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化表达——艾伦·帕克电影对英伦风格的继承与突破
2012-08-15宁楠
宁 楠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由于英美两国的语种相同,文化相近,美国电影与英国电影的联系比其他任何国家都紧密,这种现状直接加大了区分英、美电影,界定英国电影的难度。“有人从投资上来说,认为英国出资超过50%的影片,即是英国电影。也有人从演员角度、从故事情节的角度下判断,不一而足。在这里,我们做一个这样的界定:主要由英国导演执导并以英国演员为主、真实地并主要反映了英国民族文化生活、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影片即是英国电影”[1]按照这个标准,英国导演艾伦·帕克的许多影片都不能被划分为英国电影,但他的作品可以说是具备英伦风格的。笔者认为,英伦风格是指英国电影导演在曲折的本国电影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这与好莱坞“造梦”的创作宗旨是完全不同的。艾伦·帕克作为一位在美国工作的极有影响力的英国导演,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被问到为何不签约好莱坞,他说:“我总是非常独立,这是真的。我认为我是一个陌生人(相对于好莱坞),因为很明显我有英国情结。”[2]他所说的“独立”包括不同于好莱坞的创作动机,以及他在英国电影风格上的延续,同时,他在美国电影业取得的优异成绩也得益于他对英伦风格的不断探索和突破。
一、真实再现中主观色彩的渗透
作为英国电影委员会主席,艾伦·帕克认为只有坚持传承现实主义传统,英国电影业才能达到真正的繁荣。他曾公开表示他最欣赏的导演是英国现实主义电影的先驱肯·洛奇,他的很多作品也一如肯·洛奇的创作风格,尽量追求真实再现,但艾伦·帕克的作品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影片,其中也包含着他的个人诉求和主观感情色彩。
(一)真实政治事件中的强烈诉求
艾伦·帕克是一位极有社会责任感的导演,他的政治电影总是结合当下社会中的显著政治问题或者真实历史事件进行创作,在尽量还原的同时,表达个人的政治观点和人道主义理想。
《燃烧的密西西比》是根据1964年一起著名的政治谋杀案改编而成,这起案件反映了当时美国南方仍然存在的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影片中密西西比的餐馆有拥挤的黑人专用坐席,还有那些脏、乱、破的黑人聚居区,这些细节基本还原了当时南方城镇“黑白分明”的生活情景,而且艾伦·帕克通过一系列特写镜头表现当地黑人有苦不敢言的处境,使观众对当时居无定所、处境危险的黑人产生了深切的同情,也表现了艾伦·帕克对于种族歧视的痛恨。同时,每当负责侦破这起谋杀案的安德森探员看到黑人遭受殴打和欺凌时,反复地追问“他们到底有什么错?”这些都反映了艾伦·帕克对种族歧视的反思与人道主义的悲悯之情。
《午夜快车》也改编自真人真事。20世纪70年代土耳其和美国外交关系恶化,美国年轻人比利成为了政治牺牲品,因走私大麻被土耳其政府进行了报复性地审判和改判,而被关押在肮脏、混乱的土耳其监狱中饱受虐待。为了还原土耳其监狱恶劣的环境,艾伦·帕克不顾路途遥远,前往与土耳其气候环境类似的马耳他进行拍摄,灰色的色调将监狱的破败渲染到了极致,同时表现昏暗的监狱、混沌的天空的镜头反复出现,表达了导演对于土耳其黑暗的监狱制度的厌恶和当时美国外交手段的嘲讽。
(二)社会景观再现中的个人烙印
艾伦·帕克对家庭社会生活的再现可谓细致入微,在他的两部反映爱尔兰生活的影片中,都着重表现了当时爱尔兰真实的生活细节,他还通过不同地点的拼接来还原和重现小说中的爱尔兰原貌。影片中观众作为全知视角默默凝视着在这种恶劣环境中挣扎、奋斗的人们,表达了导演对贫苦百姓的悲悯关怀。
