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中克劳迪娅的精神分析解读
2012-08-15彭家海
彭家海,刘 莹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68)
长期以来,“吸血鬼”一直都是西方世界中一个根深蒂固的文化现象。历代文人墨客都写下许多有关吸血鬼的文学作品,如拜伦的《吸血鬼》、济慈的《拉弥亚》、斯托克的《德库拉》等等。
在当代,美国小说家安妮·赖斯,被誉为“吸血鬼之母”。她的吸血鬼小说在思想和写作手法上都新颖独特,尽管作品中有许多奇幻情节,却不是极力渲染怪力乱神的庸俗之作。正如马克雷恩海根所说:“安妮·赖斯彻底颠覆了传统吸血鬼故事的意象,如果没有她就不可能有现代新吸血鬼文化的概念产生。”《夜访吸血鬼》是她的首部吸血鬼小说,故事一反经典哥特小说的写作手法,以吸血鬼为第一人称,描述这些另类之物的生活与感受,通过紧凑的情节和细腻的描写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奇特而又具有似曾相识感的世界,并由此引出百般回味。小说自1976年出版以来受到评论界的广泛关注。然而,对于该作品的研究多是从“隐喻”的角度来讨论分析,很少有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进行探讨。
在心理学的影响下,20世纪西方文学许多作家的写作风格逐渐转向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刻画,带动了文学创作与心理学研究相结合的发展趋势。在现代心理学中,弗洛伊德是第一个对人格进行系统研究的心理学家。他的人格理论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提出了“人格结构说”,认为人格是从内部控制行为的一种心理机制,它决定着一个人在一切给定情境中的行为特征或行为模式。美国最著名的心理学家B.R.赫根汉对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有极高的评价,称“他的理论是人格理论的先驱”,并认为之后的一切人格理论都可以看作是对弗洛伊德的反映罢了。可见,他的这一理论对于推动有关学科对人性和人类行为的研究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和指导作用。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中,人格是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构成的。他认为人格结构是一种复杂的、动态的能量系统,它一旦形成,便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与发展中。一个人的本质和行为,取决于能量在其人格结构系统中的分布情况。《夜访吸血鬼》中小吸血鬼克劳迪娅的人格特点体现出盲目的本我状态。总的来说,她的人格发展突出表现为“本我”的盲目冲撞和“自我”的姗姗来迟,最终造成了人格中“超我”的缺失,也间接加速了克劳迪娅悲剧命运的发展。
1 克劳迪娅:盲目的本我
小女孩克劳迪娅是吸血鬼路易的受害者。她的母亲死于瘟疫,路易循着她的哭声找到了她,并情不自禁地吸了她的血。随后,渐渐恢复理智的路易为自己吸食幼儿鲜血的行为感到羞愧无比,抛开孩子,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现场。然而,克劳迪娅并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死去,顽强的求生意志毅然支撑着她幼小的生命。几天之后,莱斯特把她从医院赎出,带回住所,并将其变成了一个小吸血鬼。实质上,她只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对于自己昏迷之后的遭遇毫不知情。“克劳迪娅”是莱斯特为她取得名字,他骗她说:“你妈妈把你留给我们了,她要你快乐……她知道我们会使你快乐的。”[3]81就这样,在莱斯特的意愿下,克劳迪娅作为缓和他与路易关系的纽带,三人组成了一个怪异的“吸血鬼家庭”。“这个家庭没有结婚证,没有为孩子教育储备的计划,只是为了杀死毫无防备的受害者而存在的。”[1]
1.1 放纵的本我
起初成为吸血鬼的时候,克劳迪娅对自己即将面对的生活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什么是吸血鬼,变成一个吸血鬼又意味着什么,以及自己在这个“吸血鬼家庭”里的真实处境和存在价值。在她简单、幼小的心灵里,没有了妈妈,莱斯特和路易就如同她的“再生父母”,而自己则担任了他们口中的“女儿”角色。
莱斯特十分宠溺克劳迪娅,为她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配备款式新颖的儿童时装,使她沉迷于奢华的物质生活中无法自拔。与此同时,他还教授克劳迪娅杀人。在莱斯特的引导下,克劳迪娅很快掌握了吸血本领,并乐此不疲地追求杀戮和鲜血带来的感官愉悦和满足。“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黑幽幽的广场上,等某个善良的先生或女士发现她。她的目光比我见过的莱斯特的目光更茫然,像个吓呆了的孩子,向那些心疼他的好心施主小声求救。他们会抱着她离开广场,而她就紧紧搂着他们的脖子,牙齿咬着舌头,眼睛里闪着贪婪的欲望。”[3]87
