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苗族丧葬礼仪的宗教文化内涵探析——以湖南省凤凰县山江镇咱伦苗寨为例

吴合显

当代苗族丧葬礼仪的宗教文化内涵探析
——以湖南省凤凰县山江镇咱伦苗寨为例

吴合显

葬礼是把亡魂送到另一个世界的“通过礼仪”。以湖南省凤凰县山江镇咱伦苗寨为例，简要陈述了当代苗族丧葬仪式的过程并初步分析了苗族丧葬仪式的宗教文化内涵。通过调查采访，认为当代苗族葬礼是一种多宗教混融仪式，充分体现了原始宗教、道教、佛教和儒教的思想特征。多种宗教的混融信仰，一方面标志着苗族传统文化生存空间的逐渐缩小；另一方面也突出了各民族宗教文化的广泛交流，增强了中华民族凝聚力。

苗族；葬礼；原始宗教；混融主义

日本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祖父江孝男认为，任何社会丧葬的礼仪和习惯，对死者来说是到另一个世界的“通过仪式”，对死者的亲属来说则是一种净化的象征［1-2］156。苗族的丧葬，就是送亡魂去另一个世界的通过仪式。整个丧葬仪式不仅反映苗族传统原始宗教文化，而且还反映苗族与其它民族相互融合、交织在一起而形成的多元统一的宗教信仰。本文以凤凰县山江镇咱伦苗寨丧葬仪式为例，初步探讨当代苗族丧葬仪式所体现的宗教文化内涵。

一、咱伦苗寨当代丧葬仪式

德国著名人类学家根纳普认为，无论哪一个社会，在通过出生、入学、成年、结婚、死亡等“人生之节”时，出于保障平安的动机，都要进行一连串的礼仪，以帮助这些关键时刻的安全渡过［3］［2］156。 苗族人去世后，通常要举行葬礼仪式，帮助世人和死者渡过难关，把亡魂送到另一个世界，以减轻世人的悲伤。在苗区，人们称正常死亡为死好（苗语：搭若），称坠崖、上吊、喝药、溺水等非正常死亡为死丑（苗语：搭驾）。对前者，通常要为他（她）举办葬礼；对后者则即死即埋，不举办葬礼。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苗族丧葬习俗进一步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和冲击，出现了诸多变迁，但苗族也保持着自己的丧葬文化特性。通过采访调查，笔者把咱伦苗寨当代葬礼归纳为九个环节：

其一，寿终。苗族老人病危时，直属亲戚要围坐在旁边守侯。老人落气后，孝子将三斤六两纸钱烧在死者床底下，然后用缝好的一个小布包将纸灰包起来，把它折成三角形，放在家中某个地方。这个小包俗称“落气钱”，作为亡魂去阴间路上的花费。

其二，报丧。待一切安排妥当，管事的人便安排人去报丧。以前报丧人要一一走到亲戚家中报丧。当今通信设备方便，常有用电话报丧的。亲戚中以母舅和女婿两家最为重要，但母舅最大，母舅未到，死者不能入殓。这两家除了要买香纸丧被外，还要买猪肉、花圈、烟、酒和鞭炮等。其它亲戚一般只带红色寿被、鞭炮前来奔丧。

其三，沐浴。为了让死者以干净之躯回到祖先故地，家人要为死者浴洗全身。孝子要先准备三盆温水，把三枝砍好的桃树枝分别放在盆里。假如死者为男性，必须由孝子或兄弟来为他淋浴。如死者为女性，则由孝女或儿媳妇来帮死者沐浴。沐浴后，要为死者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寿衣。所穿衣服数量的多少不限。多则多穿，少则少穿。

其四，停尸。时辰一到，家人便把死者尸体移放在堂屋中央的门板上。门板上铺有一床棉被，让死者仰面而躺，头朝内脚朝外。木板下面点燃一盏桐油灯和一柱香。例外，在死者前面放一碗煮熟的饭，饭上放一个煮熟的蛋，意为不让死者成为饿死鬼。死者的脸用香纸盖住，身体盖红色寿被。大家围着死者而坐给死者守灵。孝女坐得最近。每有亲戚来到，孝女便要大哭，哭诉死者活时经历，比如抚育子女的艰辛、对儿孙的慈爱等等。哭的越伤心，就越能体现子女的孝顺。

其五，入殓。前来主持葬礼的道师认为入殓的时辰一到，亲属便把死者尸体入殓。入殓前，棺木底层要铺满纸钱。要用纸钱在棺材内底交叉铺垫成“龙鳞”形状，意为死者亡魂得到庇佑。基本的铺法是从棺木头端开始，从左往右铺到尾端，不能留下一点空隙，并且速度要快。所以这个步骤基本上由熟悉入殓的人来完成。纸钱铺好后，众人一起把尸体连同棉被放入棺材。入殓时要求将死者双脚抵紧棺壁，好让死者在阴间走路稳当。还要把死者生前的部分衣服装入棺内。

