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中黑人个体和群体的关系
2012-08-15焦春艳
焦春艳
(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宠儿》中黑人个体和群体的关系
焦春艳
(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里森的代表作《宠儿》讲述了女主人公塞丝出于浓厚的母爱,为了不让女儿遭受非人的奴隶制折磨而不得已杀死她的故事。描述了塞丝和黑人群体之间一波三折的复杂关系,从最初的团结友爱到妒忌非难,再到彻底决裂,最终又回归黑人群体怀抱。充分说明了黑人群体在黑人个体获得自我、实现精神自由的过程中所起的举足轻重、不可替代的作用。
宠儿;塞丝;个体;黑人群体
托尼·莫里森是美国当代最重要、最知名的女作家,也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其最重要的艺术成就在于长篇小说,迄今为止共发表了九部作品,分别是《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70),《秀拉》(Sula,1973),《所罗门之歌》(Song of Solomon,1977),《柏油孩子》(Tar Baby,1981),《宠儿》(Beloved,1987),《爵士乐》(Jazz 1992),《天堂》(Paradise,1999),《爱》(Love,2003),《恩惠》(A Mercy,2008)。
纵观莫里森所有的作品,就会发现莫里森无一例外地将她的小说人物置于某个黑人群体之中。群体在传统的非洲文化中不仅仅是个体的生存空间,它还是黑人形成自我价值观念的有机体,是黑人戏剧人生的必要组成部分。因此莫里森经常将小说中的核心冲突处理为人物与给与他们生命力的群体之间的冲突。一个人的个性越强烈,他适应社会的能力就越小,相反,莫里森小说中的人物是在群体里发展他们的个性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在自己的群体里才能实现自我,离开了群体就意味着毁灭。因此,莫里森在她的作品里既着重突出群体的凝聚力,又不乏刻画个性十足的具体人物。[1]127《宠儿》就是一部描述女主人公塞丝和黑人群体之间一波三折的复杂关系的力作。塞丝和黑人群体之间从最初的团结友爱发展到群体对塞丝一家充满了妒忌和非难以至于彻底决裂最终塞丝又回归到黑人群体之中并且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说明了黑人个体只有紧密团结在群体中才能生存,而黑人群体对个体实现精神自由、获得自我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
一、热心和友爱
当塞丝和其他的五个黑奴同胞在奴隶主庄园“甜蜜之家”时,庄园里的黑奴们都好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懵懂无知地生活在一个田园牧歌似的梦境里,默默地忍受着白人强加给他们的任何苦难。他们是奴隶主的生产和生育机器,终身在庄园里劳作,除了奴隶主和黑奴同胞,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因此黑奴同胞之间团结友爱,如兄弟姐妹般地相处,相互扶持着度过那段苦不堪言的奴隶生活。塞丝的觉醒来自于一次偶然的偷听,她听到奴隶主“学校老师”说“把她人的属性放在左边,动物的属性放在右边”,此时的塞丝方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只是奴隶主眼中的动物。为了让她孩子的属性不再被归入动物一类,她决定出逃。逃亡之路九死一生,幸运的是塞丝不仅安全地到达了辛辛那提,来到已获自由的婆母贝比·萨格斯居住的蓝石路124号,而且在逃亡途中还生下了小女儿丹芙。尽管丈夫黑尔一直没有音讯,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塞丝总算能够和婆婆和孩子们一起自由生活,共享天伦。
塞丝逃到辛辛那提时,那里的黑人群体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心。她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斯坦普·沛德。是沛德用他侄子的衣服把塞丝的婴儿包裹好,并给她水喝,给她饭吃,然后把她送到了先期到达的婆母萨格斯处和家人团聚。每到星期六的下午,萨格斯都要到“林间空地”去布道,“她让自己伟大的心灵在人们面前搏动”,[2]103教导黑人同胞要热爱自己,要爱自己的肉体和心灵,因为白人只知道奴役他们,黑人必须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而白人夺走了黑人“拥有和梦想的一切,这个世界上除了白人,没有别的不幸”。[2]106在这种爱的召唤下,社区的黑人们开始寻求自我,寻求自己的历史。萨格斯用爱的力量,将黑人同胞们团结起来。她真诚的传道虽然并没有解脱黑人奴隶肉体和精神上所遭受的苦楚,但多少使黑人们得到一丝安慰。萨格斯身上也体现了黑人女性的传统美德,她慈爱、坚强、忍耐、虔诚,充满母爱。虽然她自己的孩子们都下落不明,但是她把塞丝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对孙子孙女们也悉心照料,对待群体的黑人,她也表现出一贯的大爱胸怀,自愿承担起抚慰黑人心灵创伤的重任。
