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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文化于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意义

2012-08-15王志萍

昌吉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伊斯兰少数民族新疆

王志萍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伊斯兰文化于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意义

王志萍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讨论新疆少数民族文学,伊斯兰文化的影响是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伊斯兰文化对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影响表现在三个方面:一、烙有宗教信仰印痕的人生观念的表达;二、富含宗教习俗色彩的题材内容的书写;三、素朴而诗意的审美品格的确立。伊斯兰文化作为一种内在的、强大的文化心理背景,影响着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的主题确立、题材选取和风格建构,同时带给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独特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色。

伊斯兰文化;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影响

讨论新疆少数民族文学,伊斯兰文化的影响是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因为世居新疆的13个民族中,有一半以上(7个)都信仰伊斯兰教,即使不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在与持伊斯兰信仰的民族长期聚居交流的过程中,也多少受到一些伊斯兰宗教文化习俗的影响。可以说,伊斯兰文化已深深影响到新疆少数民族群众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对问题的思维逻辑及对美的理解和表现。少数民族作家(尤其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的作家)在以文学来阐释对社会时代的认知、表达对世界人生的思考、抒写心灵奥秘和精神情感时,不可避免地会将伊斯兰文化的诸种影响直接间接地表现在创作当中。具体来讲,伊斯兰文化对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影响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烙有宗教信仰印痕的人生观念的表达

宗教与文学在本质上有着天然的相似性,它们在形象、情感及形而上的精神追求等方面常常是异曲同工的。新疆少数民族文学所表现的终极精神追求与伊斯兰教信仰有诸多相通之处。伊斯兰教强调真主的前定与人的自由同在,天地间发生的一切,乃真主前定,非人力所控,但是个人仍然可以以其自由意志选择自己的行为,并为其负责。因此在不少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我们看到人物执著与乐观的精神面貌。祖尔东·萨比尔的中篇小说《刀郎青年》[1]中写到维吾尔族民间艺术家麦提亚在歌舞艺术被视为封、资、修的文革时代的不幸遭遇,“以反革命罪被关了一年,打断了一条腿。”但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放弃过唱歌和跳舞,永远保持着乐观,“好像游斗、挨打的是另外一个麦提亚,而这一位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不幸。”唱歌跳舞是麦提亚和刀郎人的财产和快乐,无论它会带来怎样的人生命运,都不能让刀郎人放弃对歌舞的热情。在这里,歌舞对于麦提亚和刀郎人,已不仅仅是娱乐方式,更涵纳着刀郎人对生活的理解和应对生活的态度,是主体自由意志的显现,因而具有终极性的意义。小说主人公凯山是一位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中僵化了思想的青年,他一度失去了“刀郎青年最可贵的品德”而轻视民族艺术,自然也无法在这种艺术中获得身心自由的快乐。自己生活了无生趣,与家人乡亲的关系也生硬冷漠。是麦提亚以刀郎歌舞唤醒他沉睡的心灵,使他找回了生命的激情。作品所张扬的不受时代与政治禁锢的对于生命自由的坚持和追寻,与伊斯兰文化所倡导的对人的自由的尊重完全契合。

伊斯兰教坚持两世说,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种生命状态的开始。这样的信仰缓解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也鼓励了人们对现世的执著。在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我们很少看到汉族文学作品中因“未知生焉知死的”夫子之论而忌谈死亡的态度。哈萨克族女作家叶尔克西的散文《永生羊》就表现了生命的轮回和缘聚。她在《永生羊》[2]这部散文集中,很多篇章都写到哈萨克人面对死亡的从容达观——生生死死是自然而然的事,就连一只萨尔巴斯羊尚且“刀子架到脖子上都不会哼一下”,更何况人呢?《父亲的堂兄》这篇散文中,“我父亲”的堂兄,一位哈萨克老人在预知自己的死期时,不是伤心萎靡,而是像通报喜讯一样“走遍了附近所有他能走到的人家,跟人家告别,说他要死了”,对自己的后事做从容细致的安排,甚至嘱咐家人在他死后“为他掉泪最好适可而止,因为他在这个世上活得还很不错,没有留下什么可感到遗憾的事。只是时间到了,他该走了。”《帷幔两边》里,无论是那位不幸病逝的牧人妻子,还是年仅三十三岁的“我母亲”,或是年约九旬的老太太,都用自己一生的时光来准备死亡,干净的裹尸布可以存放五十年之久,因为有对死亡的充分准备,哈萨克女人在活着的时候便能“得到一种忍耐,一种默认,一种平和,一种宁静,一种能够容纳一切磨难的常人心态,且能含笑于世。”从哈萨克人这样从容平和的生死观及叶尔克西对这种生死观的理解和表现中,我们可以看到哈萨克人对生命的认知逻辑与伊斯兰文化对人之生死的阐释之间的密切关联。