《安吉拉的骨灰》改编自Frank McCourt的小说Angela’s Ashes,讲述的是作为母亲、妻子、女儿的安吉拉以及她一家的悲惨遭遇。尽管艾伦·帕克没有将贫困的生活完全展示出来,但片中细节的表现仍然令人切实感受到了安吉拉一家的艰难:安吉拉常年穿着唯一一件表姐送的破旧大衣、大儿子法兰斯小时候没有鞋穿、饥饿的法兰斯舔着包裹薯条的报纸上的油渍充饥……除此之外,艾伦·帕克还反复表现了爱尔兰的恶劣气候:连绵不停的阴雨、总是被雨雾笼罩的香农河、流入房子的积水等等,表达了他对安吉拉一家遭遇的同情。
《追梦者》改编自Roddy Doyle的小说The Commitments,影片主要表现了乐队“The commitments”从建立到解散的过程,反映的是当时处于边缘地位的爱尔兰人民“没有灵魂”的精神状态。导演通过对当时爱尔兰人的生活情景的再现来反映他们心灵的空虚:男人们没有事业上的追求,靠领救济金生活,女人们没有节制地生育,孩子们不去上学在街边疯闹……与小说相比,艾伦·帕克加重了对爱尔兰阴暗、肮脏的外部环境的表现力度,加入了对爱尔兰沉闷的街景的场面调度,这种对毫无希望的社会环境的表现预示着乐队的悲剧性结局。
二、精英思想的通俗化书写
英国电影在主题表达方面,一直坚持对严肃、深刻的社会问题进行思考与关注。艾伦?帕克的很多影片虽然具有商业化和后现代的形式特点,但思想上却极具深度,他对观众审美需求和影片思想深度的重视促使他用通俗的方式表现深刻的主题。
(一)严肃主题的幽默式展现
电影界普遍认为英国电影具有两个显著的特点:高雅的气质和含蓄的幽默感,前者是欧洲电影的普遍性特色,而后者是英国电影独有的。作为英国人的艾伦·帕克显然继承了这一特点,而且随着后现代文化中戏谑和娱乐文化的发展,大众的游戏化表达方式使他擅长用黑色幽默表现严肃甚至沉重的主题,戏谑的同时达到了反讽和自我嘲讽的效果。
影片《追梦者》讲述了一群无所事事的爱好音乐的爱尔兰年轻人希望通过组建乐队来唤起人们内心的活力与灵魂,但是性格缺陷让乐队成员之间矛盾重重甚至大打出手,导致了乐队的解散和梦想的破灭。这部影片本该以悲伤的基调结束,但在影片结尾,乐队经理人仿照接受记者采访的样子,装模作样、自问自答地交代了乐队解散后每个成员的现状,沉重的话题用这种无厘头的方式进行表现,形式与内容的反差让观众在欢笑中体会到梦想破灭后的辛酸与无奈。
(二)深度内涵的后现代式表达
后现代主义对文学艺术与美学的影响非常广泛,哈桑概括了后现代艺术表达内容与形式的一些审美特征:“不确定性(艺术及其对象界限模糊)、反整体化的凌乱性、消除一切准则与权威的非原则化、无自我与无深度性、反现实的不可表现性和展示人的卑琐性、荒诞散漫的反讽、不同文体的种类混杂、表现意志欲望的狂欢、通过符号播撒心灵感知的内在性等等。”[3]艾伦·帕克的代表作之一《迷墙》从形式上来说,是十分典型的后现代风格:没有完整的情节线索,大多是意象的组合与拼贴,动画、摇滚乐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混合。但这部影片却不是无深度的,画面和意象具有深刻的隐喻性。
《迷墙》是根据摇滚乐队平克·弗洛伊德的音乐专辑《The Wall》拍摄而成,全片没有情节线索,用专辑中的歌曲贯穿其中,起到了旁白的作用。《The Wall》是乐队根据四名成员的故事组合创作而成的,因此影片《迷墙》具有一定的传记性质,表现的是一个幼年丧父的男人的成长经历,对国家机器、性、灵魂的思索贯穿其中。视觉上,影片用大量的剪切、频繁的动画段落的更替表达情绪和思想,极具视觉冲击力,其中动画形象的转换十分灵活自如,使影片的表意功能大大扩展。如表现主人公的父亲在战争中牺牲的遭遇,整个段落一气呵成,简洁而有力地控诉了战争对人类和环境的戕害,最后流入排水管道的鲜血也是对国家机器的嘲弄与讽刺:牺牲的士兵们很快被人遗忘,战争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快速变化的动画形象和剪切的镜头看似没有紧密的联系,背后却蕴含着无限深意。
三、简单情节的复杂化叙事
艾伦·帕克的影片叙事情节比较简单,但是通过他对交织式对比叙事结构的运用,对叙事结构的重构,往往能传达出丰富的思想内蕴,同时还能将人们生活的现实更加全面、真实地加以展示。
(一)交织式对比结构引发观众对现实生活的思考
