切读音,这就需要利用拼音文字的对音材料来比较对勘。例如三十六字母中重唇音“帮、滂、幷、明”和轻唇音“非、敷、奉、微”,在汉魏陈隋时期经常对译梵文的双唇音。例Pāramita译作“波罗密多”即重唇音“波、密”对译为P、M;Pundarika译作“芬陀利迦”即轻唇音“芬”对译为P。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初唐以前轻唇音“非、敷、奉、微”读如重唇音“帮、滂、幷、明”,有效证明清代学者钱大昕古无轻唇音之说的正确性。
此外,佛经传播对汉语音韵学中的大量专业术语建设也作出了重大贡献。例如梵文体分出“柔声、怒声、非柔非怒声”,汉语声母也就模拟出“全清、次清、浊、清浊”等[3]。同时,还带来了以汉译佛典为对象的语音研究,如黄易清《<守温韵学残卷>反映的晚唐等韵学及西北方音》(2007),储泰松《梵汉对音概说》,黄仁瑄《唐五代佛典音义音系中全浊声母》(2010)以及《唐五代佛典音义音系中唇音声母》(2010),江石《<大佛顶经音义>所见的特殊语音现象》(2009),阳欣《<大正藏>音注研究》(2002)等,这方面的研究有待进一步展开和深入。
总之,汉语音韵学的诞生、建立与发展与佛教在中国大地上的传播与扩散具有密切的关系。
三、佛教与汉语词汇
宗教传播与语言词汇的关联早在十八世纪就初具规模,出现了一些大部头的著作。如圣彼得堡英国工厂的牧师杜马列斯克编成的《东方语言的比较词汇》、俄国女皇伽德邻主要在教士帮助下编订的《全球语言的比较词汇》、西班牙教士赫尔伐士在美洲各部落传教时编订的《语言目录》等[4]。佛教与汉语词汇的关连从汉末佛教东传开始的,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佛教东传新增汉语词库里佛族词
佛族词是指与佛教教义、僧侣、佛事活动等发生关系的汉语佛族语汇。古汉语里多表现为音译的字,如佛、僧、寺、禅、偈、般若、菩提等等;现代汉语双音化后,多以“佛”为基本语素组构出系列合成词,如佛殿、佛典、佛法、佛光等等。这些词从语义角度大体可分四类:(1)与佛教教旨相关,如佛典、佛法、佛偈、佛经等;(2)与佛教徒相关,如僧侣、和尚、沙门、佛陀、佛像、佛祖等;(3)与佛事活动相关,如寺、庙、佛龛、念经、打坐等;(4)由佛映射出的日常词汇,如佛手瓜、佛口蛇心、佛学、佛头着粪等等。还有一些融入汉语的基本词层面,令人不能意识到它们的佛教来源,如世界、现在、因果、结果、庄严、法宝、圆满、魔鬼等等①。每个大类里还可以细分出小类,并且可以从语音、结构形态、词语性质等多方面多角度进行研究。但不管属于哪一类词汇都必须具备与佛教相关的语义要素。佛族词随着佛教的传播日益扩大,不断地向汉语词库里的注入新的内容,这为我们研究汉语词汇提供了新的素材,拓展出新的研究领域。
(二)对佛典词语的释义校勘及其相关的理论探析
六朝时期,佛教徒为推衍义旨就曾替佛经做注疏,这种做法推动了我国经学由传注的字义训诂发展为义疏讲章的训诂,并出现了一些重要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的义疏类训诂学著作,如刘宋明帝《周易义疏》,梁武帝《周易讲疏》,梁萧子政《周易义疏》,晋伊说《尚书义疏》,谢沉《毛诗义疏》等等。其后的研究就更加精深化多元化。有对某部佛家经典进行专书研究的,如袁宾《<五灯会元>词语释义》(1986),蒋绍愚《<祖堂集>词语试释》(1985),胡竹安、张锡德《<法显传>词语札记》(1986),曹小云《<六度集经>词语札记》(2001)等;有对整体佛经词语宏观探析的,如梁晓虹《佛经词语札记》(1984),胡湘荣《佛经词语选译》(1992),颜洽茂《魏晋南北朝佛经词释》(1996),李维琦《佛经释词》(1993)、《佛经词语汇释》(2004)等;有对某个词或某几个词进行史学考察的,如朱庆之《从魏晋佛典看中古“消息”词义的演变》(1989),刘坚《什么是“露柱”》(1999)等;有结合词汇学理论进行佛典词汇剖析的,如梁晓虹《佛教词语的构造与汉语词汇的发展》(1994),朱庆之《佛典与中国汉语词汇研究》(1992)等。这种研究方兴未艾,还有许多未知的领域等待探索,希望二十一世纪有更多的学者为这一领域增砖加瓦,促动这一领域的繁盛,为中国文化甚至世界文化作出更大的贡献。
四、佛教与汉语语法
佛教传入中土,势必要解决宣教的语言问题。据宋《高僧传》记载:初则梵客华僧,听言揣意,方圆共凿,金石难和,捥配世间,摆名三昧,咫尺千里,见面难通。次则彼晓汉谈,我知梵说,十得八九,时有差违,至若怒目看世尊,彼岸度无极矣。后则猛显亲往,奘空两通,器请师子之膏,鹅得水中之乳[5]。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宣教的语言问题的解决大体分三个阶段:①揣度期,梵客说梵语华僧说汉言,语言不通彼此依靠非语言要素相互猜测;②略通期,彼此知晓对方部分语言,但仍要付诸于非语言要素的支持;③顺通期,双方谙熟彼此言谈,通识达意无困难。