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所确立的关于人生、命运、生命等问题的终极性思考,在相当大的程度上烙有伊斯兰文化精神信仰的印痕。众所周知,人的世界观源于身处的文化,而宗教文化是能够影响于整个民族的民族性和思维模式的文化系统,个人从宗教文化中所受到的影响莫过于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对于持伊斯兰信仰的民族的作家而言,因自小浸润在这种宗教文化之中,不仅日常生活行为有着宗教色彩,其对世界的认知、对人生的理解、对价值的判断都会显现出宗教的潜在影响。当他们拿起笔建构自己的文学世界时,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因子必然被带到字里行间。

二、富含宗教习俗色彩的题材内容的书写

“天,慢慢地黑了/馕坑里还散发着余热/毛驴却利用这最后一点时间/隔着圈墙给邻家的驴妞/高歌一曲相思之苦/而此时,困倦的驴车/早已打起闷鼾/夜晚没有灯火的乡村/心是最亮的地方/没有街灯也许就是一种古朴/主创造世界的时候/留下了一半黑暗/人世间的许多事/还须遮遮掩掩”[3],这样一段诗歌,读者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其间的地域、民族场景。事实上,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与汉族为主的主流文学创作相比,最为明显的差异性特征就来自其饱蘸着民族风情的人物、事件、场景、细节。对于全民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来讲,民族风情常常与伊斯兰文化习俗联系在一起,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的题材内容也就带上了伊斯兰文化习俗色彩。

有些少数民族作家将与伊斯兰宗教密切相关的人物、事件、活动、仪式等直接转化为文学创作的题材。例如,回族作家白练的小说《朋友》[4]就是以伊斯兰宗教活动作为小说叙事的主要内容。秋收前,河洲村以白胡子乡佬为首的回民强烈要求过“圣纪”赞圣,因“四人帮”倒台后宗教政策刚刚开始落实,工作组“白同志”(回回穆民)顾虑“地方民族主义的帽子”而百般阻挠,在村党支部书记“河洲马”(汉族)的支持之下,回民们如愿以偿地过了“圣纪”,然后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夏收劳动中去。“河洲马”以对回回穆民宗教活动的理解和尊重赢得了村民的爱戴,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落实反倒使回族村民们以克己的态度从简赞圣、丝毫未曾耽误开镰割麦。在这篇小说里,宗教活动与村民的日常生活生产不是分离开来的,宗教活动带给村民们热闹的生活场景和高涨的生产积极性。作家在对宗教题材的正确把握中表现了党的宗教政策落实与否对少数民族群众感情、对民族关系的重大影响,由此反思了“文革”时期在这一问题上的出现的偏差。