“所谓电影叙事中的‘交织式对比结构’模式,指的是该结构模式虽然也遵循情节发展的线性时间顺序,但却同时设置了两条或两条以上的叙述线索。各条线索之间,以具有明显不同风貌、不同取向的事件和人物构成或明显或错综的复杂对比关系。”[4]艾伦·帕克将在情节线索的对比中挖掘更深刻的内在冲突,更加全面地展示生活真实,以引发观众对现实社会的思考。
《窈窕男女》可分为两条线索:年轻夫妇在凯洛博士的疗养院中进行“养生”,和查尔斯建立早餐企业的创业过程。单独看每段线索,并不具备尖锐的冲突,但当艾伦·帕克将这两条线索进行巧妙的穿插时,潜藏在文本内的矛盾就显露出来了。凯洛博士倡导素食、禁欲、瘦肠等令人难以忍受的健身方法,而查尔斯的工厂却肮脏不堪,查尔斯本人在饮食方面也是毫无顾忌。节制欲望和随心所欲两种生活方式和观念的碰撞通过两条线索的对比进行表现,饱含讽刺与深意的同时,画面也具有幽默和奇观化的特点,同时让观众不禁对什么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这个问题进行思考。
《鸟人》选取了越南战争中两个普通美国大兵的遭遇,反思这场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影响。从时空的角度看,整部影片可以分为3条线索:过去的战前美好时光、战时的恐怖经历和战后痛苦的现在时空,影片将前两个线索穿插在现在时空中,大大丰富了情节结构,深化了叙事内容。同时,《鸟人》实际上是对鸟人和他的朋友艾尔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双重表现。过去时空的情节内容是艾尔和鸟人的回忆,这些具有选择性的回忆反映了两人的思想和感情。尽管这些情节是片段式的,不能完整表现他们俩过去的生活情景,却是对他们内心世界的具像化表现。与战后时空相比,全面而真实地反映出战争对人的生理上的破坏和心灵上的戕害。神志不清的鸟人与生理上残缺的艾尔是对社会、对社会中人的生存状况的批判:疯狂的是这个世界,不是鸟人和艾尔。
(二)矛盾冲突前置使生活戏剧化
艾伦·帕克为了表现现实中的戏剧性,将情节冲突前置,赋予了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情景以耐人寻味的意义。通常情况下,故事片的情节发展是按照“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结构模式进行的,尤其是主要以情节曲折来吸引观众的传统好莱坞影片,以及需要再现事件发生过程的现实主义电影。艾伦·帕克却善于打破这种叙事常规:《燃烧的密西西比》反映的是美国20世纪60年代仍然存在的种族歧视问题,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密西西比州的一个公共饮水处,两个水龙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标有“white”字样的饮水设备高级干净,标有“colored”字样的水龙头则显得落后不堪,1分06秒一个黑人孩子入画,非常自然地遵守了这不公平的规矩,在标注“colored”的水龙头下饮水。这个喝水的寻常生活场景被处理得触目惊心,简单的长镜头交代了种族歧视盛行的背景,同时开门见山地将情节冲突展现在观众面前。
《射月》的片头也极具戏剧性,在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中,父母准备外出参加颁奖典礼,母亲在忙着打扮,淘气的孩子们在母亲身边撒娇,父亲在另一个房间准备西服。本该洋溢着幸福微笑的父亲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接下来父亲拨出去的暧昧电话将这位出轨的丈夫承受的痛苦、幸福家庭中的感情危机直接暴露在观众面前。这个开头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家庭伦理片,艾伦·帕克在这部影片中将生活的戏剧性和细节的张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写实变惊奇——情节的反转