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的无意识的精神活动,是人的本能欲望的冲动,是人的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的心理结构部分。它由遗传获得,本身没有组织,也不产生共同的意志,像“一口充满沸腾着各种兴奋剂的大锅”,拥有本能供给的强大心理能量(libido),马力十足地寻求快乐、欲望的实现和满足。
一个新生婴儿的思想就是一个完全“本我”的象征,时刻呼喊着:“我要,我现在就要”。由此可见,《夜访吸血鬼》中的小吸血鬼克劳迪娅,就如同一个“纯粹本我”的化身。她从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受遗传的本能欲望支配,按照“唯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s)行事,运用充足的心理能量尽可能地实现本能欲望,追求个人生理的愉悦和满足。由于本我不懂得价值判断,因此,对于自己的行为,克劳迪娅没有什么是非善恶的观念,不存在任何道德良知的谴责。路易曾形象地表述过她的性格:“尽管她还是个孩子,但已是个残忍的杀手,以孩子所能有的最大欲望无情的追逐着鲜血。”[3]84
1.2 觉醒的自我
书籍是开启智慧的钥匙。在路易的启蒙下,克劳迪娅深深地沉醉在知识的海洋中。她从阅读中汲取人类智慧,反思自己的生命,其人格发展也逐渐步入“自我”阶段。几十年过去,克劳迪娅的心智成熟,她渴望独立,向往自由,梦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但是,她的身体毫无改变,仍旧是孩童的样子。出于对自身的种种疑惑,65年来,她终于第一次询问起自己的身世。
现实是残酷的,事实真相使克劳迪娅与莱斯特发生激烈争吵,就此结束了“吸血鬼家庭”65年的和平生活。之后,克劳迪娅才真正认清了自己作为吸血鬼的真实处境:莱斯特将她和路易变成了吸血鬼,他们的身体永远保持在自己凡人死亡时的样子;莱斯特作为创造者有充足的权力和能力掌控他俩的生死;并且,按照吸血鬼的等级制度,他们也理应乖乖地臣服于主人的脚下。她的存在,只不过是莱斯特为了奴役路易而制造的工具。她将永远如洋娃娃般弱小,毫无自保和威胁力。
这一时期,克劳迪娅的本我深受外界现实的打击,第一次感到外部环境的刺激和内在冲动的压抑,“自我”慢慢显现出来。自身的生理缺陷和莱斯特的压制,使克劳迪娅对吸血鬼的身份产生厌恶。她每日研读古书,企图从鬼怪传说中解开吸血鬼生命之谜,并找到摆脱困境的有效办法。这种行为,表现出“自我”的理性与逻辑。克劳迪娅的自我,面对本能欲望和外界现实的冲突,对本我进行压抑和控制,使“现实原则”(reality principles)暂时中止“唯乐原则”,借助本我的心理能量,力图寻找既能符合外界环境要求,又能最终实现本我欲求的合理方法。
但是,书籍史料并未能满足克劳迪娅的需求。由于本我长期处于压抑状态,本能欲望未能及时得到真正的满足,克劳迪娅精神上产生了强烈的焦虑感。在精神分析学中,这种主要源于心理能量未被充分利用所致的焦虑,称为“神经性焦虑”(neurotic anxiety)。在这种状态下,克劳迪娅的自我无法控制本能的对象性宣泄,将本我积郁的心理能量全部投射到对莱斯特的仇恨中。因此,她的本我冲破自我的压制,重新恢复了对本能冲动的放纵,产生了杀死莱斯特的欲求。“我讨厌他!我想让他死,要他死,那样我会很高兴的”。[3]109于是,克劳迪娅说服路易,谋杀了莱斯特。在计划杀死莱斯特的过程中,克劳迪娅显得心思缜密,难以琢磨;而在实施杀害行动时,她更显得胸有成竹,处乱不惊。这明显地体现了克劳迪娅本我与自我的结合与统一:本我掌控思想,使自我为其所用,顺其所愿。
1.3 缺失的超我
摆脱莱斯特后,克劳迪娅和路易游历欧洲,找寻同类,期盼获得群体归属感和认同感。历经艰险,两人一直相依相伴。克劳迪娅心理的成熟也使她对路易的情感转变成爱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成熟女性的身体,和路易永远在一起。但是,永不改变的样貌成了克劳迪娅不能完全拥有路易的障碍。欲望和现实的矛盾令她再次陷入无限的痛苦与无奈之中,性格变得更加敏感,暴戾。
在巴黎的“吸血鬼剧院”,克劳迪娅和路易总算遇到了自己的同类。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群聚居的吸血鬼性情粗鲁凶猛,诡异多疑。在他们眼里,“杀死同类”被公认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凶手必将得到死亡的惩罚。吸血鬼同类们的态度并没能让克劳迪娅感到期盼已久的归属感,反而提醒了她对谋杀莱斯特之事的警觉意识。于此同时,吸血鬼阿曼德的出现更加让克劳迪娅感到焦虑不安。阿曼德想得到路易;而对于克劳迪娅而言,除了路易她一无所有。来自外界环境的危险和威胁强烈刺激了克劳迪娅的不安全感,使她在“现实焦虑”(reality anxiety)的情绪中,痛苦挣扎。于是,克劳迪娅开始怀疑路易的感情,即便路易表示永远不会离开她,她还是无法消除内心的疑虑。逐渐地,本我的冲动取代了自我的理智,她的言行越发放肆、疯狂。最后,克劳迪娅为自己物色了一位深受丧女之痛的妇女,并逼迫路易将其变成了吸血鬼,作为“替身母亲”永远陪伴自己。虽然一切似乎如愿以偿,可是她的生命也已临近尾声。几天后,克劳迪娅被巴黎的吸血鬼们以“谋杀己类”为罪名,暴晒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了。
