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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中的挣扎
——从《〈野草〉题辞》的语言结构形式看其深层意蕴

2012-08-15李雪娇

关键词:空虚野草散文诗

李雪娇

矛盾中的挣扎
——从《〈野草〉题辞》的语言结构形式看其深层意蕴

李雪娇

《野草》镌刻着鲁迅心灵深处的挣扎和痛苦。对于作品所建构出的丰富的意蕴世界,研究者至今意犹未尽。其实,欲开启这本散文诗的意蕴之门,关键还在于《〈野草〉题辞》这把不可或缺的“钥匙”。通过对《题辞》中的矛盾语词和重复结构的文本细读,以挖掘鲁迅在《野草》中所深藏的在“言与不言”之间的矛盾挣扎。

矛盾语词、重复句式、言与不言、矛盾挣扎

鲁迅的《野草》一直被认为是他最深奥难懂的作品,众多读者在面对这本散文诗时,总会有些“花非花,雾非雾”之感。在过去的研究中,许多研究者运用历史和社会的分析方法对《野草》做了详细的研究。笔者抛开这种分析法,只对作品本身进行浅析,从细读之中发现《野草》的深层意蕴。但是,要想更深刻地理解《野草》,笔者认为“题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野草·题辞》写于1927年7月,也就是这本散文诗初次出版之时,因而“题辞”可以说是《野草》的序。这篇“序”与《野草》中其他作品的内在意蕴是一致的。“题辞”是进入这本散文诗的一扇窗,无论多么深奥难懂的文字,含而未明的意蕴都与《野草》中的作品遥相呼应。本文主要以《题辞》为例兼论《野草》的其他篇目,从词语、结构等形式方面分析作者在矛盾中挣扎的心境。

一、矛盾语词中的挣扎

马克思的辩证法认为,世界、社会和人都是矛盾的统一体,矛盾是多方面、多层次的。鲁迅作为一代文学巨匠,其思想的深刻和敏锐历来是研究者所公认的,他的这种睿智是在矛盾的思索中得来的。他就像是“铁屋子”中最先醒来,在唤醒与不唤醒沉睡者中挣扎的战士,“铁屋子”之说也正是鲁迅先生矛盾思想和观念的影射。这种矛盾之中的挣扎贯穿了鲁迅的一生,在他的作品之中也是一以贯之的,《野草》最能体现他矛盾中挣扎的心境。《题辞》是散文诗集《野草》之窗,从这里可以领略《野草》的全部讯息。对《题辞》的张力艺术的思考为我们探寻《野草》的内外意义空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张力”作为诗学概念,是20世纪俄国形式主义和英美新批评派对康德“二律背反”命题在文学批评中的一次创造性运用。因此,作为一种艺术思维与批评手段,它主要得益于辩证法的思想方法。这种辩证的批评思维对解读《野草》是很有裨益的。《题辞》就如《野草》中的其他篇目一样,矛盾语词之中蕴含着作者内心的痛苦挣扎。首先我们看看《题辞》的开头:“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初读这句话,似乎觉得有些“拗口”,同时有些“不知所云”之感。“当我沉默的时候”何以会“充实”?“开口”为何又会“感到空虚”?这直接将读者带到了语言的迷宫之中。要想发现语言下的别一番意味,我们就不得不对作品进行细读。

首先,从词语的组成上看,这句话有两对反义词:沉默-开口,充实-空虚。这两组反义词是分布在用分号连接的两句并列句中的,在结构和语义上没有轻重主次,可以说是平衡的两端。由两组反义词组成的平衡的两端便构成了“制衡”,形成了语言上的张力,打破了常规的单向思维方向。这种反义词的搭配使用,在形式上使得文章开头就显得特殊和反常,在内在的语意上有着更深刻的矛盾。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是:既然“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感到的是“充实”,说明我的脑海中有着许多的想法和话要说,这就为“开口”说话准备了大量的材料,当“我”要说话之时应该是口若悬河的,但“我”要开口的时候却感到的是“空虚”,这似乎是说“我”无话可说,因而才会空虚;或者是“我”一开口就会由思想的充实陷入“空虚”之中,因而是不能说。这种将反义词安排在并列句中,由此所构成的张力结构在《题辞》中屡见不鲜:死亡-存活、空虚-非空虚、自爱-憎恶、大笑,歌唱-不能大笑而且歌唱、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大量相对抗的反义词在不断地肯定和否定中构成了鲁迅的矛盾思想:在“言与不言”之中的挣扎。