“反转是微型小说创作中常用的一种手法,指故事情节随着它的发展,出现预料不到的结局,而这结局与前面的故事情节刚好相反……这一手法既可以体现出故事构思的精巧,又能够收到惊奇的效果。”[5]从电影创作方面来说,这种手法既是对叙事结构的重构,也是对情节模式的反叛。艾伦·帕克是一位充满奇思妙想,艺术风格相当多变的导演,在他的作品中,这种反转式情节随处可见,尤其是反转式的结局,往往是开放式的。
《鸟人》的主题思想是反思,整体基调哀伤而无奈,但是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尔因为越战经历了内心的挣扎,最终认识到了“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并且想要带鸟人逃离精神病院,而鸟人也终于被艾尔的爆发式控诉“唤醒”,愿意与他说话。此时全片达到了一个高潮,快节奏的音乐和快速的镜头剪接营造了两人逃离时的紧张氛围。终于,艾尔打倒了所有看守,带着鸟人逃向天台,在他尽全力堵住天台大门后回头的一刹那,却看到鸟人像真正的鸟儿一样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下天台,艾尔哀切地大喊“Birdy!”当所有观众都认为影片指向了一个悲剧性结局时,却看到鸟人在下一级天台上开心地回头问“What?”这个结局让所有的观众又惊又喜,但又不免为两人的未来担忧:这个疯狂的世界能容下他们单纯的灵魂吗?看似圆满的结局又饱含太多不确定的因素,留给观众足够的想象空间,而在这种想象中,观众必须对社会秩序、人类生存的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射月》的情节反转也赋予了一般家庭伦理剧不具备的深层含义,丈夫在贤惠的妻子面前找不到自己在家庭中应有的位置,选择了出轨,直接导致了两个人的矛盾甚至离婚,然而他们之间的默契表明这个家庭在实质上并没有破裂。影片一反传统家庭伦理剧的常规,选择了开放式结局:当妻子和情人还有朋友们在一起开心地聚会时,嫉妒的丈夫的出现打破了这个欢乐的局面,他开车撞坏了妻子和她的情人一起建的网球场,破坏了聚会,并与妻子的情人扭打在一起。虽然是性质恶劣的暴力行为,丈夫却像个卫士一样赶走了不属于这个家庭的人,并完成了自我救赎,找到了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影片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丈夫向妻子伸出的手,妻子是否会原谅他?艾伦·帕克并没有给观众一个明确的交代。这种反转和结局让观众不禁思考:在家庭生活中,夫妻各自的情感需求和家庭责任、家庭秩序究竟哪一方面更加重要?丈夫和妻子应该在家庭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才能保持平衡?
艾伦·帕克作为在美国进行创作的英国导演,坚守英国电影的传统,并且与好莱坞的表达方式相融合,既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也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他的这种尊重传统,兼顾创新的创作方法值得中国电影人的借鉴。
[1]贾冀川.转型期的欧美电影.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126.
[2][美]杰瑞米·艾萨克,著.李宏宇,译.面对面——与艾伦·帕克对话.当代电影,2001(5).
[3]哈桑.后现代景观中的多元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57.
[4]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378.
[5]付伟强.惊奇的反转——电影〈千里走单骑〉情节艺术浅析.电影文学,2007(5)上.术浅析.电影文学,2007(5)上.