弗洛伊德指出,自我作为一种防备外界刺激的防护装备,对本我来说是一种幸运。但当本我盲目追求本能满足时,它就会无视强大的外部力量,没有了自我的保护,就会无可避免地导致自身的毁灭。[2]克劳迪娅变成吸血鬼时只是个孩子,毫无是非善恶观念,莱斯特放纵她沉迷杀戮,而她对此也乐在其中。虽然路易启蒙了她的思想,但“六十五年的沉睡”,自我的觉醒还是太迟了些。她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局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凭本我的发泄寻求生存之路,无法回头。
2 克劳迪娅的人格成因
按照人格结构的发展规律,一个健康的人是由本我生发出自我,自我再分裂出超我,但是三个我之间的界限常常是不分明的,相互和谐作用。整体看来,克劳迪娅的人格发展表现出“本我”的盲目冲撞和“自我”的姗姗来迟。这样的人格特点最终造成了人格结构中“超我”的缺失,也间接推动了克劳迪娅悲剧命运的发展。“超我是后天形成的,是源于父母、教师和社会的影响和教育。”[6]176虽然克劳迪娅在变成吸血鬼之前曾经历了四年多的凡人生活,但是由于她出身贫穷,幼年生母病亡、生父失踪,父母的教导几乎没有对她的心理成长产生影响。作为“家长”,莱斯特教导克劳迪娅顺应吸血鬼本性的指引,崇尚物质享乐,追求精神的愉悦与满足。他没有向克劳迪娅灌输任何道德规范、伦理观念或社会阶级意识,对克劳迪娅的任意妄为采取放任自流态度。就这样,在莱斯特的引导下,克劳迪娅放纵地继承和发展了吸血鬼的“本我”。
严格的说,路易也算是克劳迪娅的创造者。他接受过良好的人类教育,拥有善良的本性和崇高的自我理想。但是,面对自己的异类身份,他的心中始终充斥着“人性超我”与“吸血鬼本我”的强烈矛盾,致使他的“自我”处于迷茫、不确定的精神状态。对于克劳迪娅,路易一直心怀愧疚,他如“母亲”般呵护、照顾克劳迪娅,希望以此来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在对克劳迪娅的教育方面,路易教她读书、弹琴,认识生命的美好;并没有指责或限制克劳迪娅的杀戮行为,也没有积极引导她的人格发展。对于克劳迪娅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保持沉默态度,并尽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可以说,路易的这种做法,其实也无形之中助长了克劳迪娅的本我力量。
至此,克劳迪娅由于从小骄纵,又绝少受到外界环境的刺激,自我的成长姗姗来迟。并且,在处理本我与外界现实的冲突时,薄弱的自我因缺乏超我的指导和监督,而没能有效地引导心理能量,合理地协调心理平衡,致使人格结构的发展产生缺失,本我在精神上占据统治地位,肆意妄为、盲目冲撞,最终加速了人物命运悲剧化的发展。
3 结束语
《夜访吸血鬼》是一部寓意丰富的恐怖小说,渗透着对人类心灵和思想的深刻透视。在这个故事中,克劳迪娅无疑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吸血鬼形象,她恰似永远被定格在透明琥珀中的吸血花苞,残忍异常却精致绝伦。本文通过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学说,具体分析了克劳迪娅的人格特点,揭示了她的人格发展过程,并进一步阐明其人格发展缺失的原因,对该小说的人物心理做出了新的阐释,为读者更加深入地理解和分析这部小说的人物形象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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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M].高觉敷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02.
[3]安妮·赖斯.夜访吸血鬼[M].姜秋霞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4]卡乐文·霍斯乐.弗洛伊德心理学与西方文学[M].包华富,陈昭金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5]苏耕欣.吸血鬼小说——另类自我化的挑战[J].当代外国文学,2003(2):67-72.
[6]王灵娟.试论吸血鬼编年史中的吸血鬼形[D].中国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2008.
[7]周淑茹.关于夜访吸血鬼的几种读法[J].鄂州大学学报,2010(5):4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