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的语法化和主观化
2012-08-15王代娣
王代娣
(池州学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247000)
“极”的语法化和主观化
王代娣
(池州学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247000)
“极”的语义、句法功能演变路径为:名词(屋脊之栋、一切事物的最高点、端点)→动词(达到……最高点)→形容词(达到最高程度的)→副词(程度量级最高)。这一演变路径也是其语法化的过程。从历时角度解释“极”的语义、句法功能演变的动因有四个方面:语义泛化;句法位置的改变;语言的经济性原则;隐喻模式的认知解释。这四个方面是“极”在句法功能范畴内演变的动因。“极”的主观性和主观化进一步解释了“AP/VP+极+了”如何由句法功能上升到语篇功能。
“极”;句法功能;语篇功能
“极”的语义、句法功能演变也是其语法化的过程。语法化现象包括三种情况:实词虚化、句法化现象和词汇化现象,而实词虚化应该是最基本的、最常见的,所以有时可能会误认为实词虚化就是语法化。“极”最早的意义非常明晰单一,后在运用中逐渐产生了很多义项,其句法功能也逐渐丰富。其语义、句法功能演变路径为:名词(屋脊之栋、一切事物的最高点、端点)→动词(达到……最高点)→形容词(达到最高程度的)→副词(程度量级最高)。而这一路径并不是单线发展的。“极”字使用最复杂阶段是其各种词性并存、句法功能最不稳定的明清时期,在大量的长篇白话小说如《老残游记》、《歧路灯》等文本中表现明显。随着语言的进一步发展,“极”做状语句法功能逐渐衰落,做补语的用法越来越多。到现代汉语中,“极”的语义越来越空灵,极性意义逐渐弱化。本文将着力分析“极”的语义、句法功能演变的动因,并重点分析其主观性和主观化问题。
一、“极”的语法化动因
“极”的语法化动因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个原因共同促成,下面将从四个方面进行解释:
(一)语义泛化
有据可查“极”的本义为“屋脊之栋”。《说文解字》:“极,栋也。”“极(極)”是形声字,从木,亟声。赵军表述“屋脊的横梁”是房屋最高的部分之一,表述比较谨慎,强调是“最高部分之一”。其实从人的观察角度分析,置于屋内的人,所见最高点就是“屋脊的横梁”,就是最高部分,清楚展现了“极[+最高位置][+独一无二]”的量度特征。正是因为这一特征的凸显,语义“泛化”在这里才会有发生作用的基础,也为“极”的语义为何能泛化为指称“一切事物的最高点”做了最好的解释。目前学界认为“极”和“極”是两个字,是“替代关系的繁简字”,即“极”是“極”的简化字。《说文解字》:“极,驴上负也。”在《辞源》中检索,“极”字的释义为“放在驴背上用以载物的木架”。这两者之间有明显的语义关联。屋脊是房子的最高位置,但不包括房子的飞檐翘角装饰部分,是房子中心结构的最高部分;驴背是驴的中心结构最高位置,根据人观察、描述世界的习惯,语义泛化应该最先在具有很多相似性之间的事物之间产生,然后再推而广之,外化为“一切事物的最高点”。①目前各类字典、词典(《辞源》)将“极”和“極”处理为两个字,两者本义大为不同,前者为“驴上负也”,后者为“屋脊之栋”。
(二)句法位置的改变
“极”的句法功能演变为状语时,就开始了语法化进程,将句法位置后移,即充当补语,再到必须和“了”连用的补语时,其虚化程度越来越高。语法化指的是词义由具象到抽象,达到一定程度后,词义发生虚化,最后失去词汇最初意义,只用来表示语法关系或语法功能的语法单位。语法化是词的多义发生学的体现,语法化一旦发生,这些词汇项和结构将继续发展出新的语法功能。“极”的句法位置的位移,主要是因为语言的内部力量使然。
“极”的可补化,初现端倪是在其充当谓语时句法位置的改变。
其中的“极”应当属于谓语位置由“极乐”位移成“乐极”,这里也可以看成准可补化的极性程度副词。可补化程度副词彻底形成应在明清白话小说中,并以“AP+极+了”为主要形式。如:
(2)旁边的人都说道:“梦湘先生论得透辟极了!”(《老残游记》)
(3)抚台道:“是啊。这句话对极了!当差的人要都跟老哥一样,还有办不下来的事情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极”充当补语的功能反过来加剧了其充任状语功能的衰落,但从语言发展的角度看,又使语言表达方式更加丰富。
(三)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也称为语言的经济性,是指语言系统是否“经济”和语言运用中的数量与质量的最佳比例。换句话说,在运用语言过程中,在表达限定的客观事物基础上,尽量以最少的语言来表达;或者在既定语言数量的基础上,尽可能反映最多客观事物,表达最好交际效果。这是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的两个表现方面。契波夫“最小努力原则”第一次对语言经济性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和总结。