有些新疆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并不以宗教活动和宗教人物为主要书写对象,但在作品中会出现与伊斯兰文化习俗相关的内容,构成文本彰显地域、民族色彩不可或缺的细节。艾尔肯·沙比尔(维吾尔族)的小说《老人与戈壁》[5]借艾维祖力老人之眼对“骆驼戈壁”和“狼窝戈壁”生机勃勃的过去和满目荒芜的现在加以对比,揭示出深刻的生态主义主题。小说主人公艾维祖力老人为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给老伴买一件开斋节的裙子而冒险闯入有着雾气和积雪的戈壁滩去拉柴,途中回忆年轻时代进戈壁拉柴打猎的种种故事。其中有一处细节描写:“猎狗抓捕野兔,立即就会扑打致死。只有艾维祖力勇士及时到来,才能赶在野兔断气之前匆忙割喉放血,使野兔成为可食之物……”这里涉及到伊斯兰文化的节日习俗——开斋节需沐浴净身穿新衣,还涉及到伊斯兰文化的饮食习俗——禁食血液,野兔需放血方成为可食之物。有关宗教习俗的内容并不对揭示作品主题形成关键性作用,但是却使作品充满了民族生活气息,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性和生动性。

在新疆的多个少数民族当中,伊斯兰的宗教信仰和习俗已与这些民族广大群众的日常生活水乳交融在一起。当少数民族作家遵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原则从事文学创作时,必然或直接或间接、或显在或潜在地以富含伊斯兰文化特质的生活内容来丰富自己的文学世界。带有宗教色彩的题材内容的书写带给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以独特的审美风貌,也拓展了当代文学反映生活的领域。

三、素朴而诗意的审美品格的确立

伊斯兰教崇尚清真、洁净、俭朴,受这种价值观的影响,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的审美观也多表现出朴素、简洁、大方的特点。在文学表现上,素朴首先来自真实。在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刘鑫民编译的《伊斯兰哲学和伊斯兰文学》[6]一文中,通过对三个著名的穆斯林哲学家关于哲学与文学关系的理解的研究,指出,“在穆斯林哲学家看来就意味着最好的诗歌是包含了对真实最完美模仿的诗歌。”“诗人就像是画家,他们都是一些真实事物的模仿者。”新疆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也多因本着真实性的原则而获得动人的艺术效果。从解放前黎·穆塔里甫、尼米希依提(维吾尔族)、唐加勒克(哈萨克族)的诗歌创作到新时期以来穆罕默德·巴格拉希(维吾尔族)、艾克拜尔·米吉提(哈萨克族)等人的小说创作,这些少数民族作家在创作时重视“言为心声”,很少铺排华丽的辞藻,他们总是以最真诚的态度抒发情感,反映生活。例如乌铁库尔的一首柔巴依:“对祖国的爱是我心灵的曙光,/白天是我的太阳,夜晚是我的月亮;/让麦加的克尔拜嫉妒去吧,/我永远热爱养育我的这块地方。”[7]这首诗是对祖国最直接的爱的告白,不用含蓄不用婉转,炽烈的赤子之心日月可鉴。在小说创作中也是如此,作家们总是力图对真实的生活进行“模仿”,穆罕默德·巴格拉希的短篇小说《七月流沙》[8]描绘的是维吾尔人的群像。焦阳似火的七月,一辆公共汽车驶入塔克拉玛干号称“山羊死了”的沙漠,在沙暴袭来的流沙区司机却因阑尾破裂倒了下去。危急关头,下肢截肢的工人、种桃子的农民、带孩子的妇女、浓眉大眼的漂亮女人、毛拉、总是被人取笑的秃头流浪汉……各色人等表现各不相同。最后是流浪汉为工人的信任所感动,毅然走入沙暴中为娃娃司机——司机的小儿子,车内除司机外唯一会开车的人——引路,一步一步为车内的二三十条生命创造着希望。整篇小说以极其俭省的笔墨为诸多人物画像,人物语言既生活化又个性化,叙述语言质朴而凝炼,在一幅幅白描的画面中,人性中本真的东西——狭隘的和伟大的方方面面都得到表现。

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素朴的审美品格还表现在疏于形式上的变化和求异。在1980年代中后期以来中国当代文坛令人目不暇接的形式主义试验浪潮中,新疆少数民族作家中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对于艺术创作形式进行创新探索,例如维吾尔族小说家买买提明·吾守尔小说中隐喻的修辞手法、荒诞的故事情节、繁复的叙事模式、带有哲理意味的黑色幽默,不仅表达了作家对现代化进程中民族文化的深刻反思,也带给读者新鲜的阅读感受。但多数少数民族作家仍然坚守着或浪漫主义或现实主义的基本创作倾向,很少在艺术技巧上花样翻新。形式上的自然、简洁固然使新疆少数民族文学体现了素朴的美学风貌,同时也使之固步自封,难以实现自我突破。