汉译佛经到底运用何种状态的汉语呢?从现存的汉译佛典文献,再结合汉末魏晋时期的语言生态背景,加上相关的语言接触理论,我们认为朱庆之先生所说的“佛教混合汉语”是正确的,“一是汉语与大量原典语言成分的混合;二是文言文与大量口语俗语与不规范成分的混合。[6]”这种文白夹杂、梵汉混合的特殊的汉语言变体,除了对汉语音、词汇带来变化外,势必也会对汉语法带来冲击,表现在三个方面:(1)词之形态发生变化,佛教传入之前汉语的词多表现为单音节的形态,即便有部分双音节的连绵词,也多为西域借词;佛教传入之后因译音的需要,汉语词的构成形态出现了大量的多音节现象,并出现以“佛”、“僧”、“寺”等为基本构词语素附加其他语素构成的合成词,体现出汉语运用句法规则来构词的趋向性,初步表现出现代汉语构词、构句采用同一套规则的表征;(2)产生一些新结构的表达式,例如《百喻经》:“已失一牛,俱不全足,用是牛为?②”“用……为”是“为什么要……”的意思,像这类新语法现象多表现为在前代语法结构的基础上添加、减省、移位或比附梵语语法结构而导致出来的;(3)带来汉译佛典的语法研究。如朱冠明《中古佛典与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发展——兼谈佛经翻译影响汉语语法的模式》(2011),胡赦瑞《汉译佛典中的一类特殊句式:并列成分后置》(2010),杨春风《佛传经被动句研究》(2010)等,这方面的研究有待进一步挖掘。
五、佛教与汉语语言学理论
传统的汉语文学时期关于语言文字的研究多为经验型、实证型、考辩型,体现出强烈的朴学风格,因而,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国古人类似于西方式的系统化、理论化的语言学思考,使得中国古代缺乏大部头的理论语言学专著。但从现存的文献当中我们仍然能够找到大量带有理论语言学倾向性的零散的论述。如先秦时期的名实之争,翻译佛经时期的文质之辩均有许多经典论述,受篇幅的影响在此不做梳理,下面重点谈一谈佛教东传中土后,对汉理论语言学的建设问题。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语言观念建设
季羡林先生在《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一文中引用巴利文《小品》中的一个故事来说明佛祖的语言观念。“比丘呀,不许用梵文表达佛意!违者得突击罗。③”“吾佛法中不与美言为是。但使义理不失,是吾意也。随众生应与何音而得受悟,应为说之。④”从中我们能体会到佛祖的语言观念从实用主义出发,凸显两大特征:(1)不搞语言歧视,主张多语言平等;(2)不重雅言美正,尊重群众口语。这种语言观念冲击了先秦以来重雅言,重书面文字的传统。大大推动了汉语白话语体的建设,促动了后代白话文学的繁荣,抬高了人民群众的语言地位。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如何善待我国各民族的语言,建构什么样的语言生态环境,佛祖的话无疑是有启发的。
(二)语言分析的方法论建设
语言分析需要各种各样的方法,每种方法的提出都会为我们揭示语言的本质作出或多或少的贡献。佛教虽说没有现成的语言研究方法,但他在传播的过程中带给我们古印度人的语言学原理和分析方法,对我国汉语的研究、学习、教学做出了重大贡献。一方面,让我国先人懂得了汉语音节的内部结构,学会了从生理角度和物理角度分析汉语语音,创制出汉语音节组配图——等韵图,方便了国人作诗作文以及语言学习和教学;另一方面,佛教徒替佛经做注疏的推衍义旨,为传统的训诂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推动了传注的字义训诂向义疏讲章训诂转化,使得训诂的面进一步扩大和深化。另外,佛教译经保留的大量文献为我们探讨汉语史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史料,为进一步开展科学的历史比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六、结 语