在黑人群体中,塞丝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快乐愉悦的自由时光。“塞丝度过了二十八天——整整一轮月缺月圆——的非奴隶生活……痊愈、轻松和真心交谈的日子。交朋会友的日子,她知道了四五十个其他黑人的名字,了解他们的看法、习惯,他们呆过的地方、干过的事;体验他们的甘苦,聊以抚慰自己的创痛。一个人教了她字母表;另一个教她做针线。大家一起教她体会黎明时醒来并决定这一天干些什么的滋味。这样,她熬过了等待黑尔的时光。一点一点地,在124号和‘林间空地’上,同大家在一起,她赢得了自我。解放自我是一回事,赢得那个解放了的自我的所有权是另一回事”。[2]113这二十八天里,塞丝不再是奴隶,身体上暂时获得了解放,在疗伤的同时,她真诚地融入到周围的黑人群体中,努力成为他们中间的新的一员;而黑人群体也给予塞丝无私的帮助,用他们的甘苦来抚慰她的伤痕,帮助塞丝熬过黎明前的黑暗,激起她重新开始生活的热情,也让她体会到了朋友间友情的温暖和力量。
二、妒忌和非难
“在主流社会的压力下,黑人群体首要的作用是保护它的成员尽可能免受白人的种族歧视,它是黑人能够实现自我的唯一场所。基于这种思想,莫里森的小说很少提及广阔的非洲大陆及现代城市,而重点将生活背景落点于黑人群体。通过描绘个体在群体中对待生活的不同方式,莫里森向读者展示了群体的作用。它既抚育又限制其成员成长:群体在抚育其成员的同时,其道德标准,行为准则限制着成员个性的发展。另外,群体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支持成员的成长,但在外来压迫下,又像锤子一样击打着他们”。[1]128黑人群体对塞丝表现出他们的热心和友爱的同时,塞丝的好运也招致了妒忌和非难。萨格斯为了庆祝塞丝和孩子们的归来,同时希望“上帝发恩,黑尔能够虎口逃生”,[2]161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并邀请了群体所有人参加,大家共同准备了很多食物,但是过剩的食物,塞丝的骄傲和幸运却招致了其他黑人的妒忌,他们无法忍受塞丝一家巨大的幸运,他们整个家庭都从奴隶制下逃脱出来。“凭什么都让她占全了,圣贝比·萨格斯?凭什么她和她的一切总是中心?凭什么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恰好该干什么?又出主意;又传口信;治病人,藏逃犯,爱,做饭,做饭,爱,布道,唱歌,跳舞,还热爱每一个人,就好像那是她独有的职业”。[2]163虽然塞丝不吝和别人分享她的幸运,并且把自己的幸运化作帮助其他黑人同胞的力量,她力所能及地帮助黑人奴隶逃亡而且为他们准备膳食和住宿,但是由于奴隶制“造就了整整一个民族的卑微感和奴隶感”,[3]而这又使他们产生了莫名的嫉恨感。“群体中的这种阴暗心理将萨格斯、塞丝一样的黑人女性推向了真空地带,幸运的黑人无端地遭到了自己不幸的种族同胞的驱逐。莫里森通过文本,严肃地指出了黑人群体中这种卑微狭隘的心理和行为,这种体制性内化的卑微感对于黑人女性的个体尊严和个人成功,以及整个黑人种族真正意义上的生存,都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4]正是由于黑人群体的嫉恨和随之产生的非难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宴会后的第二天,奴隶主带人来追捕塞丝,没有一个黑人同胞前来报信,“卑鄙使得他们袖手旁观,或者置若罔闻”,[2]188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再遭受奴隶制的折磨,属性不再被归入到“动物”那一类里,塞丝在情急之下把女儿“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杀了自己的女儿。在塞丝看来,天堂是个比奴隶主的庄园更安全的地方,“她宁愿把她杀害而不愿让女儿回到奴隶制去经历她自己曾经受过的无边的遭遇,这是塞丝在反抗白人奴隶制度和种族主义过程中对母爱这一概念最为直观的解释和界定”。[5]塞丝度过了“拥有女友、婆婆和自己所有孩子的二十八天,归属于一种睦邻关系的二十八天,实际上真正拥有自己邻居的二十八天,随着二十八个幸福日子而来的,是十八年的非难和日日夜夜的孤独。”[2]206
三、冷漠和回归