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的又一审美品格无疑是“诗意”。伊斯兰教的唯一根本经典《古兰经》被世界语言学界称为“后世散文的典范”,“单从文学艺术的角度,《古兰经》也是拥有优美内容和丰富艺术形式的文本典范。《古兰经》的修辞、韵脚、节奏,吟咏时浑然一体,它所蕴含的音乐美使其具有摄人心魄的感染力,从而构成优美的艺术境界,引人进入愉悦、高尚的精神殿堂。”[9]《古兰经》作为艺术化的文本,以其丰富的形象、优美的意境、抑扬顿挫的韵律滋养着穆斯林们的艺术品味,使一些诵读《古兰经》成长起来的穆民被熏陶出特有的诗人气质。新疆少数民族文学,无论诗体还是散文体,都点染着浓郁的诗意色彩。哈萨克族女作家哈依霞·塔巴热克的小说《魂在草原》[10]借祖孙三代对音乐的热爱写出哈萨克人对生命的感悟,力图在多元文化的对照中发掘出民族发展的根本所在。作品描写了优美的牧区风光,塑造了朴实的牧民形象,饱含着浓郁的民族感情。关于民族历史的记忆融汇在叙事者对简陋的哈萨克民间乐器斯伯孜柯吹奏出的低沉、悲哀的曲调的理解中,斯伯孜柯那低沉舒缓、断断续续的乐曲写照出哈萨克人祖祖辈辈颠簸、忧伤、平淡而又实在的生活和坦然面对这种生活的“坚定、粗犷而又倔强的心”。慢板的叙事节奏使得小说本身像一曲忧伤又悠扬的哈萨克牧歌。这种诗意的写作风格在新疆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是屡见不鲜的。

综上,伊斯兰教在进入新疆并为新疆各少数民族群众接受的过程中,受不同民族历史文化传承、生活生产方式、民族性格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会出现伊斯兰教的“民族化”差异和特征。在不同民族的信仰者那里,伊斯兰教的宗教文化内涵不尽相同,其对人的行为方式和道德品性的规约程度也有差别,甚至对不同民族的审美倾向和趣味的影响也大相径庭。这些差异性的存在令新疆少数民族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吸纳伊斯兰文化逻辑影响时途径更加多样,形式更加丰富。毋庸置疑,伊斯兰文化作为一种内在的、强大的文化心理背景,影响着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的主题确立、题材选取和风格建构,同时带给新疆少数民族文学独特的精神内涵和审美特色。

[1]祖尔东·萨比尔.刀郎青年[A].吴连增.新疆文学作品大系(1949-2009)·中篇小说卷[C].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新疆电子音像出版社,2009:44.

[2]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永生羊[Z].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

[3]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维吾尔村落(外二首)[J].民族文学,2006,(8).

[4]白练.朋友[A].矫健.新疆肖像文库(小说卷)·葡萄的精灵[C].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214.

[5]艾尔肯·沙比尔.老人与戈壁[J].民族文学,2009,(9).

[6]刘鑫民.伊斯兰哲学和伊斯兰文学[J].固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7).

[7]乌铁库尔,阿·秀库尔,马·扎依德,赛·杜尕依.心泉集[M].赵国栋,赵玉珍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1.

[8]穆罕默德·巴格拉希.七月流沙[J].狄力木拉提·泰来提译.民族文学,2008,(S1).

[9]丁克家.《古兰经》美学思想探析[J].宁夏社会科学,2003,(3).

[10]哈依霞·塔巴热克.魂在草原[J].中国西部文学,1992,(6).

2012-01-10

王志萍(1972-),女,江苏南通人,昌吉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性别与现代中国文学。

I29

A

1671-6469(2012)01-0029-04

(责任编辑:马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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