近代汉语中出现了大量的极性程度副词,如“最、怪、顶、精”等,这些词的状语功能使得“极”显得并不是必不可少。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认为人们总是希望以有限的词汇反映无限的客观事物,人们会逐渐冷落一些组合能力不太强的词汇。“极”的副词用法比以上这些词要早,语义磨损程度较高,组合能力相对较弱,竞争力也就不如后来产生的一些词汇。杨荣祥(2005)在其专著《近代汉语副词研究》中早有论述:新兴副词的产生、发展、使用和整个语言的发展是相适应的,通常情况下比相同意义的旧有的副词更具有竞争力,更受人们欢迎。据朱文静统计《儿女英雄传》中,“极”作状语的功能已经不如“最”了,“极”修饰形容词34例,修饰动词或动词词组4例,“最”修饰形容词49例,修饰动词或动词词组39例。
另外,一些和“极”相关的双音节词汇的出现,也催促了“极”的句法位置后移。董秀芳在论著《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汉语双音化大范围的进程在汉代就已经开始,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也就呈现出了以双音节为主的面貌。单音节极性程度副词“极”充任状语的同时,和其他词汇通过各种途径双音化,产生了一些双音极性程度副词“极其”、“极为”、“极甚”、“极端”、“极度”。这些词在实际运用当中,比之单音节的“极”字使得句法和语音都比较和谐。“极”因为有其他双音词汇替代,它也就完成了充任状语的使命,不再挤占其他极性程度副词,主动退出转向充当补语的任务。
CMA检测结果分析本病例胎儿羊水CMA检测发现10号染色体10q22.3-q23.2位置发生缺失arr 10q22.3q23.2(81,603,169-89,227,475)×1,片段大小约7.6Mb,该区域包含17个OMIM基因,包含BMPR1A(601299)、NGR3(605533)、GRID1(610659)等致病基因,具体见图1。
(四)“极”语法化的认知解释
语义泛化只能解释“极”在句法功能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的语义扩展,即只能解释名词性的“极”语义扩展过程,而认知语言学的隐喻模式则能解释“极”为何能由“指称事物”发展为“陈述事件”,以及“极”的可补性,即句法功能的演变。
陈忠在他的专著《认知语言学》中提到了两种隐喻产生的原因。①关于隐喻产生的原因,另一种理论认为人类原始意识中,概念的界限往往是模糊的、笼统的,人们用同一个符号表示不同的概念,思维的不发达导致了隐喻的产生。“其中一种理论认为,隐喻是为了填补语言表达的空白,语言的贫乏导致语言的产生”。隐喻是人们观察、思维、解释世界的捷径,它是人们组织、表达概念的手段。隐喻的形成,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投射,隐喻把一个领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个领域,从来源域到目标域,一般是由近及远、由实体到非实体、由简单到复杂、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过程。“极”虚化前的认知解释可以用隐喻模式完成。经历一个从空间域到时间域、从时间域到心理域的过程。“极”早期的动词用法如:
(4)齐朝驾则夕极于鲁国,不敢惮其患,而与晋共其忧。(《国语·鲁语》)
(5)昔者之伐也,兴百姓以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尽忠极劳以致死也。(《国语·晋语》)
(6)匈喘膚汗,人极马倦。(《汉书·圣主得贤臣颂》)
(7)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汉书·司马迁传<报任安书>》)
例(5)就不能看成空间域了,应该已经过渡到时间域了,指人一直劳累,最后达到极点,以至于死于劳累。例(6)“极”后已经没有具体的时间节点和地点,而是人模糊的心理概念,和“马倦”相对,已经过渡到心理域了,“极”的形容词用法最能体现这种过渡,如例(7)中“极刑”是指人们心理预期最厉害的刑罚莫过于死,既不是空间的概念“高远”,也不是时间的概念“久远”。
二、“极”的主观化倾向
关于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的研究,Langacker研究成果显著。Langacker(1999)认为语法化的过程往往伴随着主观化,语言的意义会越来越依赖说话者对命题的主观态度。语言的主观性是语言的一个重要特性,指的是话语中总是或多或少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情感。沈家煊认为:“主观化”则是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取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近年来,语言学家对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的充分关注,是因为语言学的“人文主义”逐渐复苏,加之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主张“科学主义”的结构语言学和形式语言学的主导地位受到了很大挑战。
(一)“极”的主观性和主观化
对于“主观性”和“主观化”的研究集中在三个方面:1、说话人的视角;2、说话人的情感;3、说话人的认识。前面我们已经论证“极”在语义泛化机制下,有具象的“屋脊横梁”引申为“一切事物的最高位置、顶点”。但是其它三个名词性义项:中,中正的准则;边境;北极星;是如何产生的呢?