杀女之后,塞丝被判刑进了监狱。“她从牢里出来以后,不向任何人打招呼,旁若无人的生活,塞丝的罪过的确令人吃惊,她的傲慢甚至超过了她的罪过”。[2]306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她的这种暴烈行为:萨格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而崩溃,在塞丝杀死宠儿之后,她和黑人群体的关系也变得很恶劣,她不再相信上帝,并且开始怀疑她的信仰,“因为她在讲坛上的威望,在林间空地上的舞蹈,她那强有力的召唤,全部遭到了她后院里流血事件的讥笑和谴责,上帝令她迷惑,而她为上帝感到耻辱,耻辱地都不敢去承认……于是她要上床去琢磨万物的色彩”。[2]210六十年的奴隶生活使她身心俱疲,因为“杀婴”一事,她和塞丝开始为黑人群体所不容,于是她不再迈出家门,不再去“林间空地”进行演讲,不再交朋友,她对生或死都提不起兴趣,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死去;两个儿子因无法忍受家里闹鬼而离家出走;黑人群体也表现出相应的冷漠,在他们看来,“124号所标榜的个人尊严和傲慢主张得到了应得的下场”,[2]297他们看待塞丝的眼光也变得异样,从黑人邻居艾拉所说的话“我没有朝自己孩子动锯子的朋友”[2]223中可以看出塞丝当时的处境,群体中的邻居和朋友都有意识地疏远她。黑人群体不再和她们往来,黑人邻居在路过124号时都会把马抽打的飞跑起来。这样塞丝一家完全脱离出黑人群体之外,整整十二年间,丹芙都没有走出过124号的大门,养成了孤僻幽闭的性格,家里也没有任何的来访者,没有任何人跟塞丝一家人说话,没有朋友,与世隔绝,塞丝一家在孤独和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生活,并且陷入对过去的深深自责之中。然而,“岁月的流逝并未洗刷掉手上的血迹,生活的平稳并未抚慰内心的伤痕,这位曾经果敢的女战士退阵下来,蜷缩在自己的壳里,她陷入内疚与恐惧的泥潭中不可自拔”。[6]至此,虽然身体上获得了自由,但塞丝又一次陷入精神的囹圄之中,她的这种自我疏离使她那本已千疮百孔的心灵变得更加的孤寂而荒凉。
而以十八岁的少女还魂的宠儿则无休无止地向塞丝索取她十八年来缺失的母爱,她那乖张的性格和不平衡的心理时常折磨着塞丝,而塞丝却对其百般迁就,不顾一切地满足宠儿的种种要求,心甘情愿地忍受她的折磨,以弥补当年的行为,几近精神失常。作为施爱的人和索爱的人,爱重新成为这对母女的战争,而战争的唯一结果只能是枯萎和死亡。面对这一困境,已经长大成人的丹芙意识到“轮到自己来担负重担了”[2]289。她走出院子,向黑人群体求助。此时,黑人群体放下他们的冷漠之心,表现出宽容、善良和慷慨,人们把一盘豆,一碟冷兔肉,或是一篮子鸡蛋放在塞丝家门前的树桩上;在鲍德温的帮助下,丹芙还找到了一份工作,以此养活家人,她不仅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而且还真正地融入进了黑人群体之中。最后,在艾拉的带领下,三十个黑人女性来到塞丝的房前,为她驱鬼祈祷,彻底驱逐了宠儿的鬼魂,拯救了生命正在被一点一滴吞噬的塞丝。放下嫉妒之心的黑人群体和抛弃骄傲冷漠的塞丝终于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塞丝最终又回归到黑人群体之中,获得了身体和精神上的解放和自由。
莫里森曾经说过:“黑人,只因肤色与众不同,过去,被人看作奴隶,现在,成了贫困的象征。我们被人看作社会的最底层,不管我们穿戴得怎么样,也不管我们住在什么样的居民区,人家还是这样看待我们。一望而知的特点太深刻了,成见可难消除了。所以如此,不是因为我们黑,而是由于可以从肤色上断定谁过去是奴隶,或者是下层人——这个种族制度可源远流长了。”[7]如今,种族歧视在美国社会依然存在。莫里森通过她的文学创作将视角延伸至美国黑人内部,深入研究黑人个体和群体间的复杂关系。通过《宠儿》中塞丝和黑人群体之间从团结友爱到妒忌、非难、冷漠最终又回归到黑人群体之中的一波三折的关系,莫里森告诉我们,黑人群体是黑人文化的传播者和继承者,黑人个体心中一定要有群体,只有与群体建立联系,展开对话,才能传承黑人传统和黑人文明,获得真正的解放和自由;反之,个体将会限于孤绝的境地,给自己和群体带来伤害和灾难。
[1] 翁德修,都岚岚.美国黑人女性文学[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0.
[2] 托尼·莫里森.宠儿[M].潘岳,雷格,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
[3] Aroger Matuzmutuz,Toni Morrison[J].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1989(55):198.
[4] 屈婉玲.黑人女性的凝聚之力——对《宠儿》中塞丝的女性主义解读[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9).
[5]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 种族 文化——托尼·莫里森与20世纪美国黑人文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6] 牛磊磊,万佳.莫里森《宠儿》中塞丝的悲剧性分析[J].外国文学研究,2006(8).
[7] 宋兆霖.诺贝尔文学奖文库:赵平凡·访谈录卷[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362.
I106.4
A
焦春艳(1975-),女,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