《题辞》的矛盾语词之中不仅蕴含着鲁迅深刻的思想,同时也形成和代表了《野草》整本散文诗的独特风格,给人一种陌生化的美。在《野草》的各篇中或多或少出现了矛盾的语词,《影的告白》:“黑暗-光明”,“黄昏-黎明”,在《野草》的许多篇目中出现了明显的反义词,或者形式上的不完全对立、语意或在句意中相对抗的词语。《野草》的深奥隐晦一是由于语词的矛盾、扭曲、对抗所形成的;另一方面是作者有意隐藏自己的内心,让思想观念含而不露,这在《野草》的许多篇目中还有表现。《野草》收集了作者鲁迅1924年至1926年所作散文诗23篇,在这23篇中,以人命名的篇目有:《求乞者》《我的失恋》《过客》《这样的战士》《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5篇,其余的都是以抽象的物或具体的物命名,如《希望》《好的故事》《复仇》《复仇(其二)》;《雪》《风筝》《腊叶》《秋叶》等。这种借他物以言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写法,使得作品寓意更为丰富,增加了作品的层次感。鲁迅之所以会用这种描写手法也是为了有效地表现自己“言与不言”中的痛苦。正是因为难以“开口”,“开口”就会感到空虚,作者便用折中之法,虽言但不明言。《野草》中有三分之二的文章是以梦境开始:“我在梦境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好的故事》);“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死火》);“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狗的驳诘》);“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失掉的好地狱》);“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墓碣文》);“我梦见自己在做梦”(《颓败线的颤动》),等等。这么多的梦境,我们无疑会问:是真做梦,还是假的?其实真假并不重要,这毕竟是文学创作,不可等同于现实。但是,现代作家中如此大量地写诡秘梦境的,鲁迅堪称第一人,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梦境代表着人的潜意识,作家的创作也相当于是做白日梦,做的是自己潜意识的或者童年时期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梦,作家借助于创作得以完成。如果说作家的创作是作家的“白日梦”,这主要是指作家的思想——作品,透过作品可以看到作者的心境和思想。那么《野草》的潜意识—梦境—作品关系链,在思想和作品之间加上了“梦境”,这使得作品的思想、作者的创作意图更为晦涩深奥。这给习惯于揣摩作家创作意图的研究者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阅读障碍和挑战,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延长了读者的阅读长度和时间,使得“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的“野草”有了另类的美。

二、重复结构中的矛盾意蕴

《野草》中大量的矛盾的语词构成作品的内在张力,表现作者深层的矛盾挣扎痛苦。与此同时,《题辞》和《野草》的篇目中也有着重复的结构,这种重复的结构分为两类:一是词语的反复出现,二是句子和段落的重复对称。

细读《题辞》,我们会发现该文本中有大量重复的词语,特别是那些最能表现作者心境的词。这些词语大多都是一些抽象的、灰暗的、否定性的词语,比如“死亡”、“朽腐”、“空虚”等。 其中“死亡”一词(包括与死亡有关的“陈死人”,“死”)在《题辞》短短四五百字中出现了7次;“空虚”出现2次;“朽腐”出现6次……。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否定性的词语,《题辞》基本上全由这些否定词构成,“不、“无”、“非”、“未”在文章中出现多达十几处。同一个词在一篇文章中如此高频率地出现绝非偶然,其中有着作者的苦心经营,在语言之中蕴涵着作者深刻的思想。《题辞》中所出现的这些高频率的词语“死亡”“空虚”“不”等否定词,其实就是《野草》集中所有文章的主题。关于死亡的有:《影的告别》《雪》(“影”和“雪”都会消失,可以看作是关于死亡的)《死火》《死后》《墓碣文》《立论》《淡淡的血泊中》等;《复仇一二》《希望》《颓败线的颤动》等都是关于虚妄和否定的。“死亡”、“空虚”奠定了整个散文集的基调,否定词的重复出现充分表现作者对自身的否定以及矛盾中的挣扎。由此可见,在《题辞》中,作者有意为之的词语的重复出现,其实是对整个散文诗集的一种更深刻、更具高度意义的哲学思考概括。

《题辞》中的第二类重复是句子的重复。这种重复有两种,一是同一个句子的重复,一是相似句式的重复。例如:

……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这个句子的重复出现,将《题辞》分成三部分,也可分成四部分,形成文章的基本结构,具有散文式的形式美。“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是以转折词“但”开始的,从内容上看,是对前面所论及的思想的一种否定;从形式上分析,这种转折性的句子一般是在句中,但是作者将它放在句首,并单独安排成一段,可见其重要性。这是其思想的转折点,是对于前面所言的否定,意味着作者自身的挣扎。这个句子的重复出现更是强调了矛盾中的痛苦。此外,这个句子是由一组递进的句子组成:坦然—欣然—大笑—歌唱,递进词语的组合,表达的是感情的逐步强烈,也是文章结构的层层递进。《题辞》中这类重复出现还有“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由相抵抗、扭曲的词语组成的句子的重复出现,进一步加深了作者内心的矛盾。第二类句子重复是相似或者同样句式的重复,《题辞》中有“当……的时候,我将……”句式的重复,最为复杂的是第二段:“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生命-死亡-死亡-存活-死亡-朽腐-朽腐-欢喜-空虚,这10个词语相互之间有重复也有对立,五五成对构成了“我对于……,因为我借此……”的句式。矛盾和相同的词语的交叉运用打破了日常语言规范,从而造成了陌生感,有着散文诗的结构美,成就了散文诗的诗化。在《野草》集中,这种由重复的句子或者段落组成的文章结构屡见不鲜,如《求乞者》中“我顺着……走路”句式的重复,将作品分成几个有着相似情景的求乞场面,整篇文章就是几个求乞镜头的切换,变化的只是求乞者,几个场景的重复其实是对于虚无心境的强调。

从总体上看,《题辞》的词语、句子与段落之间充满了反义的对抗,在重复和对抗之中交织成了文章的基本结构,使得《题辞》具有散文诗的形式美。同时,这种重复、递进和对抗的语词、段落增加了整篇散文诗的层次感,对日常语言的“强暴”营造了强烈的陌生化,使得读者为之惊奇。在独特的语言形式结构之中表现了作者在“言与不言”之间的矛盾挣扎,对于死亡、虚无和希望的深刻思考,进而使得《题辞》的内在意蕴更为深奥隐晦。《题辞》实际上就是打开《野草》这扇神秘之门的“钥匙”,在这扇门之后的世界可谓多姿多彩。

[1]鲁迅.野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I210.96/.97

A

1673-1999(2012)02-0109-03

李雪娇(1986-),女,重庆万州人,温州大学(浙江温州 325000)人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201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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