从说话人视角分析,“极”是绝对程度副词,是没有比较的量度判断。一切事物的最高位置到底又是什么位置?这完全依赖说话人的主观定位。“边境、北极星”是说话人的出发点而产生的两个义项,一个是横向“无限远”,一个纵向“无限高”。
从说话人的情感分析,“中正的准则”这个义项的产生也是“极”的主观化结果。说话人描述客观世界时,“最高位置”的情状是不容挑战的,是独一无二的,是不轻易改变的,是无法超越必须遵守的,于是便产生了“准则”的义项。
从说话人的认识分析,动词的语义和源义相去甚远,如义项“惩罚,杀”,也是因为说话人的一种认识后的判断。说话人认为“达到……极点”和人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时,表达积极的语义如“长生不老”、“极乐世界”,消极的就是状态性的“死”、动作性的“惩罚、杀”。
(二)极性语义淡化
前面我们提及“极”发生句法位置的位移,是其语法化的动因,但为什么会发生位移呢?这跟“极”的极性语义淡化有关。带有很强主观色彩的程度副词,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程度,关涉说话者的意识。口语中说话者为强调“极”的极性语义,还会再加上程度副词修饰,如“真是好极了”、“简直巧极了”、“确实丑极了”等等,表示程度很高的焦点并不集中在“极”上,而是集中在状语“真是”、“简直”、“确实”上。“极”的语义越来越淡化,主体对它的控制也越来越微弱,话语的焦点也从其身上游离。因此可以说极性语义的淡化强化了“极”充当补语的句法功能。补语“极”的命题意义最终体现出程度性意义,如何识解就看认知主体的判断了。
(三)“X+极了”的更高层次主观化
语气词“矣”早在先秦就出现了,表示“已然”的语气,相当于现代汉语句尾语气词“了”。句尾语气词“了”最早出现在南宋,随着这个语气词的出现,它和“极”组合使用的情况也随之出现。一共有两种组合方式:“X+得/的+极了”和“X+极了”,南宋后很长一段时间“极矣”和“极了”的用法都同时存在,直到近代,“极矣”才逐渐被“极了”替代。
从“X+极”到“X+极了”,是经历了更高层次的主观化的,其语义也更加空灵,直至没有实义性,只表明说话人的一种态度。首先加语气词“矣”就是和“极”的极性意义的情感共鸣。比方说“美极”和“美极了”相形之下,前者强调美的程度极高,没有比之更美;后者更有可能仅仅表明说话者的判断,表明是美或丑的认知态度。之所以强调“有可能”,那是因为还要分析语境。结构“X+极了”常用于现代汉语的口语当中,如“好极了”“对极了”“饿极了”等等,都可以看成是“极”极度主观化的用例,主要起到修辞作用,凸显的是说话人的视角,而并不是描述事件本身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好极了”“对极了”仅仅表示十分肯定的语气和说话人的主观信念,极性意义已经完全脱落,其意义在于对整个语篇的作用。
另外,如果有特殊语境的限制,“好极了”“对极了”甚至并一定表示十分肯定的语气。比方说:
A:我们吃完饭就去健身怎么样?
B:好极了!不过饭后运动对身体不好吧?我们还是逛逛街吧!
上面的对话给我们传递了一个信号,就是B根本就不认为饭后去健身房是好提议,但还是说了“好极了”,仅仅是为了说话不能太直接,以至于让对方难以接受而采取的缓兵之计,先附和再重新提议。那么这里的“好极了”连“表示十分肯定的语气”的作用都已经丧失,“极”的主观化在这里达到极致。
[1]陈忠.认知语言学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2]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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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杨荣祥.近代汉语副词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王代娣(1980-),女,硕士,池州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