其六，打绕棺。入殓结束后，棺木停放在堂屋中央。道师通过“打绕棺”仪式把死者亡魂从地狱解救出来并送到西方极乐世界。“打绕棺”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流行于山江苗族地区的一种丧葬仪式。苗区“打绕棺”时间天数不一，一般为二三天。近年来，苗区出现了严重的相互攀比思想，有的家人为死者举办为期一周的“打绕棺”仪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其七，出殡。出殡时辰快到时，主坛道师把一片黑瓦放在棺木头端，手拿法仗，时辰一到，道师用法仗将黑瓦打烂（“打瓦”意为从此阴阳两隔，了却世俗一切牵挂，走上新的历程）。前来送葬的村民便把棺木抬到门外。在屋外，众人把棺木用竹条捆好，在接近头部的位置用一条长白布捆起，白布其余部分由孝子女牵着走在棺木前面。出殡队伍由前往后依次顺序为孝子女、抬棺村民、道师、其他人员。在出殡路上，常有“闹棺”现象，抬棺村民假装在路上棺越抬越重，中途便要休息。于是就向主人家女婿要烟索酒，一时不得，便故意打打闹闹，将棺颠来倒去，甚至弃置路边。此时，女婿便把准备好的烟酒、糖果拿出来恭敬地分给大家，任他们吃够喝足。到达墓地后，众人一起帮忙挖墓坑，把棺木放进坑内，进行埋葬。埋葬后，主人家要真诚地邀请前来帮忙送葬的村民到屋里吃饭，以表答谢。

其八，复山。通常来说，在死者下葬后第三天早上，死者的直系亲属要进行“复山”。“复山”可理解为亲属到死者坟前祭奠。原因是由于出殡当天一切都很匆忙，在某些方面做的不是很充分，特别是死者的坟墓。因此“复山”时可把死者坟墓做得好些，让别人看到死者后继有人。“复山”的人员主要为死者的直系亲属，如子孙、兄弟姐妹、婿媳。

其九，仙娘送饭。复山当天晚上，主人家要邀请仙娘给亡灵送饭、送水。苗族认为亡魂刚到另一世界，还没适应新的环境，不敢吃饭、喝水，因此要请仙娘给他（她）送饭、送水。亡者还可以通过仙娘陈述他（她）在西天的新生活，还可以向后人交代自己落气时未交代完或没有交代的事情。

综上所述，丧葬礼仪在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并且程序复杂、缺一不可。苗族丧葬礼仪的重要性赋予其丰富的宗教文化内涵。

二、当代咱伦苗族丧葬仪式的宗教文化内涵

20世纪80年代以来，咱伦苗寨的丧葬礼仪进一步受到了多元文化的影响，涉及到原始宗教、儒教、佛教和道教等文化内容。田野调查中，笔者发现苗族丧葬仪式的核心还是原始宗教。“宗教是在最原始的时代从人们关于他们本身和周围的外部自然界的错误的、最原始的观念中产生的。”［4］254苗族在漫长的原始社会阶段，由于生产力和认识能力的低下，产生了最原始的宗教信仰。“原始宗教是与后世人为宗教相对而言，处于初期状态的宗教，它存在于人类原始社会之中。原始宗教包含的内容很广，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甚至古老的巫术活动，都是原始宗教的表现形式和范围。”［5］487受原始宗教的影响，咱伦苗寨村民一直流行着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多神崇拜和灵魂不灭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受汉文化的不断冲击，道教、儒教和佛教已成为当代苗族宗教信仰的内容。”［6］5多宗教混融主义活生生地展现在当代咱伦苗寨丧葬仪式过程中。

（一）自然崇拜

自然崇拜是原始宗教的一种表现形式。“自然崇拜的对象是被神化的自然现象、自然力和自然物，如被神化的天、地、日、月、星、雷、雨、山、石、水、火等。 ”［7］38自然界对苗族人来说有着极不寻凡的意义。“苗族是泛神论者并且相信自然界所有事物都具有自然力量或超自然力量。”［8］2苗族大多聚居于西南崇山峻岭之中，土地、高山、河流、丛林等自然物是苗族人民赖以生存、生产、生活以至万物生长的重要条件，大自然是苗族人崇拜和畏惧的对象之一。咱伦苗寨丧葬礼仪中的很多环节都体现了苗族对大自然的畏惧和崇拜。例如：挖墓坑时要烧些纸钱，俗称“买地钱”；出殡路上孝子女要撒纸钱，俗称“买路钱”；世人要爱护坟墓周围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实在要砍伐，也要烧些纸钱来“购买”。这种文化自觉，有利于苗族地区生态环境的保护。

土葬也体现出苗族对大自然的崇拜。苗族对土地有一种热爱而又神秘的复杂感情。因此，将死者埋入土中来说明苗族对大自然的崇拜是最恰当不过了。

（二）灵魂不灭论与祖先崇拜

苗族，与中国南方其他少数民族一样，认为死亡是灵魂通向生命之源的又一次旅程［9］169。灵魂在另一世界的行为会影响其在凡间的子孙后代。咱伦苗寨丧葬礼仪体现出浓厚的灵魂不灭论及祖先崇拜的思想。

