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心使气 尚性任情
——浅论魏晋玄学“情”字影响下的文人心态和创作
2012-08-15章曼
章 曼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362021)
师心使气 尚性任情
——浅论魏晋玄学“情”字影响下的文人心态和创作
章 曼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362021)
玄学的形成是汉魏社会思潮发展的必然结果。玄学通过影响士人的处世态度、生活情趣以至心境气质进而再影响到文学,归根结底源于一个“情”字。任性放达、顺世游世、怡情自然正是在玄学这种真情影响下所形成的魏晋士人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三种心态。在此影响下,出现了嵇康、阮籍、陶渊明等代表人物。他们的创作中,山水诗、玄言诗、游仙诗等诗歌形式的出现,使人们开始用审美的眼光看待周围,崇尚自然之美,表达闲适情趣,注重物我合一等,都是玄学给文学带来的新的气象,“重情重性”也成了那个时代最突出的风貌。
魏晋玄学;重情重性;文人心态;文人创作
人们习惯于把魏晋时代也称作“玄学时代”。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的时代,魏晋两百余年,政治上的无序黑暗却掩盖不了思想文化上的璀璨耀眼,这与玄学思潮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诚然,玄学直接影响到的是魏晋文学,但这种影响,除了玄言诗外大多都是间接的。因此,它需要通过一些间接的途径潜移默化地融入到文学中来,文人心态正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情”是玄学思想的应有之义,正是在玄学重情重性思想的影响下,以嵇康、阮籍、陶渊明等士人为典范,文人大体上呈现出任性放达、顺世游世、怡情自然三种心态,创作出玄言诗、游仙诗、山水诗等丰富内容,可谓是将自己的人生和创作都融入进了玄学“情”字影响下的那个时代。
当然,魏晋文学只是玄学影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玄学对于整个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对于中国文学中玄言诗、山水诗、游仙诗创作的影响;对于古代文学的本体论、“缘情”说的影响;对于中国文学审美情趣、文学理论的影响以及对于中国文人性格形成的影响……如此种种,都使得我们对于那个感情充沛、“玄而又玄”的时代和文学充满了暇思和向往。
一、“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任性放达的文人心态和创作
从魏晋开始,大一统的观念瓦解,正统思想失去了约束力。玄学思想经过了正始时期内容和形式上的准备,开始渗透进士人的生活态度之中。与前期正始玄学相比较,这时期的玄学思想的追寻已经从现实世界退回到自身,企图通过精神修养在自我生命中获得对自然本体的体认,由此达到一种完全超越世俗名教、精神与自然本体合一的生命境界。玄学士人看透了社会的黑暗,对于名教的做法,士人们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与不合作,他们开始以另一种出世的心态和追求来面对多变的社会。“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呼声在士人耳边响起,代表人物就是嵇康。
《三国志·魏志·王粲传》注引《嵇康传》中记载:“家世儒学。少有隽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八个字可谓很好的概括了嵇康的性格。嵇康生活的时代,正是曹爽与司马懿争夺权位的时期,面对这样的时代,嵇康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不愿与世事同流合污,形成了一种任性放达的心态。他思想行为上的“任自然”正是放任自然而然产生的意念和欲求,无需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礼教去束缚个性。嵇康的这种任性放达的心态直接反映在了他的作品中,他习惯于将自己体玄悟道的主体精神投射到事物之中。他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写他有“七不堪”。他的玄言诗也正是以玄言抒情,直接地表达了他的志向和胸怀。除此之外,嵇康还有一些以玄言诗相赠答的作品。如《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答二郭诗三首》等。玄学已经渗透进了这些文人的作品,成了他们抒怀显志的方式。嵇康的言行、心理乃至艺术精神都与儒家传统人生观、价值观有所不同。他已突破了儒家的伦理观念与价值取向,他所追求的“越名任心”实质上是庄子“独立无待”理想人格的升华。这种“升华”并非泯灭人的社会性,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求超越特定的社会性的限制,最终实现精神上的超越。所以,嵇康明确地说出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应该是“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故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
在嵇康之后,到了东晋时期,玄言就不仅是抒情的手段了,而是以诗谈玄、以玄入诗,谈玄本身就是主题,这时的玄言诗开始重视言辞美和声韵美,出现了孙绰、许询等代表。但无论如何,任性放达的文人心态已经形成,并在玄学的影响下促进了玄言诗这一形式的发展和深化,对应了玄学的自然无为、超越生命以及言不尽意的三大命题,士人也开始了对自我的体认,对情性的关注。
二、“是非齐一,物我两忘”——顺世游世的文人心态和创作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这种任性放达的心态是玄学重情思想影响下魏晋士人心态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是真正能够做到如嵇康一般完全出世、不受功名所累毕竟不易。魏晋时期的文人,受玄学思潮的影响,开始关注自身、关注自我的个性,但是对于世事更多还是无法完全的放弃,而是表现出一种游离和徘徊,呈现出身在尘世,心向自然的状态。不过,这种“是非齐一,物我两忘”的顺世游世心态最终也没有脱离真情的寄托,其代表人物就是与嵇康关系密切的阮籍。