佛教传入中土,是两大古老东方文明的一次碰撞,这种碰撞带给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是深远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学人对这次碰撞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佛教传播对汉语构成要素及其相关的研究开展是这项大研究的一部分,并且是其他研究项目的基础,目前这项研究开展得还不够深入,需要进一步深化。正如储泰松先生所说的那样:“目前还停留在归纳整理个别译著的译音系统上,而对其作系统的共时或历时的分析还没人做过,这不仅仅是因为梵文不易掌握,而且还由于这种研究方法和研究材料,目前还缺乏从理论上对其作出科学合理的阐释,因而在实践中还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7]”当前,我们正经历着又一次的文明大碰撞——中西文化交融,在这场大碰撞中,汉语和整个汉语文化处在多动期,对这场多动期的汉语及汉文化如何进行观察并做好引导,是当前语言学界的重要任务,这里没有现成的经验可资借鉴,因此,我们认为研究佛教传播对汉语构成要素的影响,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经验,弥补引导经验不足的问题,对此,我们希望更多学识渊博的学者们参与进来,开展系统化的研究,把这项研究推想深入。
附注:
①详见王力《汉语史稿》(2004年3月第2版)第四章第二十五节(二)佛教借词和译词,P590-595。
②转引陈必祥《古典汉语三百题》(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P202。
③季羡林.季羡林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1,368。
④《毗尼母经》卷四,《大正藏》第24册。
[1] 储一鸣,王尉.论宗教传播对早期语言研究的意义[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10(04).
[2] 冯志伟.现代语言学流派[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
[3] 杨剑桥.实用古汉语知识宝典[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4] 岑麒祥.语言学史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5] 惠皎.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2.
[6] 朱庆之.佛典与中古汉语词汇研究[M].台北文津出版社,1992.
[7] 储泰松.梵汉对音概说[J].古汉语研究,1995(01).
Abstrat:the relation of religious communication and study of language is very closely,we focus on the study of buddhism and chinese mutual relations,analyzes the close contact of buddhism and chinese background and significance of buddhism and chinese elaborated on pronunciation,vocabulary,grammar,chinese language theory construction and many other issues,concluded that the spread of Buddhism and the Chinese Research Association to effectively motiva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Chinese language selfstudy in depth.
Effects of Buddhism Communication on Elements of Chinese
CHU Yi-ming
(Anhui Finance and Economy University,Bengbu Anhui 233030,China)
buddhism;chinese speech;chinese vocabulary;chinese grammar;chinese language theory
H1-0
A
2095-2708(2012)06-0105-03
2012-05-18
安徽省2012年度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课题号:SK2012B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