在当代咱伦苗寨，人死后，家人除了要为死者烧“落气钱”、沐浴外，还要请道师主持葬礼并把死者的亡魂赎回并送到西方极乐世界。譬如在“打绕棺”过程中，道师会唱道：“魂归来兮出冥乡，魂归来兮，神返中堂，魂归来兮，祭如在上。”死者家属认为亡魂在新的陌生环境不敢吃饭、喝水，所以要请当地仙娘为他（她）送饭、送水。假如亡者为死丑，还要请苗族巴对或道师将其亡魂赶走，使其永世不给后人带来影响。这些环节体现出苗人具有浓厚的灵魂不灭论观念。值得一提的是，在道师“打绕棺”仪式开始之前，道师要用一块布把主人家堂屋的祖先神龛盖住，以免在仪式中惊扰主人家的先祖。在2011年10月份的一次调查中，咱伦苗寨道师吴某某告诉笔者，这种做法是为了避免主人家的祖先与在“打绕棺”过程中所请下来的各路神灵冲撞，产生误会。这种做法体现了苗族的祖先崇拜。

（三）原始宗教、道教、佛教和儒教的混融信仰

当代苗族宗教文化包含着许多外来因素。著名国际苗学专家Tapp Nicholas博士认为葬礼是最能体现苗族宗教文化特征的一种仪式［10］59。在咱伦苗寨，当代丧葬礼仪具有多种宗教信仰的思想理念，这些理念体现了当代咱伦苗寨宗教信仰的特征。这种宗教混融信仰包括原始宗教、道教、儒教和佛教。

由于之前分析了苗族葬礼所体现的原始宗教，接下来笔者将探讨咱伦苗族的丧葬礼仪是如何体现道教、佛教和儒教思想因子以及多神崇拜的。

第一，在当今苗区流行的“打绕棺”仪式过程中，道师首先要请众神来为亡灵引路。众神中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金童玉女和牛头马面等，并且还要在道场中挂上他们的图像。这些神都是道教神仙的重要代表。同时，在仪式中，道师要不停地打卦，用卦的阴阳两面来预测亡灵在另一世界的吉凶，阴阳学体现了道教天地崇拜和阴阳交合思想。关于当代苗族对道教思想的崇拜，还体现在当今苗族堂屋神龛上方挂着的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或八仙过海等道教神灵图画。再者，道家老子认为“有生必有死”，“物壮则老，老则死”。在咱伦苗寨，人们对正常死亡的老人都采取非常豁达的态度。老人正常死亡意为“善终”，这体现了老子死亡哲学的思想。

第二，当今苗族丧葬礼仪对佛教的体现也是非常明显的。佛教认为人生苦难、苦海无涯。“佛教的最高理想或人生的归宿或解脱是 ‘涅槃’（即成佛）。 ”［2］104首先，请道师“打绕棺”的目的就是把死者亡魂送到西方极乐世界，让其解脱人生苦难。在那里，一切痛苦和烦恼可以得到彻底的断灭。在“打绕棺”仪式过程中，道师唱诵经书、敲锣打鼓、请佛祖、请菩萨前来帮亡灵解脱苦难、引路。咱伦苗寨对原始宗教、道教和佛教的混融信仰体现了苗族人民的多神崇拜。

第三，当今咱伦苗寨丧葬仪式具有浓厚的儒家思想。儒家主张孝，提倡百善孝为先。在咱伦苗寨，老人临终前，子女要围坐在他（她）旁边，以尽孝道。“儒家是建立在对生命热爱的基础上，因而产生了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强烈的使命感。也由于热爱生活，父母对子女有养育之恩，子女对父母有了孝的义务。”［2］105“打绕棺”仪式中有一环节为报恩。道师唱道：“爹兮生我，母兮育我，抚我富我长我育我，顾我护我出入护我欲抱之德昊天罔极。”唱完后，孝子孝女要向老人磕头作揖，以示虔诚、答谢。以上子女们对老人从生到死的态度，足以说明苗族对儒家孝道思想的信仰。

三、结束语

当代中国苗族丧葬是一种多宗教混融仪式，体现了苗族对原始宗教、道教、佛教和儒教的思想特征。外来文化对苗族传统宗教文化的渗入，一方面标志着苗族传统原始宗教生存空间的逐渐缩小。另一方面，这种混融突出了中华民族宗教文化交流的纵深发展，促进中华民族的大团结，增强了中华民族凝聚力。

[1]祖父江孝男.文化人类学[M].乔继堂等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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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892.22

A

1673-1999（2012）04-0153-03

吴合显 (1977-），男，苗族，湖南凤凰人，吉首大学(湖南吉首 416000）人类学与民族学研究所讲师，美国堪萨斯大学人类学硕士。

2011-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