《世说新语·德行》注引王隐《晋书》谓:“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锯。”王隐《晋书》写到“邻家女有才色,未嫁而卒,籍与无亲,生不相识。径往哭之。尽衰而去。其达而无检,类皆此类也。”《世说新语·任诞》记载:“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还记载“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之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从这些都可看出阮籍的行为是与儒家礼教相背离的。当他和嵇康等名士看清名教的虚伪之后,在失望的情况下转而接受老庄的价值观,与虚伪的世俗相对抗。相较而言,嵇康人格的主体性更强,阮籍却不是处于与名教完全对立的地位,他始终徘徊于高洁与世俗之间,行走于政局之外,在矛盾中度日,在苦闷中寻求解脱。阮籍一生任自然,力求自我与本体相冥合,然而其结果却终不免使作为本体的自然与作为现象的名教相脱节,从而使自然失去依托,以至于其追求往往归于虚妄,内心痛苦不已。嵇康的任自然是决绝而彻底的。而阮籍,他看到名教和经学的虚伪,一方面幻想一个精神翱翔于无何有之乡的庄子式的人生境界,一方面又惧怕那个险恶的现实环境,他只能用浮诞玩世来自全、自保,只能在顺世的过程中用一种戏谑的心态看待周遭的一切。他大概只有在精神世界才能寻找到真正的自由,而在现实的环境中他没有向嵇康那样任性放达、直抒胸臆、任意为之,而是选择了沉默和冷眼观之。这也许就能回答为何阮籍、嵇康同样反对名教,受玄风影响,却有着迥异的人生结尾了。
与王弼、何晏等“理论”上的玄学家不同,阮籍的玄学思想并不精密,他是用行动与文章表达着玄学的精神,这使得阮籍的人和文都充满着独特的精神魅力。《咏怀诗》正是阮籍精神世界悲苦性情的倾泄,是阮籍追求自然与真的美学理想的形式与载体。他将老庄的理想境界、特别是人与自然的亲和带进文学,以审美的眼光来看待自然,,从而使他的作品在表现人生感悟、抒怀之外加入了自然的情趣。阮籍的顺世游世心态除了体现在他的咏怀诗之外,还体现在他的游仙诗之中。那些游仙诗正是玄学影响下无所羁束、逍遥自在人生境界的体现。在嵇康、阮籍之后,还出现了诸如郭璞之类的游仙诗作家,从此看出玄学的直接影响。
三、“登山临水,返归自然”——怡情自然的文人心态和创作
与阮籍为代表的士人顺世游世心态不同,当同样面对是积极入世还是消极退隐的出世这样的矛盾时,一部分文人最终选择了“登山临水,返归自然”,以一种怡情自然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玄学在引导文人将目光转向自然方面功不可没。
不过玄学家们同讲“任自然”,但是“任自然”的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有所发展。到魏晋末期,不再是“越名教而任自然”,而是与自然的合一,用一种审美的眼光来看待人生,看待社会,看待自然。正如罗宗强先生就在《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一书中指出玄学的基本品格在人生态度、人生目的上还是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的,是追求以一种委运任化的人生态度,达到物我一体、心与道冥的人生境界。在罗先生看来,在玄学时代,能够把这样一种人生态度付之实践,并且达到与道冥一的人生境界的人正是陶渊明。
魏晋玄学所追求的理想人格是淡薄功利得失的。受魏晋玄学影响的陶渊明,在确立了审美的人生态度之后把田园生活题材注入诗,开拓了一个全新的表现领域,创造出一种情味极浓的冲淡之美,《归园田居》就是最好的例子。无论是陶渊明的人生态度还是他的田园诗歌,都将玄理融入了田园生活,又从田园风光、生活中体悟玄理。后人评价陶渊明的田园诗,最突出的特点便是情、景、理的交融。自然景物在陶渊明的笔下,不是作为明理的媒介或生活的点缀,而是作为诗人表现的主体。物我的融合、情趣的流注,使陶渊明的田园诗独具魅力,他笔下的客观物象都体现了诗人的情感和个性。读其诗,便见其人格,而这一特点也正是玄学“任自然”思想的折射。
在魏晋人尤其是两晋人看来,田园、山水都不只是一种自然景观,而是象征着人生的归宿,是让人宁静、安心的所在,是最后的精神家园,这正是老庄思想及魏晋玄学熏染的结果。玄学给山水诗的形成造成了一种思想环境,它使士人感情复苏,走向任情,最终促成的是审美意识的觉醒,这对魏晋文学以及文人来说意义可谓是非凡的。虽然说后来山水田园诗又有了千姿百态的发展,但是其共同的山水怡情、山水审美的基调正是在玄学的影响下形成的。以后历代山水诗,都是魏晋人山水情趣的发展、丰富和延伸,诗人多会以山水畅发或寄予某种哲思,表现某种心境以及理想的人生境界,这其中都能看出玄学的影响。所以有人说“玄学造就了中国古代山水诗的基本品格。”
四、结语
鲁迅先生说过:“曹丕的一个时代可以说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文学的自觉表现在很多方面,而玄学对促成魏晋文学的自觉可谓功不可没。在玄学的影响下,人的意识不断觉醒,对人情和个性的肯定和重视被广泛认同,“重情重性”成了那个时代最突出的风貌。面对经学衰落、名教危机、名教和自然的矛盾、情和礼的矛盾等一系列问题,玄学从理论上对其进行探讨并提出解决办法,成为士人的思想依归。虽然玄学尚超脱的特质还是没办法真正解决各种复杂的矛盾,但是它在那个时代,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了对自我感情自我个性的关注上,单从这一点来看,就已经是突破了。《三松堂全集》中认为“魏晋风流”有四个条件:有玄心、有洞见、有妙赏、有深情。其实这所有条件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一个“情”字。虽然玄学在魏晋之后,没能继续成为社会思想的主潮,但是它的师心使气、尚性任情的实质内涵已经渗透进了人们的精神生活,或者被禅宗思想所吸收,或者以老庄玄学的印迹体现,可谓玄意幽远,流芳百代。
[1]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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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曼(1988—),女,华侨大学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